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位百户走至宋瓒耳边低语:“东西放好了。”
宋瓒应该松口气的,可看着远处的凝灰阁,他眉结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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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栩心下隐隐有些发痒。
依礼制,斋戒分作散斋与致斋。散斋时居于自宅,需不饮酒食荤、不吊丧问疾,亦不得与妻妾同房。
待致斋之期,方移居斋宫。
想起前几日散斋时,宋栩明面上虽也焚香茹素做足了样子,暗地里却仍是纵情声色。
许是因着未曾破戒沾染荤腥,他竟觉得自己依旧老当益壮,精力不减当年。
此刻四下寂静,宋栩神思便不由自主地飘远了去。
香炉中青烟袅袅,在厢房里缓缓盘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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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祥跟随靖清帝多年,斋戒之礼自是虔诚无比,此刻正跪坐得端正庄严。
忽而,一只冰冷如尸的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那寒意直透骨髓,让他连挣扎都僵在了一半。
他拼命转动眼珠,余光瞥见容显资正贴在他身后。
“当日在云鹤坊,玹舟明明已经足够恭谨,”她声音低哑如碎冰,“你为何还要逼他?”
王祥刚要怒斥,却觉下巴猛地一痛,喉头仿佛被什么碾过一般,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他拼命想要挣扎弄出动静,容显资却轻笑起来。
眼前寒光一闪。
甚至来不及感受疼痛,王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四肢像枯枝般被斩断,滚落在紫檀木地板上,露出森白的骨茬。
“彼时孟回对东厂并无实际掌控权,那日宋瓒闹得那般大,你看得很开心吧。”
她面无表情捡起还在抽搐的手臂,指尖抚过断口处跳动的筋络:“是在盘算季家被抄,你能捞多少,是吗?”
容显资低头,看着地上人棍一样的王祥:“那我也借一下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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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传来兰司赞清冷的声音:“大人,烦请出门。”
宋栩抬眼,香炉中的香已燃尽,只余一簇灰白的残骸。
跪坐两个时辰,双腿早已麻木不堪,他扶着案几勉强起身,关节发出艰涩的轻响。
他觉得有些发昏。
依言推开房门,沉重的木轴发出怪响。
门外幽深的回廊空无一人,不仅不见兰婷的身影,就连其余四间厢房也依旧门户紧闭,寂静得令人心慌。
凝辉阁的构造甚是怪异,六间静室门扉皆朝向中央虚空,却又被这环形密闭的回廊彻底隔绝。
他此刻孤立于廊中,目光既无法穿透对面紧闭的门户,也望不见斜侧厢房的动静,仿佛整个空间只剩他一人。
正自惊疑,右侧容显资的房内忽传出一阵细微响动。宋栩心头一紧,不及细想,本能地抬脚欲向左侧王祥处走去。
那是离楼梯口最近的方向。
就在他经过容显资那扇微开的房门时,眼角余光不经意向内一瞥。起初他并未在意,可就在他脚步迈过门线的刹那,眼角的残像骤然变得清晰可怖。
王祥的房门前方,那片幽暗的地板上,赫然横卧着一具已不成人形的躯体。
四肢齐根而断,创口处血肉模糊,暗红的血液浸透了老紫檀木地板,留下大片粘稠的污迹。
王祥侧仰,一张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瞳孔涣散失焦,脖颈上布满骇人的乌黑指痕,嘴巴更是张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那空洞的双眼,直勾勾地与他撞个正着。
宋栩浑身血液霎时冻结,僵硬的脖颈发出轻响,他猛地扭头,再次看向容显资那扇未合拢的门。
自那狭窄的门缝中,容显资的头颅正端端正正地摆在房内桌案之上。
面色青白,双眼圆睁,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笑,视线穿透门缝,牢牢锁在他身上。
宋栩倒抽一口冷气,强自压下翻涌的惊骇,抬脚狠狠踹向房门。
桌案之上,竟当真只摆着那颗头颅。
而房间之内,断肢残躯被随意抛洒四处,黏腻的血液涂满地面,更有一条条蜿蜒爬行的血痕,自房间中央延伸至角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肢解后仍挣扎着移动了许久。
宋栩肝胆俱裂,此刻他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他猛地转身,想要逃离,可来路已被王祥的无头尸身堵死。
他只得慌不择路地朝着反方向,连滚带爬地冲去。
途径扬州卫指挥使的房门,只见房门大开,里面同样是一片血腥,躯干被暴力撕扯开,内脏流了一地。
“嗬……嗬……”
就在这时,死寂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摩擦声,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拖过木质地板,一点点逼近。
宋栩骇得魂飞魄散,猛然回首嘶吼:“谁?!”
身后,只有幽深封闭,空无一人的紫檀木墙。
他惊魂未定地转回头。
正前方,裕王肥胖的身躯竟被硬生生塞进了墙壁与房梁的夹角之间,如同一个破烂的布偶悬挂在那里,脖颈被拉得极长,肿胀发紫的脸正对着他。
宋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最后的理智彻底崩溃。他连滚带爬地冲向楼梯口。
幽长的回廊仿佛没有尽头,来时x不过十数步的距离,宋栩慌恐,只觉得长了许多。
地上不知何时多了几截零碎物件,他脚下猛地一滑,低头看去,竟是王祥那双早已僵冷、指节扭曲的手脚。
他连惨叫都发不出,只能手脚并用地,几乎滚爬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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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灰阁下,兰婷与孟回守着入口,远处宋瓒看着祭坛。
孟回在御前伺候,是站习惯了的,却不想这位第一次引礼的兰司赞居然也站得住。
他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兰司赞可去歇息片刻,这还得站一个时辰呢。”
却见兰婷几乎如惊弓之鸟被吓得脸色发白,孟回以为她站不住了,正想开口,忽而一道杂乱脚步声响起,正是宋栩。
宋栩脚底沾血,发髻凌乱,连着滚下几层楼也,他摈弃了他引以为傲的士大夫风骨,几乎是扑向了孟回。
“出出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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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强取豪夺岂能没有死遁梗?[让我康康][墨镜]
第76章
“尸体, 都死了,死了,闹闹闹鬼了!”
“什么尸体, 谁死了?”
“其他人!”
宋栩话还没说完, 兰婷便已经带着人向上面跑去了,宋瓒一直支着耳朵在这边,听到他爹的话后直接跑了过来。
孟回注意到兰婷的不对劲,立马察觉此事恐有蹊跷, 忙不迭拦住了宋瓒。
“宋佥事,祭坛那方……哎哟!”
东厂提督太监就这样被宋瓒掀了个地翻天,一旁的宦官和锦衣卫立马立马剑拔弩张了起来,可为首的人却不管不顾,径直大步朝凝灰阁奔去。
孟回在地上滚了一圈, 立马爬了起来,他虽然不知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锦衣卫和尚宫局的人都去了, 司礼监也必须有人在。
他手急忙慌揪住俩长随:“快, 跟我上去。”
一旁的锦衣卫见了也忙不迭去追随宋瓒,霎那间凝灰阁都抖了三抖。
凝灰阁共有六层,楼梯间每层依次错开, 宋瓒五步一跃。
伴随着急步声的, 还有宋瓒带容显资去九天阁,另辟立府那日,马车上容显资的问。
“还是大人拿我做趣, 并不想同我长久。”
那时他听见“长久”二字,有些没来由的胆怯,便将这句话放在了角落里, 而今这句话却不知从哪里滚了出来,摧枯拉朽地将他丹府砸得一片狼藉。
欺男霸女这事在公子贵女里屡见不鲜,宋瓒却总觉得他和容显资的情况与兰席随手在外抢个人大不相同,他摸不清到底哪里不同,也并不在意。
现在他朝着凝灰阁楼顶奔袭而去,六方规整又旋转而上的楼梯十分单调,叫他的全心都放在了容显资身上。
他发现在一开始,他就想同容显资长久的。
哪怕他对长久没有概念。
宋瓒杀过很多人,也见过很多人被杀,对死亡早已失去了概念。
在识海深处扎根的“长久”以脱离他预料的方式被拦腰截断。这是在宋瓒能思辨后,第一次对死亡有了感知。
兰婷虽比宋瓒抢先几步,但她终归只是一少年,又未曾习武,几乎与宋瓒同时到达顶楼。
喘不上气的兰婷却不敢歇息一口,她感觉到自己肺腑已经刮出了血腥,还是直直扑向了容显资的房间。
容显资房门前被点了一把火,烟雾聚在回廊里。
门上挂了一把锁。
楼内回廊一是墙,一面是厢房,兰婷所在的房间门被合上,在这一片区域自然有些昏暗。
跟随兰婷一道而上的女使慢了兰婷一步,女使上前拽了拽那锁,竟然真是从外被锁上了。
兰婷和众女使一道撞着门,忽然有一股悍力。
他只一脚,那沉重的门扉竟连同外头的铜锁一道崩裂。碎木飞溅,整扇门轰然向内倒塌,扬起一片尘光。
众人冲入室内,正见容显资血衣淋漓,已将桌案拖至窗下,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柩,意欲翻逃。
闻得声响,她惶然抬头,与来人的视线撞个正着。她似是力竭,身子一软,竟直接从窗沿滑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