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得知魏琨造反,窥探到魏琨提前占领下蔡城,又先后打下六安国和广陵国,让他看出了魏琨前途无量。
也许是被广陵国攻打时,魏琨率军去援助,让他对魏琨感激的想要和魏琨做翁婿。
也许是更早的时候,她随魏琨入京述职,在与州牧夫人的私下交谈中,州牧夫人很亲近的劝她保养身体,好生孩子。
州牧夫人慧眼如炬,看出了她身体不好,不容易怀孕,她并不放心上,这两年里,她没有刻意的养身,魏琨在床榻间素来是炽烈且不知足的,她这副身子承接了数不尽的炽情,却没有过动静。
大约钟离羡与刘宽想的一样吧。
待魏琨成就宏图霸业,生不出孩子的伏嫽再得宠又算什么,魏琨总得要子嗣,一个人打疆土终归辛苦,伏嫽的娘家给不了魏琨助力,钟离羡却可以。
这和刘宽不同,和刘宽结亲是亏本买卖,但娶了钟离羡的女儿,就可以得到扬州五郡,届时南地大半尽在手中,足以与朝廷抗衡。
魏琨大胜广陵国,不急着回来见她,反倒在外逗留。
这样一桩好买卖,魏琨会不会也很心动?
她和魏琨从前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对头,近年才袒露情意,谈不上生死羁绊,枕席间身体交缠得来的那点夫妻情分,在真正利益交换面前,实在太脆弱。
伏嫽疲倦的闭上眼,她要睡会儿,等醒来再说。
到傍晚,伏家这边也才得了消息,梁光君和伏昭过来看望伏嫽,听阿稚说还睡着,便先去客室等了等,又找阿稚细细询问伏嫽的状况,阿稚挠着头,她也瞧不出伏嫽是喜是怒,伏嫽回来神色很平静,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母女俩一时沉默,伏嫽是什么性子她们看着长大的岂会不了解,当初戾帝赐婚,两人才成了夫妻,好在小夫妻感情好,也没怎么红过脸,可见伏嫽也是属意魏琨的,若魏琨为娶其他女娘而有负她,她应当回娘家跟他们哭诉,可她一声不吭。
就怕她要自己委屈自己。
梁光君原先提醒过伏嫽,要个孩子,才能地位稳固,前有江夏郡太守要跟魏琨联姻,后有扬州牧想把女儿嫁给魏琨,若魏琨还只是个军营里的泥腿子,那必不会被这些人青睐,说到底是魏琨有出息,都想凑上来分一杯羹,以后魏琨占据的地盘越大,这种事也就会越多,会有很多人给魏琨送女人,也会有很多女人争着抢着给魏琨生孩子。
梁光君是真的心疼伏嫽,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将来可能只是后宫里众多妃嫔中的一员,若伏家还是鼎盛时,还能争一争正宫的位置,可现今的伏家,只会拖累她。
梁光君想到此,越发心酸,不由哽咽。
伏昭也坐在一旁哭。
须臾巴倚进来,道,“女君醒了。”
两人忙平复情绪,阿稚端水来给她们洗脸。
巴倚告诉她们,伏嫽没甚事。
说是这样说,梁光君和伏昭还是要进房去看看,于是两人到主室,瞅见伏嫽坐在书案前看舆图,现今的舆图已经和半年前的两模两样了,伏嫽手里的舆图是重新构制的,已将六安国、广陵国和九江郡三地合并,统归魏琨所有,但尚且还不能给一个正经的辖地称谓,得要魏琨回来才能定夺。
伏嫽听见声响,抬头看见梁光君和伏昭,便笑着招呼她们坐,随即给她们看舆图。
“淮水以南,流向东的地段皆为我们所有,有淮水做屏障,暂不惧朝廷了。”
两人听着话,再暗暗端详伏嫽的神情,没有一点伤心的样子。
和魏琨可能要娶钟离羡的女儿相比,她好像更在意天下局势。
伏昭犹豫着要说话,被梁光君一把拉住,伏嫽不能什么也不图的跟着魏琨,现下他夫人的位置难保,如果她真的能看开,不争宠爱,而争的是天下宏图,也未尝不是好事。
她们表情复杂,伏嫽收了舆图,拉着她们一左一右的坐到榻上,她舒服的枕靠着梁光君,轻轻叹了声。
“阿母和三姊姊不必为我忧心,我早想明白了,在长安时,虽有新帝逼迫,但我确实与魏琨绝婚了,他若想娶他人,我无法阻止,但我也不会为此自怨自艾,做不成夫妻,我就做他的幕僚,追随他出生入死,他总归会善待我,将来他若成就大业,我也能全身而退,到时候我们一家还能回舞阳过太平日子。”
伏嫽睡一觉醒来就想清楚了,她重活一世不是为了和魏琨谈情说爱,她要救家人,要报前世的仇,嫁给魏琨、喜欢魏琨只是顺道凑巧,就像曾经想的那样,魏琨一旦变了心,她也不会停留做怨妇。
伏昭连说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伏嫽说的她和魏琨现已算不得夫妻,只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若真拿到台面上,伏嫽无权干涉魏琨的择娶。
梁光君有点难过,但想想伏嫽说的也没有错,伏嫽如今干的活,不就是幕僚该做的吗?将军出外打仗,幕僚管理后方,伏嫽虽是女娘,也能把所有事料理的井井有条,她不比男人差,且当前来看,她的想法是对的。
做魏琨的幕僚,她的用处是不可替代的,且她是女娘,魏琨不会担心她有不臣之心,往后想功成身退也容易。
可是梁光君依然心疼伏嫽,兜兜转转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得到,还要保全自身留退路,如果能回到过去,她死活也不会同意伏嫽嫁给魏琨,哪怕给她挑个平庸些的郎婿,也好过身陷虎狼穴。
梁光君道,“若是在这太守府住不惯,就回家来,家里给你留了房。”
伏嫽嗯下。
伏昭和梁光君陪她用过晡食才归伏家,一眼瞅见伏叔牙和原婴两翁婿坐在院里吃酒,两人可没她们那么多烦恼,有说有笑,好不快哉。
梁光君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便数落,“还喝!你给绥绥挑了个好女婿!”
伏昭也没好气的瞪原婴,让他回去带孩子。
伏叔牙哈哈笑,“斑奴当然是我的
好女婿,他有如今这番作为,我当初就没看错他。”
梁光君听的生气,待想发作。
伏叔牙道,“斑奴不会娶扬州牧亲女。”
梁光君惊奇他这么笃定,问缘由。
“斑奴若想依靠地方豪强,大可以听我的,以皇孙身份起事,但他宁愿摈弃掉这层身份,稳扎稳打,他背靠的是百姓,出去问问,这南境最民心所向的定是他,他若为得五郡而另娶妻房,便是背弃道义,为百姓所唾弃,但他若能坚守初心,对绥绥不离不弃,天下人都会称赞他有情意,反而扬州牧的名声有损,为天下人唾弃,斑奴聪明,他知道怎么选。”
梁光君豁然开朗,当下便放了心,索性一家人重新坐上桌,又吃了几杯酒才散开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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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室内,梁光君和伏昭走后,伏嫽倦怠的靠着凭几,小腹一阵阵的发酸,她起来时就感觉到异样,褪下胫衣看,落了几滴血,若是月事,她这月事来的也不对,和她上个月对不上。
不一会巴倚请来铃医,伏嫽伸胳膊让他号脉。
铃医诊完脉,先道恭喜,“恭喜夫人!看这脉象,你是有喜了!”
然后又说伏嫽这胎才一个来月,刚着床,出点滴血是正常的,静卧一两日就会见好。
伏嫽没有多少喜意,给他封口费,让他不要在外散播自己有喜的事。
铃医收下钱,保证守口如瓶。
伏嫽心下五味陈杂,上一世她期盼来的孩子被她打了,这一世她还没考虑清楚她和魏琨的关系,她也没做好要孩子的准备,这孩子就不合时宜的来了。
翌日伏嫽照常入廨房理事,将至晌午,她听见外面沉重的步伐,抬头看,魏琨穿着一身玄甲进来,反手就关了廨房的门,大喘着气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她。
第115章
伏嫽抬头看见是他,又低头下去,继续看完手里的文书,才神色淡淡对他说话。
“贺长史提议再提拔一批属官入新地,你既然回来了,就尽快落实吧。”
魏琨打下六安国以后,送到廨房的政务肉眼可见增多,新地的一些事宜有贺都兼管,虽不用她面面俱到,但有些贺都不能一人抉择的要事,依然得送来寿春让她过目。
现在魏琨回来了,伏嫽可不愿意累着自己,她站起身来,用手指了指书案上堆起来的竹简。
“该你处理了。”
她就这么心安理得的当起了甩手掌柜,她看得见魏琨气喘吁吁,指定是一路跑回来的,她坚决不心疼他,要心疼也是心疼她自己。
伏嫽让出了座,轻着步子绕过书案,走近他。
魏琨朝她张手,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扑进怀里,但她摇了摇手里的便面,越过他抬脚出门,只留下一阵香风。
魏琨沉着脸目视她的背影回后院,不一会巴倚捧着蜜水过来,说得了伏嫽的吩咐送来给他止渴,他才脸色稍霁,坐到书案前看那些竹简。
巴倚送完甜瓜回来,给伏嫽禀报,伏嫽一想到魏琨奔波一路,回来还得伏案办公,她翘起唇笑,笑了片刻又觉没意思,吩咐巴倚去厨下让备食,等魏琨忙完,他自行用食,她要在床上躺躺。
巴倚便去了厨下。
伏嫽便在阿稚的服侍下换了宽松的寝袍,阿稚扶她躺到床上,巴巴的站在床侧。
伏嫽好笑道,“你下去啊,这么看着我,叫我怎么睡?”
阿稚道,“奴婢觉着女君心里有事。”
伏嫽便逗她,“我心里确有桩事,你如今也不小了,我正在考虑要把你嫁给谁。”
阿稚立即红脸,直跺脚说不嫁,再转身走,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望着伏嫽欲言又止。
伏嫽让她别吞吞吐吐。
阿稚便说道,“以前主君回来,女君都是极欢喜的,这次女君却好像不在意主君一般,其实奴婢明白,是主君让女君伤心了。”
她说完这句话,悄悄带上门。
伏嫽从怔忡中回神,她摸了摸肚子,很平坦,除了前一天有点酸,今天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上辈子怀的那个孩子要让她操心的多,那时她每日过得都很小心,什么不能吃,什么要多吃,她都一一恪守,她视那孩子如珍宝,还未出生,就充满期许。
与前世比较,显得现下腹中胎儿命如草芥,她没有好好对待过它,得知它到来,她没有半点喜悦,还在犹豫要不要留它。
她觉得自己不是个好母亲,当然魏琨也不是个好父亲,有他们这样的父母,这孩子不该生下来。
伏嫽只允许自己犹豫三日,如果过了三日她还想不明白该怎么办,她便狠心些,打了孩子,就如同她在梁光君面前说的,她要做魏琨的幕僚,她和魏琨从此君臣,再无夫妻情分。
魏琨急急忙忙把堆积的竹简料理掉,再喝完蜜水,才回后院,主室门是关着的,阿稚跟斗鸡似的守在门前,魏琨别想进屋子。
然而魏琨也没想立刻进房,他要沐浴。
阿稚再不情愿,也得和巴倚两个抬水。
伏嫽身边服侍的一直都只有阿稚和巴倚,两个小女娘做事很麻利,是以也从来没想过再往内院添人。
但眼下他看着小女娘们哼哧哼哧提水进盥室,觉得这院里人太少了,他记得以前的伏家,阿稚是伏嫽贴身女婢,用不着干苦力活,只要陪着伏嫽玩乐即可,伏嫽院里服侍的就有六七个奴婢,伏嫽当初嫁给她,陪嫁过去的也有不少仆婢,后来都被遣回伏家,伏嫽身边也就只有阿稚一人服侍,来了寿春才多一个巴倚。
他再看看这方院子和住房,都太小了,住惯了高门大院的伏嫽跟着他住了整整三年小门户。
她没有抱怨过一句。
这院子该扩建了,院里也该多添一些人了。
待盥室水满,魏琨进室好生洗的干干净净,才从隔间回主室,瞅着间门落锁,这要不是故意的,也说不过去了。
魏琨探头到窗外,外面阿稚还在同巴倚义愤填膺,嘀咕魏琨负心薄幸,要娶新女君,把伏嫽抛弃在一旁。
魏琨把窗户敲的砰砰响,“谁说的?”
两人坐在台阶上,听见声音回头,看魏琨一脸黑,都想跑。
魏琨人走出来,脸色难看的瞪着两人,“毁谤主君,你们是不想活了。”
巴倚瑟瑟发抖,阿稚也怕,被他吓得哭出来,“是将闾阿叔说的,现在全寿春都知道主君要娶扬州牧的女儿!”
将闾这嘴是真大,破事传的人尽皆知。
魏琨牙齿磨的咯吱作响,叫巴倚去把将闾叫进来。
魏琨问将闾,“我几时告诉你我要娶扬州牧的女儿?”
将闾道,“主君没说,是扬州牧使节偷偷和他的随从说话被奴听到,他说主君与扬州牧有交情,肯定想亲上加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