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晚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沈丞相本怜惜她怀有身孕,不愿将她牵扯进来,但实在拗不过她苦苦恳求,只得将眼下的情势一一同她说了一遍。
送走唐琳儿后,沈星晚立刻冷了神色,不得不对沈丞相说道:“唐琳儿如今嫁入东宫,已经是太子的人,我总觉得哥哥此事与太子和皇贵妃脱不了干系,她的话,父亲不可轻信。”
沈丞相长叹一声,虽仍念着旧情,却也不得不承认沈星晚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而此刻的唐琳儿,刚踏出沈府的大门,便收起了脸上委屈的神情,眸中划过一丝阴狠。
如意搀扶她上了马车,低声吩咐车夫:“回东宫。”
甫一回到东宫,唐琳儿便直奔魏子麟的书房去了。
夜幕笼罩着东宫,唐琳儿轻手轻脚地走到魏子麟书房外,精心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衫,故意将脸颊的伤痕露在显眼处,眸中蓄满了委屈泪花儿,抬手叩响门扉。
“进来。”低沉声音从屋内传来。
魏子麟正在灯下批折子,瞥见她捂着红肿的脸颊走进来,眉头微皱。
“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第25章 小憩你也累了,一起歇罢。
唐琳儿身段柔软,盈盈跪伏在地,微微颤抖似寒露中的迎春花,娇弱可怜。
“三郎,你可要为琳儿做主呀。”
魏子麟搁下手中的朱笔,眸中不悦,耐着性子,“什么事?你起来说。”
唐琳儿不肯起来,伏在他膝上泪盈盈地仰起脸,“三郎,琳儿见你整日操劳朝政,又费心沈云朝那案子,便想为你分忧,方才我瞒着众人偷偷去了丞相府,想探听些消息回来。”
魏子麟有些意外,微微蹙眉:“探到什么有用的?”
唐琳儿挺起身子,樱唇凑到魏子麟耳畔,低低将沈丞相告知她的消息事无巨细地同魏子麟说了一遍。
魏子麟眸色逐渐阴沉,微眯起眼睛,垂眸睨向唐琳儿,“算你还有些用处,你且替我盯好丞相府,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
“是。”
唐琳儿低下头,面上闪过一丝怨毒,旋即又抬起头,眸中满是委屈。
“我原早赶回来了,想快些告诉你,可没想到......”说到这儿,唐琳儿忍不住低低抽泣起来,端的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没想到什么?”魏子麟不耐烦了。
唐琳儿咬了咬下唇。
“可没想到太子妃得了消息,非污蔑说我深夜外出私会外男,我刚要解释,她就...就......动手打了我。”
说着,唐琳儿还特意将脸颊受伤的一侧转向魏子麟,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魏子麟皱眉,神色没什么波澜,抬手抚上她白皙面颊,冰凉指腹掠过那些淡淡伤痕,语气冷淡。
“她是娇纵了些,但想来也不会无端动手。你深夜出宫,惹她误会也是有的。”
唐琳儿愕然望向魏子麟,眸中泪水瞬间决堤,“三郎,琳儿当真是一心为了你,才连夜赶去了丞相府,却被她......”
“好了,这事儿别再提了。你脸上的伤也别落下疤痕,这盒舒痕膏你拿去用。”说着,他从旁边的案几上拿起一盒药膏,随手丢给了唐琳儿。
唐琳儿望着手中这盒所谓的“赏赐”,心中渐生酸涩。
“三郎......”
她还想再争辩几句,魏子麟却已经转身重新坐回案前,展开折子,不再理会她。
唐琳儿愣在那儿,泪水无声滑落,砸在了手中的舒痕膏上。
默然枯立了许久后,她才缓缓转身,脚步虚浮地走出书房。
甫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唐琳儿便将那盒舒痕膏狠狠砸在地上,伏倒在枕上大哭起来。
她想起自己从前在沈府的日子,虽是寄人篱下,但沈夫人宽和,记得有一次她重病,沈夫人亲自在榻边守着她,彻夜未眠为她换帕子、喂药,关怀备至。
沈星晚也从不摆千金小姐架子,平日里与她一同读书、刺绣,连自己最心爱的绢花都送给了她,待她同亲妹妹一般。
沈家哥哥更是......
而如今在这东宫里,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举步维艰,魏子麟的冷漠更是让她心生寒意。
“沈星晚,陆玉芝,你们凭什么生来都是好命!”
唐琳儿咬牙切齿,眸中满是怨毒与不甘。
她暗自发誓,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在这深宫中争得一席之地,令所有人都对她刮目相看。
天刚破晓,晨曦的微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散落在丞相府的庭院里。
沈星晚一夜未眠,坐在内堂,虽疲惫至极却仍强撑着与沈丞相商议营救哥哥的对策。
“老爷,小姐,姑爷来了。”绯云引着燕景焕走向内堂,远远通报着。
沈星晚抬眸,急忙起身迎了出去。
燕景焕阔步走进内堂,神色有些疲惫,眸中生出血丝,显然也是彻夜未眠。
他拉过沈星晚的手,同她一起落座,关切问她:“这样憔悴,没睡么?”
沈星晚微微点头,嗓音微哑:“我没事,只是很担心哥哥。”
“你放心,我已去天牢打点过,他们没有对云朝用刑,暂时性命无虞。”
沈星晚眼眶一酸,“谢谢你。”
沈丞相也赶紧走过来,恭谨拱手道:“王爷此番相助,沈家感激不尽。”
燕景焕看向沈丞相,“云朝是星晚的哥哥,我自当尽力。”
燕景焕侧目,邢舟立刻从门外走了进来,双手捧上一份卷宗递给沈丞相。
沈丞相展开卷宗,沈星晚探头看去,只见里面详细记录着参奏沈云朝之人的背景信息。
几人中为首的名为吴川,原本只是朝中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官,却在短短数月内迅速崛起,背后的提拔者正是皇贵妃的兄长、朝中权势滔天的镇国大将军。
“果然与皇贵妃有关。”沈星晚银牙咬碎。
燕景焕点头“不仅如此,邢舟还查出吴川在弹劾沈云朝之前,与宫中内务府的几位管事来往甚密,很可能是在谋划构陷云朝。”
沈丞相眉头紧锁,“如此一来,要为云朝翻案,关键便是要找到他们勾结的铁证,以及证明云朝清白的证据。”
沈星晚抿唇,“若是能拿到皇贵妃私库中的账本......”
沈丞相来回踱步,“哪有那么容易,皇贵妃宫中禁卫森严,常人根本无法靠近,还是先想想别的法子罢。”
沈星晚双肩颓了下去,思来想去,终是开口道:“既然朝中大臣都忌惮皇贵妃和大将军不敢出头,那我去联络父亲的旧部罢,恳请他们帮忙搜集证据,还哥哥清白。”
沈丞相仍然摇头,“太难了,他们也会忌惮太子和皇贵妃,不敢惹事。”
“我知道很难。”沈星晚咬唇,“但凡有一线希望,咱们也得去试一试。”
“唉......”沈丞相握紧卷宗,无奈叹息。
若是其它罪责,他完全可以联络相熟朝臣一齐上书,可眼下是谋逆之罪,人人自危,若是沾染上一星半点儿都极易被有心之人污蔑成结党营私,企图谋逆。
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哪一家不是家大业大几十上百口人,此时谁敢下来蹚这趟浑水呢。
两人愁眉不展,皆是心急如焚却又不得其法。
“证据我去找。”
燕景焕忽然开口:“星晚若是想去联络岳丈的旧部,便让她去罢,我拨调一部分暗卫供她驱使,他们身手敏捷,行事谨慎,定能护她周全,也能帮她打探消息。”
沈星晚怔然望向燕景焕。
燕景焕只是温和笑了下,抬手抚平她鬓边散落的发丝,“本不想你沾手,但若不让你做些什么,你也不会肯安心休息。”
沈星晚眸中,渐盈泪水。
“好了。”燕景焕眸光愈发柔和,拇指抚去她滑落面颊的泪珠,“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眼下最紧要的,你先去睡一觉,好么。”
沈丞相看着两人,附和道:“有王爷相助,云朝尚有一线生机,你们俩都彻夜未眠,熬垮了身子还怎么救人,都快去歇息罢。”
见沈星晚迟疑,沈丞相催促她:“去罢,王爷既已打点,云朝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王爷也辛苦奔忙了一夜,快去。”
沈星晚抬眸望向燕景焕,他眸中藏着连夜奔波的倦意,眼睑下覆着一层淡淡青影,可那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仍透着与生俱来的坚毅清贵,让人挪不开眼。
她心下不忍,点头应了,轻声询问燕景焕:“去我院儿里小憩好么?”
“嗯。”
日渐高升,光线透过雕花窗棂,在沈星晚闺房的地砖上散落片片金色光影。
一走进内室,入目便是一张雕花梨木妆台,上面摆放着几支精巧的发簪,簪头镶嵌着温润的玉石,还有一面小巧的菱花镜,镜面擦得锃亮。
案几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支新开的海棠,淡粉色的花瓣层层舒展,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燕景焕眸光落在一幅挂在墙上的画卷,那是一幅山水图,笔触虽略显稚嫩,却很有灵气,那是沈星晚闲暇时打发时间的作品。
画卷下方,是一张黄花梨桌案,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色书籍,书页微微泛黄,看得出被人反复翻阅过。
沈星晚走到榻边,亲自铺好锦被,转头看向燕景焕:“彻夜奔波辛苦,你快躺下歇歇。”说罢转身要去为他沏茶。
燕景焕拉住她的手。
“你也累了,一起歇罢。”
沈星晚脸颊微微泛红,犹豫片刻后,缓缓坐在榻沿。
两人并排躺下后,燕景焕翻过身来,长臂一揽轻轻拥她入怀,沈星晚埋首在他胸膛,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连日来的焦虑和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而此刻伏在燕景焕怀中,那些情绪似乎渐渐消散变淡。
燕景焕轻抚她的发丝,沈星晚的眼皮愈发沉重,困意如细密丝网将她笼罩,逐渐沉沉睡去。
燕景焕低头,看见小姑娘睡着了也蹙着眉头,似乎睡的不甚安稳,他伸手轻柔抚平她皱起的眉头,略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
他眸光在房间里缓缓游移,望向屋内的每一处布置,到处都是她生活的痕迹。
呼吸间是她身上清甜的气息,他缓缓阖眸,与她相拥而眠。
日光静静散落流淌,为他们的身影披上一层柔和光晕,仿佛时光也在此刻静止,唯余彼此温暖的心跳和均匀的呼吸。
再醒来时,燕景焕已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