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夫人似乎并不这样想,她对这位贵婿显然喜欢极了。
不似三皇子那般倨傲无理,这位传闻中狠戾寡言的摄政王,眼下在她看来,十分和善健谈,很是知礼,丝毫没有臭架子,可见传闻并不实。
沈夫人挨着沈丞相坐了,又使了个眼色催促沈星晚,沈星晚无法,只得执起银筷,拈了一筷子樱桃鸭放进燕景焕碗碟里。
燕景焕低头尝了,抬眸看向沈夫人,眸带笑意,“很好吃,沈夫人好手艺。”
沈夫人喜不自胜,立刻便要起身再去做几样拿手的菜式来,好容易才被沈丞相劝住,坐回来敬了燕景焕一杯。
眼见沈丞相面色红亮,口若悬河越来越放得开了,沈星晚刚想劝父亲少喝几杯,唐琳儿款步走了进来。
因着她已是沈丞相义女,席上也设了她的席位,沈夫人招呼她快过来拜见燕景焕。
唐琳儿近前行过礼,沈夫人拉着她的手叫她入坐,“怎来的这样迟。”一低头却发现她眼睛红丝密布,显然是哭过了,虽看得出重新敷过脂粉,但仍难掩红肿。
沈夫人笑意散去,露出心疼神色,她自然知道是三皇子那般当众羞辱才使得唐琳儿落泪至此,在她眼里,唐琳儿此般根本是因沈家受了无妄之灾。
她想安慰唐琳儿,可碍于燕景焕在场,不好多说,只得先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声叮嘱道:“若身子不适,便回房去歇息罢,我稍后去看你。”
唐琳儿点头称:“是。”又拜别燕景焕及沈丞相,独自回自己院落去了。
这一来回,沈丞相的兴致也低落了许多,许是想到三皇子的那桩事尚不知该如何收场,一时间杯中的佳酿也没了滋味。
沈星晚见状,亲手斟了杯茶捧给燕景焕,神情关切道:“倒春寒凉,贪杯伤身。”
燕景焕何等人物,自然心领神会,稍坐片刻便起身告辞。
沈丞相及夫人携沈星晚一路恭送燕景焕至府门外。
艳阳洒金,行走在摇曳树影下的燕景焕墨玉一般,气质冷冽出尘,唯独面颊酒后浮现的薄红和眸中浅浅笑意显出些许人气,令他看上去不再像冷峻的摄政王,倒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同亲友畅意说笑散步。
等候在马车附近的随扈们见到这一幕也俱是一愣,面面相觑。
行至马车前,燕景焕停下脚步同沈丞相及沈夫人辞别后转身看向沈星晚,沈丞相看在眼里,立刻拉沈夫人先行回府。
“今日...多谢你,阿母她很欣喜。”
她心里明白,若不是他放低身段刻意迎合,父母哪里能同他畅聊的那样开怀。
燕景焕逆光而立,阳光落在他肩头,玄狐披风上柔软的风毛被风拂动,看上去暖融融的,连带着他的眉眼也柔和了许多。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他的声音很轻,好似那风毛拂在了她心尖儿上,有些微痒。
沈星晚诧异于这突如其来的奇怪感觉,连忙说:“你别这样,我不太习惯。”
些许笑意浮上眼眸,冰消雪融般连带着他的语气都有了温度,“那就从这件小事开始习惯罢,往后,都不必再道谢。”
直到燕景焕的马车逐渐远去消失在街角,沈星晚都没完全回过神来。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她分明记得前世燕景焕大权独揽,杀伐暴戾,曾数次险些将魏子麟一党斩杀殆尽,可眼前的这个燕景焕,怎么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似乎...有点温柔?
不不不......
沈星晚摇摇头,甩掉这个不切实际的疯狂想法,若信他大魔头一般的燕景焕温柔,还不如信母牛会上树来的真切。
清醒一点,连魏子麟骗取她真心时都演的那样深情,那样情真意切,又怎知这燕景焕不是一个好戏子呢。
他那样轻易便答应娶她,总不能真是因为自己曾经帮过他几次,令他爱慕至今罢。
难道是为了报复她?报复她曾经拒绝了他?
沈星晚心中一阵恶寒,若当真如此,那这厮心机之深沉,恐怖如斯。
沈星晚深吸一口气,努力摈弃那些纷乱思绪,如今的她,只想好好守护家族,报仇雪恨,情爱之事,她是不敢再触碰一星半点了。
她边往回走边盘算着,眼下事已至此,她既受燕景焕庇护保住一条命,与他退婚已无可能。
只得先嫁过去,待到日后大仇得报,他若愿和离便和离,若不愿和离,便等他遇到心仪之人,她再自请下堂,退位让贤便是。
沈星晚一路琢磨着走回丞相府,路过唐琳儿院落处瞥见阿母的丫鬟。
那小丫鬟一瞧见她,得了救星一般几步小跑上来,“小姐您快去劝劝罢,唐小姐要寻短见呐!”
第8章 迷药求我,岂不更快?
沈星晚闻言,立刻随着小丫鬟去往唐琳儿房间。
小丫鬟推开门扇,沈星晚一踏进房门便瞧见房梁上垂下的白绫和歪倒在地的几凳。
唐琳儿正伏在沈夫人怀里哭的伤心,纤细清瘦的背脊耸动,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夫人也不好过,红着眼圈儿替唐琳儿拭泪。
“好孩子,这并不是你的过错,千万别做这般傻事,实在是我们沈府累及了你。”
“琳儿并不怪母亲。”唐琳儿抽噎哭着,“只怪琳儿自己福薄,没能投生在母亲膝下,出身卑微,入不了三皇子的眼,才令得沈府因我而蒙羞......”
沈夫人心疼极了,拥住唐琳儿好一顿安慰,甚至怨责地剜了沈星晚一眼。
沈星晚默默受了,她并不在意这些许误解,后头自有真相大白的时候。
她欣赏了一会儿唐琳儿惺惺作态的表演,走上前去拉起唐琳儿的手,轻声细语地茶言茶语起来,“好妹妹,真是委屈你了,你这般品貌才行三皇子都瞧不上,实在是他没眼光,明儿再给你寻门更好的亲事去。”
“胡闹。”
沈夫人斥责:“圣旨岂非儿戏,你父亲已经接旨,琳儿是势必要嫁三皇子的,即便三皇子不肯,也由不得他,我们沈氏就只认琳儿这一个义女。”
唐琳儿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喜极而泣,扑进沈夫人怀中哭的可怜,“母亲......”
好一副母慈子孝,沈星晚正叹服于唐琳儿的演技,沈夫人身边的嬷嬷推开门近上前来,福身后俯首悄声说道:“夫人,刚得了消息,皇贵妃娘娘召了户部尚书嫡女和太尉嫡女入宫。”
沈夫人讶异一瞬,继而了然,又有些不自然地瞟向唐琳儿,见她正哭的伤心,面色也凝重了起来,抬手示意嬷嬷退下。
虽未言明,但几人都心知肚明,此刻这节骨眼儿上,皇贵妃召见这两位贵女,只怕是另有用意。
果不其然,黄昏后宫中传出消息,皇上听了皇贵妃进言,拟将户部尚书之女定为三皇子正妃,同日迎太尉之女为三皇子侧妃。
至于沈氏,
则并未再提及,似乎是搁置了。
唐琳儿面如死灰,关门闭窗,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沈夫人长吁短叹,苦劝无果,只得命人好生伺候看顾着。
唐琳儿消沉了两日,第三天一早,梳洗打扮得体地去了沈夫人房里,向沈夫人请安。
才短短两日,唐琳儿清瘦了不少,一袭藕粉襦裙,两支素簪衬的她楚楚可怜,纤腰不盈一握,规矩福身问安。
“女儿给母亲请安,惹母亲挂心,实在是女儿不孝。”
沈夫人正在梳妆,见状心下不忍,忙叫了起身,“这几日左右无事,你且好好修养几天,不必来请安了。”
“多谢母亲体谅,前两日女儿身子不适,但孝道是万万不敢忘的。”
唐琳儿起身,走近沈夫人,接过嬷嬷手中梳篦亲自替沈夫人篦发。
沈夫人瞥了一眼坐在一旁喝茶的沈星晚,良久叹息一声,感慨握住唐琳儿的手,“受委屈了。”
“是女儿福薄。”
唐琳儿垂眸,温婉如兰,“近日实在运势不济,女儿想去寒山寺为母亲和姐姐祈福,祈求母亲平安康健,姐姐婚事顺遂。”
沈夫人闻言,分外高看唐琳儿一眼,转过身来,拍了拍唐琳儿的手背,“好孩子,难为你有这样的心,前阵子你还落了水,恐怕真是有些什么妨碍,去拜拜也好,我这就命人去套马车,多备些婆子丫鬟陪着你去。”
唐琳儿面露难色,“女儿不想因我劳动大家,也不想引人侧目,我还是自己去罢。”
那小意模样,更惹沈夫人怜惜,只当她是因着三皇子的事失了面子,怕引人闲话,当即拍板,“你是我沈府的小姐,排场自然是要有的,你若有顾虑,便让星晚与你同去,我看谁敢置喙。”
沈星晚心中哂笑,她还未曾言语半句,便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她冷眼瞧着唐琳儿,就她那蛇蝎心肠,前世教唆魏子麟屠杀自己全家的性子,怎么可能善心大发去向诸佛菩萨替她们娘儿俩祈求平安呢。
多半又在憋什么阴招。
沈星晚不动声色,低头饮茶细细思索着其中的关节,思来想去,倒真让她想起前世曾发生过的一件事来。
前世她也曾同唐琳儿一起去寒山寺祈福过,不过那时她待唐琳儿亲如姐妹,对她并不设防。
上山途中,唐琳儿邀她尝过一盏寒山毛尖茶,可不知怎的,饮过那盏茶后她竟头晕心悸不已,浑身燥热难耐,只得找了个雅间将自己反锁在内,昏睡了许久才消解。
醒来时唐琳儿正守在自己门外,一味地怪罪自己没查明那茶里有致人兴起的成分,倒教沈星晚不好再开口责怪她。
所幸并未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回府后沈星晚便渐渐淡忘了此事。
如今想来,她唐琳儿当时,当真不知道那茶中的成分么?
至于她昏睡期间,若未反锁门窗,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已成了未解之谜。
想透此节,沈星晚心中升起一阵恶寒。
“不知姐姐可愿与琳儿一同去寒山寺祈福么?”
唐琳儿为沈夫人梳好发髻,楚楚可怜地望向沈星晚。
不待沈夫人开口,沈星晚起身走过去亲热挽住唐琳儿的胳膊,亲昵笑道:“自然是要去的,妹妹想何时去,我随时奉陪。”
唐琳儿讶异一瞬,转瞬间又挂上笑脸。
“明日一早罢,我看过黄历,明儿宜祈福。”
沈星晚满口答应,又陪着说了好一会儿闲话才回自己房里。
她甫一回房,便唤来绯云,吩咐道:“去散消息,就说我明日要前去寒山寺祈福,务必要让三皇子知晓。”
绯云领命而去。
沈星晚身为京城第一贵女,追求者多如过江之鲫,连带着身边的侍女也成了大红人,多少王公子弟想从她们口中探知其芳踪,好制造偶遇的机会。
绯云只出门采买了一趟胭脂,随口同老板娘聊了几句,沈星晚次日要去祈福的消息,少顷便传进了魏子麟耳中。
次日沈星晚如约陪着唐琳儿乘车前往寒山寺,马车疾驰在京郊小道上,撩开车帘,只见层林尽染,景色宜人。
到了半山腰,再无车道,只能拾阶而上,沈星晚便下了马车,由绯云扶着,略提起裙摆缓缓前行。
沈星晚侧目看了绯云一眼,绯云低低回道:“如小姐所料,三皇子一早便来了寒山寺,这会子已经在寺后禅房里了。”
沈星晚垂眸,并未言语,只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唐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