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程叹道：“生死边缘啊，光辉，你告诉我一声，该怎么做。”
张光辉不想做佞臣，依旧实话实说。
“厂长，工厂未来如何，我们说的不算，终究是上面决定，如果想多一点自主权，不如调转船头，化干戈为玉帛，将青云饮料变成合作伙伴。”
第504章 大丈夫
“这就打算投降了？”周程怒道，“二厂七八十年的汽水历史，到你面前就这么一文不值，被青云饮料一个小辈，创办不到十年的私人企业吓得站不住脚？”
他转过身，眼眶深陷，双目血红，仿佛饿虎扑食，择人欲噬。
张光辉不慌不忙，给周程倒了杯水。
“缓一缓吧，着急对解决问题没有好处，反而容易冲动之下，做出不明智的选择。”
“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高见。”周程讥讽道。
“江城过去是四大火炉之一，历来有储存冰块以备消暑的惯例，不列颠工程师来此，建立制冰厂，而后改为汽水厂，让本地居民很早就喝到汽水。
历经沧桑变化，最终变成现在的饮料二厂，要论渊源，确实悠久，可是悠久不能当饭吃，我们再久，能跟可口百事比久吗？”
张光辉语重心长，道：“您说自己是崇祯，有没有想过，后金才是心腹大患，闯王是可以合作的？
青云食品以果汁饮料为主，将来会不会搞汽水，是个未知数，若是我们跟他们亲密合作，划界分疆，说不定能打消他们扩展领域的想法，反观可口百事做汽水超过百年，虎视眈眈要进入我国市场，天天去轻工部游说，他们一旦大肆进来，还有国产汽水的活路？”
周程哼道：“汽车制造的合资模式未必就不能接受。”
“您多久没去商店超市逛一逛，亲眼看看顾客都在想什么？”
张光辉长吁短叹：“制造业是国之根本，需要大量资金人工上下游配套厂，外企要受到的节制很多，不得不接受条件，饮料什么地位，牌子一换说死就死了。
两乐的生产工艺配方啥的，真比我们高几个时代？口味质量超过几个档次？完全是扯淡，他们高明在设备先进，管理先进，营销先进，资金浑厚。
易地处之，换你处在他们的位置，愿意养虎为患，培养出自己难以扼杀的对手么？他们就不担心我们借他们的力量缓过劲来，将来分家跟他们做对手？”
周程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两乐看重的，只是我们多年沉淀的口碑和销售渠道。”张光辉道，“鉴于一城一汽水的历史遗留，两乐要一一攻下汽水市场，太过费劲，若是陷入拉锯战，很可能陷入抗战旧事，被各家汽水厂消磨力量，反而趁机壮大起来。
他宁愿多花钱，借着跟我们合资的机会，暗中打压本土品牌的生产，然后借鸡生蛋，用我们的销售渠道铺成两乐进军全国市场的红毯。”
“你把二厂当军阀！”
“在汽水市场就是如此。”
周程怒气难平，冷声道：“你今天的口风，格外向着青云饮料啊，这番话不是出自你本意吧？”
张光辉依旧没有隐瞒，坦诚道：“我见过青云公司总裁罗学云，跟他促膝长谈许久，也想了很久，自认为已经尽力，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叛徒，树还没倒，就想着跑。”周程瞪着他。
“我没想跑，正是因为看到树叶枯黄，树干苍枯，不想它倒，才想方设法维持。”
张光辉道：“以我们多年对本土市场的影响力，都压不住青云饮料猛龙过江，见微知著，可想而知时代变化，我消敌涨已经是事实，求新求变找出路才是真理，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罗学云这瘪犊子真卑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耻小人。”周程骂道。
“相反，厂长，罗学云年纪虽小，人却是大丈夫。”张光辉道，“我们出发点一样，都是想做国产品牌，高科技产品比不过，需要依靠外国人就算了，连吃喝这一口都要洋牌子，那我们这些人算什么？”
“这小子究竟给你灌什么迷魂汤？需要你这样为他说好话！他青云食品自己都是合资品牌，有什么资格说国产。”
“罗学云没有给我灌迷魂汤，另外，我要说明一点，香江合资不一样的，况且品牌是青云农业的，随时可以赎回投资或者另起炉灶。”
“滚蛋，二厂不需要你这种吃里扒外的叛徒。”
张光辉平静退到门口，缓缓道：“战不能胜则求和，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另外，青云和二厂可以互补，他们主打果汁饮料，我们做汽水，借助彼此的渠道，扩大产品销量，或可以起死回生。”
“滚！”
“如果非要引进国外的资金设备工艺技术，罗学云也建议我们不要跟两乐合作，他愿意牵线搭桥引进清兰公司，作为纯粹的投资机构，清兰是很好的东家，只要收益，不求虚名，若是二厂恢复元气，随时可以赎身。”
张光辉坚持说完。
“如果你想留住牌子留住厂子，应该擦亮眼睛。”
周程扔出本子砸向房门，张光辉眼睛不眨，轻轻带上，徒剩屋内嘶吼。
离开办公室，张光辉如释重负，径直来到江城青云分公司，由于饮料势头良好，大概不会先帝创业未半，中道崩殂，因此将几个人的办事处升级成分公司，跟优选超市总部比邻而居。
“张经理。”刘明现热情接待，“中午别走，去大江楼搓一顿，我请客。”
“不用麻烦，我找罗总，他在吗？”
“罗总回玉阑了，宛都的猕猴桃丰收品尝邀请，他打算亲自过去。”
“你们要启动猕猴桃汁生产么？”
“对。”
张光辉默然，道：“青云食品为什么要这么臃肿？什么都做，像我们只做饮料都觉得吃力。”
“定位不同。”
刘明现笑道，“你们是接受规划安排的分工，我们是自由发展的摸索，多做多搞才能找到真正能打的产品，就像绿茶饮料一样，一款要做多个口味，就是不知道顾客真正喜欢什么，只有多做，筛选出真正能盈利的。
你们做汽水，只搞一两种确实很好，能做得很专注精通，然而……”
“然而什么？”
“罗总说，潮流就像火车，大部分庸人只能等下一趟火车到来，找机会坐上去，只有少数人能引领潮流，做一个产品固然稳定，但若顾客的口味变了，风尚变了，很有可能莫名其妙就被拍在岸上再爬不起来。”
第505章 问道
“刘经理这句话未免有失偏颇，好像我们做生意全靠运气一般，撞到就赢，撞不到就输。”张光辉微感不爽道，“我听说很多欧洲小企业，都是几代人只做一件产品，也成了百年企业。”
“是一类，不是一件。”
刘明现纠正道：“罗总给我们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是外国人发现某个地方开加油站生意特别好，很快他的亲朋好友就会过来开超市饭馆洗车修车，一起发财。
而华夏商人看到加油站红火，则会跟风开加油站，直到把彼此都挤得无利可图，赚点辛苦钱，诚然这是外国人的刻板印象，但也说明一些问题，不是吗？
仅以汽水而言，你们的产品跟同行有什么差别？是不是哪一款产品卖得好，就有对手仿制学习，最终变成价格战。”
“品牌有专利，但想法没有。”张光辉道，“若是按你说的，你做了别人就不能做，才是最大的不公平，就像你们青云搞出绿茶饮料，其他人就不能搞，市场一定乱套。”
“张经理不要这么大火气，你理解的跟我讲的不是一个意思。”
刘明现微笑道：“我是指企业生产得有庞大产品系列做护城河，就像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否则鸡蛋打了，企业一蹶不振。
以可口而言，虽然人家公司名字带可乐，但是仅仅做可乐吗？人家搞的是一整个饮料市场，是所有饮料生产商的对手，非止你们一家，甚至你们可能还幸运点。”
“幸运？你是在幸灾乐祸？”
张光辉很不满，别人家都没了，你还说幸运，有没有同情心。
刘明现淡淡道：“不是每一个走到末路的英雄，都能拿到一笔买命钱退隐江湖，最起码青云饮料就没这个本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
……
下班之后，周程没有立即回家，走一遍车间，逛一遍厂区，连车子都不骑，漫步往街上走去。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舒缓的歌曲于闹市中，如同一股清流潺潺，格外引人瞩目。
周程循着歌声找去，发现一辆三轮自行车，车斗前面摆着硕大的磁带录音机，歌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后面是一车斗绿茶饮料，夹着硬纸板用大字标明价格和优惠，一目了然。
这就是张光辉说的大学生小贩么？
他径直走到摊主面前，果真是面相极嫩稚气未脱的帅气小伙。
“你是大学生？”
突如其来的问话，把陶恒整得一愣，往来顾客都是问口味问价格问优惠，从没见过这样不问产品反问人的，恐怕来者不善。
他打量着周程，猜出他身份不低，穿着讲究，打扮得体，尤其闪亮皮鞋和说话间不容置疑的语气，可能还是个领导。
“是的叔叔，华中理工读大二。”
“放暑假不回家在街上叫卖，不觉得难为情？”
话虽然很糙，但语气平稳，不像是嘲讽，陶恒便息住火气，言简意赅回答道：“趁放假挣点钱，补贴家用。”
“你是自费生？”
“公费。叔叔，农村来大城市上学，不光是学费生活费，还要顾着家里面，你要是想找人逗闷子，劳烦您去找旁人，我这忙着呢。”
周程退到一边，默默注视陶恒骑着三轮在这一片广场转悠，用录音机播放的歌声吸引顾客，偶尔穿插吆喝，一旦某个口味卖完，招招手很快就有人送过来。
等人流减少，他再度走上去，买了一瓶原味绿茶，四种口味相比，他更喜欢稍微清苦的味道。
陶恒无奈道：“叔叔，您都盯我两个小时了，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这罐绿茶就算我请您喝，好吗？”
“是不是打算收摊了？”周程道，“聊两句，在这罐绿茶喝完之前？”
陶恒看看手表，接近二十一点，确实已经很晚，道：“您要问什么？说吧，伺候完您我就收摊回去了。”
周程道：“你一天能卖多少罐，赚多少钱？”
“刺探军情啊。”陶恒赶车就走、
“不想回答可以拒绝。”周程拦住他，“一罐绿茶还没喝完。”
“这不仅是工资，还是青云饮料的销售数据，我虽然只是临时工，但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抱歉不能说些不该说的，你若是青云饮料的竞争对手，还是多找些人盯着慢慢数，不要想着偷懒，上来就问答案。”
“年纪轻轻，脾气不小。”
“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迎接他的只有猎枪。”陶恒没好气道。
周程若有所思：“似乎你对青云公司的感观不错？”
“信誉很重要。”陶恒道，“企业有商誉，个人有信誉，这样才能有好产品，好员工，我不想还没踏入社会，第一步就走歪了，无论如何，青云公司都是我现在的雇主。”
“哪怕只是临时的？”
“叔叔，我们拿青云的每一分钱，都包含保密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