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光君仍记得伏嫽不愿意的缘由,她说他母亲被扣在宫里,他能找到梁萦,不急着救母亲,却急着娶她,连母亲
都不顾的人,她不愿嫁。
这几年下来,梁光君和伏叔牙虽远在舞阳,朝中局势却也看的分明,梁献卓和他母亲薄朱一早图的就是帝位,当初梁献卓要娶伏嫽,怕也不是真心的,伏家再落魄,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不提当时的朝中,丞相窦信和大司农原昂皆与伏家是姻亲,大女婿还是未央宫卫尉,二女婿又能戍守边关,娶了伏家的女儿,这些姻亲关系都能利用。
可能真像伏嫽说的那般,梁献卓并非真心想娶她,和梁献卓比起来,魏琨这个女婿就显得过于实在了,即便他曾经是皇孙,可这身份也不能大白于天下,外人而言,他就是军中出身的草莽泥腿子。
梁光君一度对这个女婿不甚满意,她的绥绥是她教养出来的名门淑女,嫁了个这样的郎婿,总归面上无光,可也只有魏琨能护的住伏嫽,现今他们小夫妇又感情甚笃,魏琨人上进,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她对这女婿慢慢的也满意了。
现今的伏家大不如从前,丞相窦信年老,等他退下来,伏家在朝中就真的没人了,大女婿没了官身,三女婿不敢现于人前,只有个二女婿戍守边关,也不能在朝中左右什么。
不说梁光君,就是伏叔牙也想不通,他们身上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总不能是太子突然挚爱伏嫽,这样的挚爱,几人能消受的了。
伏昭这时道,“如果太子说的相配只是家世,那在长安中,多的是贵公子与绥绥相配,太子只是不甘而已。”
梁献卓冷睨着她。
伏昭继续道,“即使绥绥嫁给了太子,太子也不会珍惜。”
梁献卓胸口一窒。
“太子了解绥绥吗?”伏昭问道。
梁献卓怎么会不了解伏嫽,他和伏嫽做了八年夫妻,八年时光,最不堪最癫魔的样子都留给了彼此,互相伤害,昔日的恩爱夫妻早就已经面目全非了。
梁献卓翕动着唇,“吾了解她。”
伏昭一怔。
梁献卓道,“她很爱美,最时兴的胭脂水粉和衣裳从没有错过;她活泼欢腾,喜爱花草,喜爱美食佳肴,喜爱这世间一切极尽美好的东西;她倔强倨傲,受尽折磨,也不肯向仇人低头。”
“她爱得起,放得下。”
是他轻贱了她的爱,他仗着这份爱,对她肆意重伤,在她千疮百孔以后,还幻想着从头来过。
可有什么不可以呢?就这么折磨到老到死,他也甘愿。
“所以吾不会放过她。”
梁献卓在屋内几人错愕的目光里,转身离开。
伏昭和原婴默默的回了房。
梁光君道,“只有求陛下了。”
伏叔牙苦笑,“我们有太多的把柄被太子捏在手里,要是把他逼急,极难收场。”
梁献卓显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温润有礼,他敢瞒着众人抓他们回来,若惹急了,灭口也不是不可能,伏昭和原婴都带着孩子,他们束手束脚,着实不敢轻举妄动。
梁光君忧愁道,“若早知这样,不如舍去你那列侯爵位,我们一家去寿春团聚。”
伏叔牙摇摇头,这样的话太不现实,太子想要挟伏嫽和魏琨,即便他们不在,也会有伏姜和伏缇,现下想破局,就是希望伏嫽和魏琨能狠心不管他们,一旦太子发现他们无用了,兴许就会放他们走。
可这是不可能的,他自己的女儿他最清楚,真知道他们被太子抓了,大约立刻就会回京。
梁献卓回了昭阳殿,命徐节备刻刀和书简,伏叔牙夫妇死活不肯召回伏嫽和魏琨,那只有他来下狠招了,他刻写一封书简,让亲卫去睢园把伏叔牙的儿客抓来。
伏家也并非个个都是硬骨头,梁献卓叫人把他打了一顿,打到他同意去给魏琨和伏嫽递信,只要他们看了这封信,知道伏家人在他手里,他们一定会回京,魏琨作为地方太守,不经戾帝回京,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处置了他,只是不能让他们绝婚了,伏嫽只能成为寡妇,虽有缺憾,但也算完满。
--
儿客带着梁献卓的信简启程,在亲卫的一路催促下,终于在一月底到寿春。
魏琨与伏嫽也才刚从舞阳回来,南地入春早,这时节都开始准备春耕了,去年的庄稼算不得丰收,又兼多了三千守备军吃喝,这一年下来,倒没攒到什么粮食。
今年的春耕极为紧要,贺都带着那批将士赶在春耕前,在当涂、曲阳两地开辟出了大片荒地,这些田地屯为军田,像现在非战时,将士们便卸甲耕种庄稼,到战时,就得全副武装迎敌。
魏琨近来忙于开采铜矿,白日不着家,伏嫽倒闲的很,也只是常观望舆图。
他们回来后,便听陈芳说,汝南郡那帮叛军和朝廷赶来的军队对打了一通后,发现打不过朝廷军队,便想渡河来打寿春,但他们的军器着实少,船只都只是民间捕鱼用的渔船,渔船不够,还有不少做木筏,要多简陋有多简陋。
这些乌合之众渡河过来,正好对上魏琨刚练出来的水师,水师擅水战,作战极猛,面对比他们人数多的叛军也丝毫不怵,打的那帮叛军不得不回渡,又继续与朝廷的军队纠缠去了。
他们邻居六安王和江夏郡太守也是打的不可开交。
听说东平国也不安分,背着朝廷,把他相邻的东郡给吞并了,估摸这段时日就会跟着反了。
外面乱糟糟,他们九江郡还是关起门继续安安稳稳的过太平日子。
魏琨新给伏嫽做了个秋千架,在秋千上荡高,就可以眺望出墙,看见城内市集热闹,还有各地商贾过来做生意,他们寿春真是越来越好了。
巴倚从外面进来,说伏叔牙的儿客送信过来。
伏嫽赶忙让进,随后果然看见是阿翁的儿客,忙接过儿客手里的信简,高兴的打开来。
那信简上只有一句话。
“伏家人在吾手中,见信速回。”
第98章
就像皇帝自称朕,太子自称吾。
这封信简是梁献卓送来的。
伏嫽屏退了阿稚她们,询问儿客,“阿翁他们……是否健在?”
儿客跪地哽咽道,“性命暂且无碍,但被太子软禁在京中睢园,无法离身。”
伏嫽目光放空,原来梁献卓已经可以随意幽禁一方列侯了,戾帝大约已被架空,朝堂大权落入他手中,这一天终于来了。
上天终究是公平的,她重生了,便一心想报仇,梁献卓恢复上一世的记忆,也是穷尽一切报复她和魏琨。
这封信简不止是给她看的,也是给魏琨看的,他用阿翁他们的性命要挟,就是要魏琨死,要她活在他的掌控中。
家人永远是他们的软肋,躲不开、逃不掉。
那时阿翁说,不用担心伏家,让他们放心大胆的去争,阿翁是要他们与伏家划清界限,一个垂垂老矣,身染重病的列侯,不会引起戾帝注意,况且他们的造反没有大张旗鼓,依然打着朝廷名头,戾帝的目光不会注意到寿春和舞阳。
梁献卓有了记忆不可怕,但梁献卓手握权柄,这才是可怕之处。
伏嫽侥幸过,梁献卓恢复记忆至今,矛头对准的只有她和魏琨,没对伏家下过手,甚至还曾送厚礼去伏家,派铃医给伏叔牙诊治,种种行为都使得伏嫽放松了警惕。
伏嫽揣测过梁献卓的想法,他做这些,无非只是试探拉拢,上辈子做了皇帝,灭伏家扶薄家,最后使得薄家子弟占据朝堂,他的诏令举措也不能顺利颁发下去,从戾帝时期积累的民怨到他这里爆发,大楚亡了,他也死了,能重新活一次,他必不会再扶持薄祯。
伏嫽太了解梁献卓,这一世的伏家已经没有利用的本钱了,她嫁给了魏琨,伏家也不会成为外戚,梁献卓权衡利弊下,都不会再对伏家动杀心。
他第二次派人来攻打寿春时,想的是杀魏琨,再把她接回长安,打着能重归于好的想法。
可伏嫽决绝的很,宁死也不愿再续孽缘。
她不愿回头,梁献卓就会想尽办法让她回头,他这种人没有一丝良心,挟持伏家是个好办法,他便用了。
伏嫽叮嘱儿客守好秘密,让他先修养几日,等她手头事情料理干净了,她就会随他动身。
儿客便自去休息了。
伏嫽又把信简翻看了一遍,随手扔进墙边的排水沟,看着信简顺水流出去,她靠在秋千架上轻轻的摇晃着,果然美好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想要长长久久,就必须要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太阳升上去时,魏琨回了府,他还带回了一株芍药幼芽,他说是长在铜矿附近,瞧见了,就带回来给她种着玩。
魏琨要了把铁锹,把芍药栽进花圃里,伏嫽的小花圃种着许多花植,大多不算名贵,都是魏琨在市集搜罗来的,只有这株野芍药称的上野趣,楚人尚雅,多爱兰
,芍药这样艳丽的花枝观赏可以,却甚少有人会赞颂。
但伏嫽偏爱美丽的事物,小花圃里种植的花草一定要十分明艳美丽,像兰花这样清雅的绿植,伏嫽欣赏不来,也体会不出时人称赞里的高洁,花而已,却因为人的喜恶给它们定性。
就像伏嫽爱笑,在齐地时,也会被人在背后议论不庄重,非要丧着脸才是庄重。
魏琨栽完芍药,浇了两舀水,才踱到伏嫽这边,不等伏嫽跳下秋千,他伸手把人抱住,伏嫽伸胳膊挂上他的肩,晃荡着两条腿,随他抱自己进屋。
魏琨跟她说悄悄话,扬州牧钟离羡递了信简来,让他月中去诸暨县参会,今年眼瞅着雨水多,钟离羡怕再遇到前年那样的春涝,提前召六郡太守去商讨。
魏琨打算明日就走,也带她过去,诸暨县傍水,是扬州境内比较富庶的地方县,盛产玉石珍珠,可以给她多打几副首饰,那边景色也好,他们还可以散散心。
伏嫽答应去散心,推着魏琨躺到榻上,她坐在他的臂弯里,细细手指在他那秾俊的眉眼里描画,他长了张好脸,都说是泥腿子,可泥腿子长得漂亮,也还是占了便宜,但凡丑一些,她可能就没那么舍不得,人有时候是真的奇怪,以前明明讨厌他讨厌的要死,看他哪哪都不顺眼,现在只是这样静静看着他,心中也会有涟漪。
这个人怎么生得处处合她心意呢。
她的手指根根落在薄唇上,薄唇轻启,先咬住,在舔舐,手没有挪开,她漾着眸看他把自己的手轻薄了个遍,她眼睫抖动着,从骨髓里沁出软酥,半晌把手挪开,注视着那带红的薄唇,她皱了皱发娇的眉心,在他目光鼓舞下,低头亲他。
她亲人总是慢吞吞的,不像他,总是火急火燎,她一点点印在薄唇上,然后再探香舌去碰他的舌头,她总能慢的让他急躁,但这回她用手按着他的肩,再急也不准他动,她就是要慢慢的亲吻他,再慢慢拉着他的手放在腰腹的带子上,她说解,他才能拉开,衣衫也要慢慢的剥落,雪白柔媚的身体慢慢露在空气里,她再慢慢褪他的衣衫,露出已然绷紧的结实身躯,她软绵绵的挪着身,挪到他怀里,抬身胯坐倒。
瞬时便难坐住,两唇相吻间发出很小的一声低呜,随后勉强动一下,他再也忍不了这磨蹭劲,搂住雪腰,人一翻滚进了褥深处,木榻发出沉重的吱呀,一声重过一声。
午间是歇息的时候,魏琨常常会陪着伏嫽在房里歇一个时辰,今日迟了些,魏琨从屋里出来,叮嘱阿稚她们不要进屋打搅,伏嫽还睡着。
两人点点头,阿稚告诉他,伏叔牙的儿客送信来报平安。
魏琨顿一下,自他们回舞阳吃了个闭门羹后,伏嫽就有些闷闷不乐,他也后悔没进府去看看,现下知道伏叔牙和梁光君安好就行,伏嫽也能安下心来。
魏琨便放心去上值了。
伏嫽多睡了一个时辰,叫阿稚和巴倚给她收拾行李,她要同魏琨出门几日,该带的东西还是要带的,去长安前,她得玩够本了,不然怕以后遗憾。
次日魏琨便带着伏嫽出发去诸暨县,钟离羡与各太守议会结束后,魏琨没立刻回程,在当地玩了几日。
已经是入春的时节,伏嫽脱下冬日里的三重衣,穿上春衫,打扮的漂漂亮亮,诸暨县内风光独好,每走到一处游玩地都要停停,魏琨难得阔绰,给伏嫽买了不少上等玉石和大颗的珍珠,带回去可以打磨来做组玉佩,还能做发间饰物。
伏嫽想要当地时兴的衣物妆点,买。
地方上的美食伏嫽没吃过,买。
伏嫽看上了身强体壮的奴隶,不买。
除开那个奴隶外,魏琨是真舍得给她花钱,这一趟下来,千金是有的,也是铜矿开出来,魏琨的腰包鼓了,这才能这么花销,换前两年,那日子过的属实紧巴巴。
夫妇准备离开诸暨县时,钟离羡紧急见了魏琨,说广陵国突然反了,眼下递了战书来,头一个要打的就是会稽郡。
伏嫽对广陵王有印象,前世的时候,梁萦想废了戾帝,改立广陵王,奈何梁萦死在魏琨手里,广陵王称帝梦碎,到梁献卓登基,也未见其有反意,今世倒有骨气,竟然是六安王之后反了。
会稽郡还没九江郡大,广陵国倒是不小,地方守备军足有近六千人,既然反了,势必还会扩充兵力,会稽郡断无法抵抗。
但广陵国毗邻九江郡,原先九江郡还是淮南国时,这两封国靠的近,也有互相牵制监督之意,这也是朝廷对地方封国的监管措施,这些诸侯王毕竟是皇族,在地方上就是土皇帝,虽不如从前的诸侯王手握重兵,但手头总归有些兵力,仗着身份尊贵,州牧或者太守也得礼敬三分,哪里敢开罪他们。
大楚先代的皇帝们便想出了制衡的办法,让封国与封国毗邻,譬如齐国和鲁国,鲁国与东平国,淮南国和广陵国,淮南国与六安国等等,这样就不怕他们在地方上胡作非为了。
这办法以前是实用的,但戾帝登基以后,皇帝的威信日渐下降,诸侯王对朝廷越发怨恨,又兼像淮南国、齐国、鲁国被撤封国,成了地方郡,便对周边的封国失了监督作用,所以像六安国、广陵国、东平国这些封国才会膨胀的敢反。
魏琨遂一刻没耽搁,迅速携伏嫽回寿春,从守备军中抽调了三千人,他在出发前,询问伏嫽愿不愿意他去打广陵国,如果伏嫽不愿意,他就不去,大不了派陈芳去助阵。
陈芳确实能打仗,但钟离羡是魏琨的上官,他不去,只派个功曹去助阵,难免会让人以为他慢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