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就是想拉青农下水。”江一鸣哼哼道，“我懒得跟你废话，有什么打算找总裁总经理谈，我不可能替你出头。”

　　杨旭急道：“青云很早就有意识地打造农家乐为主题的田园观光项目，金牛村的垂钓采摘柴火饭作为玉阑最早的农旅结合，更是罗总一手推动，这是农业发展的重要方向，而且契合罗总的观念。

　　江兄弟借着当下困境为理由，向青农提出建议，那就是一鸣惊人，肯定被领导赏识，天大的好机会怎么能白白错过呢？”

　　“呵，以农家乐为主题设计的农旅结合，恐怕于影视拍摄相关的景区观光没有什么助益，杨经理不要想着空手套白狼，踏踏实实做事比什么都重要。”

　　江一鸣根本不甩杨旭，令后者相当无力，惆怅道：“都是为玉阑服务，你这人心眼怎么这么呆板，普通农户抗风险能力差，改变的热情和积极性不高，总是喜欢观望，若是有青农做示范，大家伙看到甜头，必然踊跃参与，于人于己都是大好处，偏偏要犟。”

　　“是么？说来说去还不是让别人先尝试，替金牛集团趟路，若真有你说得那样美好，自己立项上马一样可以。”

　　“焅。”杨旭拂袖而去。

　　油盐不进的江一鸣未能置身事外，杨旭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真让青云农业答应筹建这个项目，规划蓝图尚只有几个字眼时，名称就确定无疑——青云山庄，很俗气的名字，却挂上集团声誉，不问可知项目等级。

　　没有哪个子公司和个人敢随便伤害青云的品牌形象。

　　乐总亲自过问下，项目组形成飞快，素有乐总高徒、青农干将之称的叶帆领衔主抓，各部门被选中的人一律到项目报到，原有工作逐次移交，优先保障青云山庄的建成，用生不如用熟，江一鸣赫然在列。

　　或许得请杨旭吃饭，真心实意道个歉，江一鸣暗道，虽然他并非趋炎附势之人，却知道叶帆的含金量，田秀禾负责青农饲料后，钟乐以下就是陈连、卢鹏、叶帆并驾齐驱。一朝天子一朝臣，纵然皆出公心能将相和，田秀禾青睐的人也不可能跟钟乐完全一样。

　　叶帆主管青云山庄的项目亦是佐证重要程度，而他入选其中，若能做出成绩，很容易被青农核心高层看重，即便他没有多强烈的功利心，但机会摆在眼前实在无法坐视。

　　要知道，随着青云越来越庞大，每个事业部都处于饱和半饱和状态，越是明星业务王牌部组越是焦灼激烈，若非如此，青农不会强调事业部独立，集团总想着创新和开拓业务。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青云集团想要活力满满，只能代谢更新不断竞争，哪怕对普通职工不那么友好，大方向定下就只能如此。

　　江一鸣在公司没有靠得住的关系，自然就淡泊功利之心，他很明白，没有人支持提携，纵然在考核权重极高，企业文化和善的青云集团都很难轻松向上，莽荒的争夺时期已经过去，现在出来混要有背景。

　　“清河水、万花谷、绿竹林、桃花源、梅花坞……松月筑。”

　　江一鸣看着项目策划书心脏狂跳，简直疯狂！这还有生产属性么？完全给玉阑影视基地造景吧，处处按照武侠片、古装片的场景设置安排，还要添加木制竹制的屋宇楼阁，花草树木观赏性占据大半，收成效益严重阻碍，怪不得刘老汉迟疑。

　　项目启动会气氛沉闷，临时聚集的小组成员各想各的问题。

　　“怎么愁眉苦脸的。”叶帆笑道，“青云山庄虽然不同于传统种植，可万变不离其宗，大家伙一起努力还怕做不成么？”

　　众人不语，他看向江一鸣。

　　“你跟金牛那边打交道比较多，说说看法？”

　　“好的。”江一鸣精神一振，朗声道：“青云山庄跟传统种植最大的差别在于目的，传统种植需要考虑产量收入的成本效益比，考虑田间管理轮作间作的资源利润效率，极力压榨每块田亩的潜力，使它获得更高的收益，水肥防虫每一项都得做到位。

　　但青云山庄恰恰相反，首要为影视拍摄服务，次要为游客观光保障，甚至一些高产的品种不能种，因为它不够漂亮，无法形成美丽的景点吸引人，不够古香古色，让镜头和画面不协调。

　　我不是搞艺术的，具体要求没法形容那么贴切，就是知道青云山庄这类项目中作物本身的收成是最不需要考虑的，俗话说满树花半树果，追求产量的果木管理一定会严管枝条花朵，然而影视拍摄可能就青睐满林子鲜花，叫什么满庭芳。

　　公司做这个项目难点在于两处，规划的景点如何安排，作物如何选择能让影视公司满意游客欣喜，以及就算我们做到，能否吸引顾客过来，产生吃喝玩乐的附加服务费能否弥补产量忽视造成的损失。”

　　“说得很好，清晰明了。”叶帆笑道，“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有人搭腔道：“青农并无景观种植的经验，不明白如何讨影视公司和游客的欢心，而吸引游客过来和接待游客消费，更是完全超出青农业务范畴，我很担心……”

　　“开会公事公办，有什么想法不能坦诚？”叶帆声音一沉，“青云农业不是茶楼酒馆，能玩说书人的把戏。”

　　江一鸣汗颜，为老兄默哀。

　　“我是说，”此人当即提高音量，“公司对青云山庄类的项目究竟是浅尝辄止，配合金牛集团的求援，还是铁了心要投入其中，拓宽业务种类，响应玉阑文旅战略。如果是前者，是否有盲动不慎的风险，如果是后者，是否会跟饲料部似的独立经营，自负盈亏？”

　　全场骇然，连江一鸣都诧异，你老兄眼光未免太长远，八字都没一撇，你都开始考虑遥远未来，牛皮。

　　叶帆果然不高兴，冷声道：“怎么，盲动不慎，你就不愿参与，自负盈亏，你就要早谋退路？”

　　“我没有这意思，只是正常表达对项目的关心。”老兄十分光棍。

　　“关心得过头，若是行军打仗，立刻能判你个动摇军心。”

　　叶帆留住话头，但任谁都能猜到后面就是推出去斩了。

　　老兄神色有些不自然，光速倒戈，喊道：“我向叶总承认错误，请把最艰苦的任务交给我，允许我将功折罪。”

　　嘶。

　　江一鸣分明看到叶帆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其他人更是忍不住战术后仰，真是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

　　“你先坐下。”叶帆收拾情绪，缓缓道：“有些东西不是藏着掖着，故意不让大家知道，而是没有那么健全清晰的规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青云山庄这种农旅结合项目的尝试，不如蔬菜水果那么直接，只要品质高，一定有销路有顾客。

　　你们也不要有后顾之忧，不管项目成败，大家都会论功行赏，不存在做得差了，牵连你们背锅受罚，这一点大可以放心，我保证站在前面。”

　　收到众人反馈后，叶帆继续道：“玉阑不止是金牛集团的家乡，更是我们青云的，论起年纪资历，青云还是大哥，家乡有需要，无论如何都得助拳，这就是罗总常说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别人需要你，期望你，而你又有能力，很多时候是没法拒绝，更没法辜负的。

　　至于如何规划建设青云山庄，金牛集团是我们的甲方，一方面要密切联系，征求他们的意见，另一方面要去其他地方学习，尤其是类似的田野风光，出名点在哪，大家喜欢的角度是什么。

　　我们不求一比一复制，但得学个七七八八，后天设计比先天的优点在于规模和扬长避短，总的来说，先练好内功。

　　而宣传营销吸引顾客，我们就是金牛集团的甲方，类似茶叶节，搞些新鲜有意思的活动把景点介绍出去，事在人为，虽然困难却不是没有路。”

　　众人鼓起掌。

　　叶帆道：“一鸣，你先前跟金牛集团杨旭对接，现在联络任务依旧交给你，务必配合玉阑影视基地，听取他们的建议。”

　　“收到。”

　　江一鸣再见杨旭有些惭愧心虚，莫名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感觉，反倒后者浑不在意，仿佛不记得这事，上来围绕项目展开工作。

　　“我打算请你跟我一起，实地看看几家影视拍摄地的情景取长补短，意下如何？”杨旭问道。

　　“同意。”江一鸣干脆道。

　　“那就好，多带几个眼明心亮长脑子的，后面很需要。”杨旭一改急躁，布置不疾不徐。

　　晚上，江一鸣心一横死活拉住杨旭不让走，表示要请客赔罪。

　　“言重了，公事公办，你没有得罪我，不需要赔罪。”

　　“也不是说得罪，就是觉得态度不好，到头来证明你是对的，我不知好歹，必须要为辜负你好意致歉。”

　　“这事啊，若是公司没能说动青农，我可不会跟你道歉。”

　　“应该的。”江一鸣问道，“照结果看，杨经理很有可能说动青农，为什么当初非要急着我去呼应，真是额外照顾我么。”

　　酒杯都到嘴边，杨旭愣是放下，沉默半天才蹦出一句：“我是恨铁不成钢。”

　　“？？？”

　　江一鸣满头问号，咱们应是非亲非故，公事公办，怎么就恨铁不成钢？

　　“不止是你，还有影视基地周遭的庄户，我真生气这么好的条件，你们不愿意全身心支持，瞻前顾后畏头畏尾。”

　　“哪有这样的，各花入各眼，条件好不好得综合评判，不是你说是就是。”

　　“身在福中不知福。”杨旭嗤笑，“打个比方，如果一条街只有一家卖衣服的，一条街全是卖衣服的，你会去哪家？”

　　“全是衣服的。”江一鸣不假思索。

　　“道理你不是明白得很吗？怎么到自己身上就犹豫踌躇，不知所谓。玉阑位处交通要道，虽不偏远，知名度上到底跟名山大川差得远，既无三山五岳，又无少林武当，极其缺乏吸引游客的核心旗帜，要想达成目的，必须使出浑身解数。

　　影视基地是其中之一，山水绿、文化红也是其中之一，古村落、新乐园、田园风光、人造景区都得是丰富内涵的一环，无论远近，人家出门旅游都是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说心满意足地离开，到底让人家过足瘾，值回票价。

　　品质不够，数量来凑，即便是人造，也造出玉阑特色，让玉阑跻身旅游目标地点之一，否则文旅战略就成了笑话。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金牛集团不仅兴建影视基地，还深度投入旅游景点改造、古建筑修复维护，灵山观山就不必说了，连黄国故里都在修复，还打算给春申君建个陵园，呕心沥血，殚精极虑，无不是为了文旅战略成功。

　　可你们呢，示范农庄没有伤筋动骨的改造都弄得吭吭哧哧，进度半天推不动，一副挤牙膏的模样，谁看了不窝火？卧龙之地、木兰家乡别人能争得头破血流，你们明明缺乏禀赋，还这么迟钝，举凡有一点同理心的，谁不着急！”

　　江一鸣弱弱道：“咱还有个司马光故乡呢。”

　　“乏善可陈。”杨旭痛心疾首，“砸完缸就搬走了，除了故居没有其他可游玩的地方，抛开玉阑周遭，谁有劲头千里迢迢跑过来只为瞄一眼？关键他名声虽大，人格魅力不如苏轼，不上不下尴尬得很，想做文章都没法子。”

　　“可以做个假缸嘛。”

　　“你要做文旅那就完大蛋，除了贻笑大方，没有任何意义。”

　　“景区说到底就是噱头，影视基地之所以能成为景点不就是借助影视剧的传播吗？可见真假从来不是最重要的因素，而是看传播度，哪怕一块顽石，只要曝光多，都能吹成补天余料。”

　　杨旭仔仔细细打量江一鸣，道：“难怪青云集团声名斐然，还真有实在货，倒是我门缝看人，该对你说声抱歉才是。”

　　“不必，男子汉大丈夫，没那么矫情。”江一鸣骄傲道。

　　“你这意思好像在指责我矫情似的。”杨旭长叹，“我的家乡跟玉阑很相像，不，应该说比玉阑条件还差……”

第910章 青云山庄

　　“你觉得玉阑小透明，要什么没什么，只能种种地勉强糊口这样子，缺乏产业缺乏岗位，成群结队地外出打工，可是你没想过有些地方连种地都困难，缺地缺水看天吃饭倒罢了，交通还不便，物资难进来，人员难出去，想跟你们似的，汉郑庐长三角珠三角满地跑都不成。”

　　江一鸣摸摸鼻子，不自觉尴尬，他从没想过有些事情还能这样解读，颇有一种“莫道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的味道。

　　“我一直都觉得罗总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为陈清和玉阑带来太多东西，若是我们那能出一个这样的人物，做梦都会笑醒。

　　青农把住农业，带活大大小小的种植专业户养殖合作社，青食涉足加工，养起上上下下的原料**设备配送，已经是把能走的路都趟了一遍，仍不满足，尝试文化旅游，以影视基地做核心组成金牛集团。”

　　杨旭紧紧盯着江一鸣，压迫得后者躲躲闪闪，极不自在。

　　“我真心嫉妒你们，罗总都做到这种程度，殚精竭虑，绞尽脑汁希望玉阑好，你们偏偏好似不领情，在那犹豫忸怩，要人三请五请，左谈右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捣乱，真是气煞人。

　　家里的地都种上庄稼，种上水果花茶，家里的人全都扑到地里，从播种到收获小心翼翼，一年到头能挣多少余多少心里没数么？日子过得富不富裕没有感觉吗？怎么救命灵丹送到嘴边都不肯张口。”

　　“杨经理，咱们要将心比心。”江一鸣深吸口气，“绝路之人可以放手一搏，富裕家庭可以大胆尝试，夹在中间的，看似能上能下，实则不能上也不能下，就像我一开始不知道不了解你家乡的情况一样，你对我家乡同样有误会。”

　　“或许是吧，穷人无法想象有钱人怎么过日子，还以为他们用金锄头刨地，而有钱人大概也不懂真正的穷，还以为没米下锅能吃肉。”杨旭摇头道，“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该说，非常该说。”江一鸣认真道，“你不说，我可能永远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大多数人跟我一样，生活范围有限，关心话题稀少，好似坐井观天，若没有外人过来说井外多大，未免有些悲哀。”

　　“所以要走出去，睁眼看世界。”杨旭振臂挥拳。

　　“是的，就像杨经理一样，闯出更广阔的未来。”江一鸣道，“杨经理家乡在什么地方，有机会我想去看看。”

　　“说了你也不知道，跟玉阑陈清没区别，都是默默无闻，灰不溜秋，哪怕我说个三五次，下次相逢依旧得问，只不过你们幸运有青云集团，当我第一次吃到陈清方便面和能集水浒卡的陈清干吃面，我才知道这里有个玉阑，玉阑有个陈清。”

　　“将来杨经理家乡一定有好公司好产品，教我们知道这个地方和这个地方的故事。”

　　“美好的祝愿收下了，但能不能成事得看时势，无暇多想。”

　　杨旭说到做到，很快组织队伍带江一鸣往知名风景地取经，辗转南北舟车劳顿并不轻松。

　　“感觉怎么样？有什么心得体会。”

　　“杨哥这样问话很像我们主管的派头。”江一鸣玩笑道，随着打交道越来越多，他觉得杨旭为人不坏，逐渐称兄道弟，后者也没少照顾他。

　　“就是预习啊。”杨旭乐呵道，“出差回去，叶帆肯定过问你此行收获，我替你把把关难道不好么？职场上别那么呆板，做好一件事固然重要，说好更重要，否则领导只知道事情办得漂亮，根本不觉得你有多大功劳。”

　　江一鸣道：“我倒不是忸怩害羞，就是没这样的机会懒得耗费心机，青云农业扎根乡土，里面有大量本地人，不是亲戚朋友也能很快成为亲戚朋友，节奏相对来说更慢，上蹿下跳容易招人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