梁献卓缄默,道,“你先前是在故意拖延。”
伏嫽不答,自顾轻声道,“你我之间早该有个了断,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不计前嫌跟着你回长安吧,做你的皇后要被你冷落猜忌,还要被你中伤羞辱,还不如死了好。”
梁献卓抬起眼注视着她,“你非要激怒我?”
伏嫽笑,“我和魏琨是两情相悦,我喜爱他。”
梁献卓霎时遏制不住胸腔内的妒恨,一瞬间起身,直冲到她跟前,不顾她的抗拒,双手扣住她的肩膀。
“你怎么能喜爱他?你喜爱的是我!你怎敢背弃你对我的诺言?你怎敢爱上一个卑贱之人!”
伏嫽两肩被他扣紧,双眼看着他癫魔,他果然是他,她喜爱过他,哪怕他灭了他全族,她也不能再喜欢别人。
伏嫽重复道,“我喜爱的是魏琨,我厌恶的是你。”
梁献卓猛地掐住她下颌,喝道,“闭嘴!”
伏嫽再开口,他忽低头要亲她。
伏嫽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随即人顺着凭几倒下去,浑身发颤的呼疼。
第132章
梁献卓被那一耳光打懵,回过神时,就见她已然疼的抽气。
梁献卓有一刹那怀疑她又在骗他,但她脸上疼出了汗,那些汗珠顺着她的鬓角滚落,仿若是她哭出来的眼泪,可她明明没有哭,她颤抖着发白的嘴唇,一声一声的叫疼,她喊阿母,喊阿翁,喊自己的姊姊们,最后喊阿郎。
她喊的阿郎不是梁献卓,可梁献卓还是动容了,他弯下腰想抱她回枕席,
她这时眼中忽然清明了。
“你下诏夷灭伏家的那天,我在宫中设宴请你来,是想告诉你,你要当阿翁了。”
那日伏嫽确实命人去请他,薄朱让他不要去,伏嫽突然宴请他,一定是因安插耳目在他这里,听到了他要对伏家动手的风声,他想保伏嫽,便不能对伏家心软,是以绝不可以见伏嫽。
梁献卓信了薄朱的话,没有去见伏嫽。
原来她设宴不是想为伏家求情,她只是高兴自己怀孕了,想要分享给他,经历过数次争吵,彼此怨怼后,她为了孩子,想放下芥蒂,与他再度和好。
回报她的却是满门被夷灭。
是他自己斩断了重归于好的可能,她在万念俱灰下打掉了来之不易的孩子。
梁献卓喉间涩然,“那已经是过往,你忘掉过往,我们也可以重头开始。”
伏嫽闭了眼,嘶哑的惨叫着。
梁献卓目视着她因疼痛而皱起来的脸,美丽的眼眸在涣散,就好像她的生命力也在一点点流逝。
梁献卓突然飞快出舱室,命随从快点把梁光君和那两个奴婢从另一只船上带来。
梁光君登回船就听见伏嫽在里面惨叫,慌忙跑进舱室,随即再跑出来,眼冒泪光。
“若陛下对绥绥还有一二分怜惜,请陛下立刻泊船靠岸,放绥绥回陆上,绥绥要生了,她的身体经受不了船身晃动。”
梁献卓望着水岸,那是六安的地界,他不可能再放伏嫽回去,可伏嫽真的要生产了,此刻天上下着雨水面刮风,即使停了船,船也在一阵阵的晃荡,伏嫽受不了,若他下令强行开船去富顿县,可能伏嫽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殒命。
梁献卓即刻令所有船只成包围状贴近伏嫽所在的这艘船,用铁索将各个船连接,伏嫽的船便牢靠的固定住,不再受水波冲击。
船连着船,可以在各个船走动,如履平地。
梁光君道了声谢,便匆忙回舱室接生。
热水一盆一盆的往舱室里送,伏嫽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梁献卓一直盯着那道门,他和伏嫽的孩子没了,魏琨的孩子却能出生,他绝不会让其活下来,这孽种就是伏嫽的念想,只有掐灭了,伏嫽才有回心转意的机会,时间会抚平伤痕,他们以后也会有孩子。
这时雨下大了,随从请他先回自己舱室,以免淋雨着寒。
梁献卓确实不能着寒,这不是在长安,受风寒有侍医医治,算不得什么要紧事,现下出行在外,他没有带侍医,若染病,不仅耽误他的事,还可能要他的命。
梁献卓听里面梁光君的说话声,料想不可能那么快生出来,便先回了舱室,坐在窗边聆听着雨声,目视伏嫽的船。
阿稚从舱室出来,扯起嗓子哭喊着。
雨像倒下来一般,很难听清她在哭什么。
随从往来船只间,没一会就告知梁献卓,说伏嫽产子很困难,快要没力气晕厥过去,奴婢是出来要食,已经送食进去了。
这般到上夜,雨势大的吓人,直接看不清伏嫽那条船上的动静,只能随从一遍遍的往返传话,带回来的也只是伏嫽还没生下来,很是遭罪。
梁献卓五指紧扣在窗台上,指尖发青,只能静等。
等了一阵,那随从忽然不来了,梁献卓往窗外张望,依稀可以看到伏嫽船上有火光,且火光越来越亮。
梁献卓坐不住了,起身出船舱,一眼就看到伏嫽的船起火了,并且火势非常凶猛,还有往周遭蜿蜒的趋势。
梁献卓没空想明白这火是怎么起的,当下要命人救火,可却看见那火光中冲出了魏琨,魏琨怀里抱着被褥裹紧的伏嫽,其后梁光君怀里也紧紧护着一小团,伏嫽的两个婢女紧随其后,十多名护卫随从,往他们后方的船上走。
梁献卓这才看清楚,那后面的船也烧起来了,火光下,能看见后方停着十几艘和他带来的商船差不多大的船只,那些船头上站满了身穿甲胄,手持精锐武器的兵将。
在梁献卓森寒的目光下,魏琨抱着伏嫽回到了战船上。
魏琨转过头,隔着火光与梁献卓对视,时隔一年,梁献卓又再次来夺伏嫽,这回不在长安,没有戾帝和亲兵的庇护,新仇旧恨可以一起讨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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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卡文了[捂脸笑哭],只能写到这里,这章发个小红包,大家久等啦!
第133章
“听我号令,围船射火箭,得楚帝首者,记首功。”
魏琨一声令下,当即那些战船都散开,逐个将失火中的商船围住,兵将拉弓,数支火箭射向梁献卓的船队。
船连着船,铁索一时不好解开,火箭飞射过来,钉在船上,随机加速了先前船只上的火舌蜿蜒。
梁献卓带来的随从们来不及救火,在甲板上四处逃窜,有不少跑到梁献卓跟前,请梁献卓快坐小船离开。
梁献卓再看一眼魏琨怀里的伏嫽,离得太远了,他连她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能确定,耳际是随从们的急切声,他再次失去了拥有伏嫽的机会,就像上辈子一样,哪怕她成了一具尸首,魏琨也能挖开墓穴,将她从他身边抢走。
继续等在这里,便是死路一条。
一年以前,魏琨被灰溜溜赶出长安,一年以后,他在大火中狼狈逃命,风水轮流转,这不是他败了,只不过是情势所迫,魏琨染指他的妇人和江山,这笔账他定会讨回。
梁献卓下令撤,随即在随从的护卫下坐上了小船,刚撤出,便被魏琨的战船撵上,那些兵将看见他就像饿狼看见肉,纷纷冲他举刀持戟,要杀了他领功。
魏琨冷乜着远处水面上,几艘小船如浮萍般躲避着战船的堵截,梁献卓的身影很难再看见,只能听见他的将士们兴奋的指认着梁献卓在其中一艘小船上,准备拦下围住。
魏琨抱着伏嫽旋身回船舱,梁光君也跟了进来,魏琨轻轻将伏嫽放到室内的矮床上,伏嫽已经虚弱的晕过去了。
他回过头再看向梁光君的怀抱,一个小小的婴儿睡在薄毯中,他手重,梁光君没让他碰孩子,越过他把孩子放到伏嫽身旁。
魏琨低头望着床上一大一小,眼眸里浸淌出水光和温情。
梁光君看他一副要哭的架势,心中不免欣慰,绥绥拼命生下孩子,还不忘交代她们不要声张,趁着外面人不注意,冒雨撒灯油到后方商船的舵室内,趁机点火烧起来,本来想的是趁那些人救火,他们有空可以逃,可也没料到火势燃着后竟往她们船上袭来,即使天上下着雨,也不能浇灭这火势。
所幸魏琨及时赶到,才把她们给救了出来。
“是孙儿,”梁光君轻声道。
魏琨没甚太在意,只是让她照顾好伏嫽,他便出去了。
梁光君有点纳闷,虽然她并不觉得儿女有什么不同,但魏琨角逐天下,肯定需要继承人,当初伏嫽未有孕,就有人给他送女人,图的是他打下的疆土,眼下伏嫽为他生下了长子,梁光君自己松了口气,其他还有所图的地方豪强也得掂量伏嫽的分量,断不敢再轻视伏嫽。
可看魏琨的样子,好像也没有欣喜若狂。
梁光君问两个小女娘,“你们瞧,斑奴是不是不太高兴?”
阿稚没看出来,道,“没准主君是急着杀陛下去了?”
巴倚笑道,“主君去了前舱,是急着给女君做饭去了。”
阿稚哦一声,前舱里确实有厨下,做饭菜可以让庖厨去忙活,但魏琨在伏嫽的事情上向来细心,即使外面战火连天,也要让她吃到可口的膳食。
梁光君怔了怔,一霎时明白过来,魏琨肯定很高兴伏嫽为他生下孩子,但是他更在意伏嫽好不好,伏嫽生不生孩子,都不会影响他疼爱她。
就像当初他在梁光君面前承诺的那样,如果他不能护伏嫽周全,就送伏嫽回伏家。
他不只是在践行自己的承诺,他是钟情伏嫽犹甚,才会为伏嫽任劳任怨的做着仆役才会做的杂活。
梁光君失笑,是她想的狭隘了,她总是以家族传嗣度人,那是她受世俗观念熏陶太久,而忘记魏琨本就不是被这套体统束缚的人,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梁光君自然高兴,从前最不放心伏嫽,现下伏嫽有了好归宿,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魏琨在前舱捣鼓了一阵,做好几个合伏嫽口味的菜食,又命人烧了热水送中舱内,请梁光君先去后舱歇息,让阿稚她们也下去,这里他来照看。
梁光君看他做事妥帖,这几日紧绷着的精神也放松了,不由困顿,去后舱睡觉。
阿稚和巴倚也自去厨下觅食。
魏琨便小心解下伏嫽身上的衣服,替她擦洗了一遍,拿了自己的干净衣裳给她换上,才把她放回床,她醒了。
伏嫽怔怔的凝视着魏琨,恍惚的要以为和他双双上了黄泉路。
魏琨轻微的摸了摸那憔悴脸庞,问她饿不饿。
伏嫽方回神
,腹中饥肠辘辘,原来他们都还活着,真好,她点点头,忽然哭出来。
魏琨圈抱住她,也将脸埋到她颈边。
伏嫽片刻就觉出颈间湿润,原来不止是她,他也有劫后余生的后怕,他也会怕她死了。
伏嫽心间发软,才要敞开了哭一场,魏琨已经平复好,把她的眼泪擦掉,让她别哭了,月子里哭伤眼睛。
伏嫽还是很爱惜自身的,连忙收住泪,嚷着饿。
魏琨摆好桌几,把新做好的几道热乎菜摆好,又扶抱着她靠到枕头上,她吃着饭,还有闲心看孩子,认真看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说丑。
魏琨先前也没仔细看,听她说又看了眼,这孩子一张小脸皱巴巴的,皮肤泛红,是不怎么好看。
“自己的孩子,丑点就丑点吧。”
这宽慰的话让伏嫽更不舒心,好歹也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她自己样貌好看,魏琨也英武雄丽,她从怀孕就畅想着孩子得有多漂亮,结果是丑孩子。
可就像魏琨说的,丑点就丑点算了,生出来也不能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