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是后方响震天的喊杀声。
她看着四面八方冲过来的铁骑,为首的青年拉长弓一箭射穿了已经爬上来的士兵脑袋。
她抿着唇笑,眼睛里直流泪。
是魏琨回来了!
第87章
城墙之上,所有百姓齐声欢呼。
“使君归来!使君归来!我们有救了!”
那一瞬间士气重燃,众人皆有了底气,拿刀的、拿木棍铁锹的,甚至拿家中陶釜的,个个精神抖擞,对准已经爬上来的士兵又砸又砍。
朝廷军队足有五万人众,这几日攻城,皆认为不费力气就能将这座城池攻下,尽管城
中伏嫽命人死守,可城门也将要撞开,眼看着胜利在望,未料竟会有人从背后突袭,粮草被烧,一下便都乱了阵脚。
伏嫽低头看城下朝廷军队一片大乱,哪还想着攻城,扛着撞木的士兵们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撞城门时,城门自己开了,陈芳率几百骑冲出来,抡起手中兵器杀了过去。
这小几千的兵力,若是跟朝廷军队正面对抗,毫无胜算,可眼下是魏琨带兵从背后袭击,他们集中兵力攻打寿春城,背后无防守。
魏琨与将士们身上穿的依然是朝廷发放给兵将的玄甲,他率铁骑冲进朝廷军队,一时间朝廷军队敌我不分,自己打了起来,也没人察觉出魏琨兵力薄弱。
当真是一场混战。
魏琨在当中杀进杀出,城墙上众百姓守好城头的同时,还能激动的为魏琨高声喝彩。
乱军当中,左军中郎将被几名军官护卫着狼狈逃窜,终于下了护城河,坐上船,划过岸,片刻也不敢停留的往淮水行去,那些朝廷的士兵眼见大将军都跑了,也都溃不成军,纷纷跟着跑。
直到进了淮水,离岸边远去,左军中郎将才敢回头看敌军有没有追来。
远远见护城河岸上伫立着敌军,离得太远了,他很难看清楚匪首的脸,其实即使离得近,他也未必能看清,对面敌袭太猛,匪首骤然率众冲来,大军都来不及御敌,直接就乱了套,又兼都穿着玄甲,也辨不清谁是匪军,谁是朝廷的兵,一通乱斗下,死了不少人,他眼看情形不对,只能撤退。
现下再细细观望那匪首,对方生的高大挺拔,着实威武凶野,且懂战法,实是个难对付的刺头。
他身旁的校尉道,“那人有点……像魏使君。”
左军中郎将细观,还真有点像魏琨,魏琨从前做皇帝的郎官时,也见过几面,是个肩宽腰窄肌肤白皙的美貌小郎,后来他制止了宫变,结果戾帝不仅没嘉奖他,反倒让他领了个养老闲职,整日在各官寺溜达,左军中郎将还与他一起吃过饭,但这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那时候的小郎做了地方太守,许久未曾碰面。
左军中郎将也不敢一口咬定就是魏琨。
太子下密令,让左军中郎将攻打寿春城,言及此城已是匪窝,因有太子密令,他才率军南下攻寿春,其实寿春是不是匪窝,他不知道。
他也纳闷过,寿春有魏琨在,怎么会被叛军占下,魏琨战绩斐然,除了宫变,还曾率五千军平叛汝南郡第一次作乱,那时的叛军虽不及现时多,但也少说也有万人,魏琨以少胜多,后又带着那几千人南下,给太子收拾了烂摊子,斩了淮南王,收复九江郡,这些可都是功绩,也没见朝廷给过嘉赏。
说到多,左军中郎将回忆先前那一刻遇敌袭的场景,他们都慌乱了,竟未看出来,对方人多不多。
他询问校尉,校尉回想了下,支支吾吾说不清,但校尉却说敌军看起来训练有素,知道偷袭粮草,指哪打哪,看起来不像一般的叛军。
左军中郎将亦深有此感,且这些人也都穿了玄甲。
若寿春真是匪窝,少说这匪军也有三五万,怎么可能会死守城门,这般怯战,且他每日观士兵攻城,那城楼上也没多少人,且也都穿着玄甲。
原本他有些犹豫,怕误伤。
但太子身边的中官徐节告诉他,这当是匪首故意穿玄甲迷糊他们,因为太子得到的消息就是寿春城已经被叛军攻占了。
他往周遭看了一圈,没寻见徐节,正要问人去了何处。
恰时听见船后传来徐节的呼唤,“请中郎将等等奴婢!”
他一回头,就见徐节鼻青脸肿的划着士兵乘坐的小船追来,大吃一惊,忙使人扶他上大船来。
“徐中官怎么是这副模样?”
徐节直嚷着饿,他被伏嫽关在太守丞府内的房中,每日只得一顿饭,哪里能吃饱,所幸伏嫽没有食言,真把他放了,出了城门一看,就见朝廷大军乱成一锅粥,为首的左军中郎将狼狈逃窜,他也怕的跟着跑,这才把他们给撵上。
立时有人拿来干粮让他充饥。
左军中郎将看他吃的狼吞虎咽,有些好奇道,“这几日不见徐中官,徐中官去了何处?”
徐节自不能告诉他,自己进城,遵照太子的命令想带伏嫽出城,这要是说了,他必然知晓城中根本没有叛军,那便是太子骗了他,到时回长安,必生事。
徐节道,“奴婢夜里出去出恭,不料被贼匪给抓住,这几日挨饿受冻,趁着贼人不在,才逃了出来。”
左军中郎将微皱眉头,倒也没追着问他被抓到哪里,等他饱腹了。
徐节才不悦道,“素闻中郎将骁勇善战,陛下还指派了五万人给你,现下打输了,就这么回去,中郎将不怕陛下责罚吗?”
左军中郎将甚羞愧,“是我无能,回去我自当领罚。”
徐节冷哼了一声,才想再激他,就算魏琨回来了,这寿春也没多少兵力,他们大可以重振旗鼓,再打回去。
左军中郎将道,“非我推辞责任,那叛军原就有数万人,徐中官支持我攻城,我也想速战速决,这才疏忽了防守,招致后背受敌,现今兵败,纵我有错,徐中官也难辞其咎,我只想问问徐中官,那城中当真是叛军吗?”
徐节道,“自然是叛军,这是太子收到的消息,岂会有假?”
左军中郎将游移不定,残余兵力是有的,但他现下有了一个可怕的推测,如果说,并非是叛军,而只是九江郡的守备军,魏琨背袭,也只是被迫护城,那他只怕不是来打仗的,而是做了太子手中刀,来以叛贼的名头,铲除魏琨的。
左军中郎将身为北军将领,也听过一些底下卫戍队的风言风语,有说在宵禁时刻,太子带亲卫围杀魏琨,彼时有一种说法,是说淮南王谋反,魏琨抢了原属于太子的功绩,所以太子怀恨在心,才会想杀魏琨。
他想来想去,那毕竟是太子,如今太子监国,他也得罪不起太子,但要他再回去打,他也是不想再趟浑水,不管那是不是叛军,他都当是叛军了。
“如今敌军势众,我军士气减弱,粮草也被烧,真要强行打,只怕还是会输。”
他托起自己受伤的胳膊道,“且我有伤,无力再统领大军,不若太子再调一将军来代我。”
徐节瞧他胳膊上是有伤,粮草都烧了,士兵吃不饱饭,怎么打仗,这说的是有道理,也只能无功而返了。
但他想到伏嫽那决绝的姿态,心下一阵发寒,此女心性坚韧,下手歹毒,必不能让太子再惦记此女,待回去后,便告与太子,她已死在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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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大军就这么灰溜溜的撤出了寿春,寿春城解除危机。
城外虽一片狼藉,但朝廷军队仓皇撤军也留下不少好东西,譬如抓到的士兵俘虏,丢下的玄甲兵器,当然最有收获的是那十几艘战船,这些战船是朝廷精造,南地水泊密布,水战不可避免,有了这些战船,魏琨就可以筹备水师演练。
伏嫽眼瞅着魏琨一时半会不能回城,她先下了城墙,兀自回府去,让庖厨速速备膳烧水。
阿稚和长孺片刻回府。
阿稚一见着伏嫽就抱着她哭,直说自己和长孺出了城拼命赶路,生怕耽搁一点时间,才终于赶到霍丘把魏琨给找回来了。
伏嫽还有闲心,好奇的问她六安国的叛军有没有打退。
阿稚一面哭,一面撇嘴,告诉她,那些叛军看起来凶狠,可却不经打,他们是走到哪里吃到哪里的蝗虫,什么也不够他们吃,当中还有爱吃人的。
魏琨带兵过去以后,都没怎么打,只是散布消息说在霍丘以西有一条粮道,是通往霍丘城的要道,里面还有许多六安王梁峰才能吃到的美酒佳肴,便引得叛军转向那所谓的粮道。
其实那哪是粮道,那是一条危险的峡谷,里面通道狭窄,不能多人并行,只能一个个进去,梁峰听魏琨的话,派人
把守此处,进去的都被杀了,都不用火拼了。
那些叛军被杀了不少才反应过来不对,等再回头,又被魏琨带兵堵在谷口打了一通,便四散溃逃,后面便不足为惧了,魏琨也急忙班师回寿春。
伏嫽安下心,倦意上来,困顿的躺到矮榻上,知会阿稚等会叫她起来沐浴,她不想被魏琨看见自己脏兮兮的样子,经历了生死磨难,她依然是香香的贵女,可不能在魏琨面前跌份了。
阿稚答应着,待她睡着,便悄悄退走。
魏琨回府已是下午,阿稚同他说,伏嫽回来以后就在睡觉,一直到现在都没醒。
魏琨轻轻推门进去,踱到矮榻边,榻上的女娘脸上身上都是灰扑扑的,眼下还有两圈黑,头发也是散乱,实在比不上平日的干净整洁,素来只有她嫌弃旁人,而今她也成了邋遢女娘。
魏琨目光温柔,起身退掉身上的玄甲,挤到榻上与她同眠。
伏嫽被他挤醒,瞅见他脸上长出了青色胡茬,方想起自己要沐浴,这副样子是见不得人的,她想起来,但被魏琨给按了回去。
魏琨用下巴蹭她,刺出了微微痒麻,她推搡着人,还是想起身。
魏琨低哑道,“养足精神,你我还有一场恶战。”
第88章
伏嫽面红耳赤的呸了他一口,背过身去。
落在魏琨眼底的耳尖通红,他走时将寿春交托给了她,她也拼尽权力保全这座城,他说她是这座城的女君,她承担的起女君责任。
魏琨握住了她的手,指腹抚开手心,那手素来娇嫩,现在却沾了土,磨破皮,磨出薄茧,他赶回时,远望着她立在城墙上的身影,双手握举着刀,很滑稽可笑,也很决绝。
若他今日未能及时归来,她大约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从长安入地方,魏琨曾有信心不让她吃一点苦头,即使最艰难时,也想的是送她回舞阳,好像包括魏琨在内的所有亲人,都默认她是需要被照顾的,尽管她伶牙俐齿,说一句话能把人气死。
她拥有着柔软、妩媚的外貌,是规矩礼教中滋养出的娇艳花朵,她享受着被庇护,但她也可以不依靠任何人,成为耀眼夺目的天光。
两人的手上都是泥,有什么好握着的,伏嫽想扒掉他,但身后男人黏糊糊的凑上来,也不嫌脏的非要贴近她,还厚脸皮的靠着她的脸颊,胡茬戳的她痒酥酥的,腻歪透了。
伏嫽又想数落他,这么睡觉怎么睡得着?
她听见魏琨很轻的说话,“绥绥,我能怎么留住你?”
伏嫽心口一窒,她以为他从来都是桀骜不驯的,他们做夫妻的这两年,从开始的彼此看不上、凑合过,到现今他一有功夫痴缠她,但也未有过这样卑微的语气,他总是要她留下来,原来他也清楚,她是时刻做好了要走的准备。
伏嫽回过头,两人的鼻尖相抵,她看了他一会儿,离得太近,看久了两眼有点发直。
魏琨在她额头上触一下,“要成斗鸡眼了。”
伏嫽脸上挂不住,瞪他道,“我好歹也是你心仪的淑女,你这般讥讽,活该你留不住我!”
魏琨脸一沉。
伏嫽把他一推,略得意的起了身,左右睡不着,她要去沐浴了。
魏琨跟着爬起身,从后面一把抱起她。
“哪来使不完的疯劲?”她恼道。
魏琨咧笑,“既然你是我心仪的淑女,我总该表现表现倾慕,你的手有伤,没法净身,你放心,为了留住你,我一定尽心服侍。”
他哪里是服侍她,他是看出她得意,讨债来了,谁家男人倾慕是这样的!他不该做小伏低,从此日日讨好她吗?怎么她才奚落他一句,他就又是回嘴,又是占便宜,半点亏都不肯吃。
魏琨朝外唤了声备水。
阿稚哎着声,连忙同巴倚去抬水,她和巴倚一早就说好的,等魏琨回来,就给盥室换一个更大的浴盆,要让魏琨陪伏嫽玩水玩尽兴,现下寿春城保住了,正是欢欣鼓舞时,也叫伏嫽高兴高兴。
两人哼哧哼哧着才把大大的浴盆装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