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蒋珍娘不盼着儿子活着,只是觉得苏家人这边张狂,许是村里早就收到儿子阵亡的书信,乃至抚恤金,只是他们偷偷瞒着自家,把钱给昧下来了。
这是有可能存在的事,毕竟当下书信一般都送到县镇上,而后再由县镇官吏经手,转送到里正或是村长手里,最后下发放到村民手中。
这些仅仅是蒋珍娘的猜测,可要自己把那个猜测说出口,她却是做不到的,更别提劝女儿放弃寻觅。
蒋珍娘眼眶泛红,下意识抬头看着悬在上空的灯笼,免得眼泪滚出来。好半响,她才哽咽着开口:“还差钱不?阿娘这里还有一些钱的。”
“不差多少,使人去寻罢了。”苏芷寒听着蒋珍娘带着颤音的声音,心弦一颤。
她又何尝不晓得前身兄长恐怕早已逝去,只是这事与她往后出府的法子有关,苏芷寒只好硬着心肠继续往下说道:“我想着要是阿兄还在,往后咱们也得赎身出府与他团聚,这才想努力多攒些银钱的。”
蒋珍娘张了张嘴,这才明白女儿这般巴结赚钱的缘故。她瞧着苏芷寒期待的模样,点了点头:“往后,阿娘与你一道攒钱。”
多攒些钱,总是没错的。
至于锋哥儿去世的事,蒋珍娘想女儿大些应当就会晓得的。
母女俩牵着手,往侯府而去。
路上,苏芷寒感觉鼻尖一阵凉意,定睛一看才发现天空又落起了小雪。
“又下雪了……”
“哎,真的。”蒋珍娘望向天空,嘴里咕哝着:“希望这回不要再下大了。”
还好,这回只下了点小雪便停了。
次日,蒋珍娘送别女儿,疾步赶到三娘子院里上工。
刚走到院子,看门婆子便给她使了个眼色,悄声道:“三娘子发了火,刚罚了两个屋里伺候的丫鬟,蒋姐姐小心点……”
蒋珍娘道了谢,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自打三郎君迟迟没有苏醒,三娘子的脾气也一日比一日暴躁,院子里的气氛也日渐凝固低迷,没想到今日连屋里的丫鬟都挨了罚。
她想了想,往院里走去。
往日空闲的时候,廊下总是聚着几个小丫鬟,捡着丸子逗鸟雀玩耍。可如今外面却是空荡荡的,丫鬟仆妇们怕闹出声响讨嫌,尽数挤在茶水间里。
别说是嘻嘻哈哈打闹,众人就连说话都是极力压低声音。蒋珍娘刚走进去,便听到丫鬟的抽泣声,还有其余丫鬟的抱怨声:“娘子也是气急了,才会撵你们的。”
“你们不晓得……”
“今日早上咱们跟娘子去正院里请安,二娘子直接占了三娘子的位,还说以为三娘子要照看郎君,恐不会过来。”
“小人得志!”
“还有大娘子,往日对娘子多亲热,可如今都冷冷淡淡的,见着那事都没说话,还教三娘子别与二娘子置气。”
“往日三娘子对他们恁客气,能帮衬就帮衬,他们怎么这样?”屋里为三娘子打抱不平的都是三娘子的陪房,突遭这事皆是心寒的同时,众人也为三娘子的遭遇愤愤不平。
“你们说……郎君还能醒来吗?”
“……”屋里掀起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寂静到只留下呼吸声。
过了片刻,才有人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把话题转回到腊八节上:“去年娘子还赏了我一碗咸粥,怪好吃的。”
“话说早上我来上值时,外面的人越发多了,都是来等咱们侯府的腊八粥。”
“哎呀,说的我都想喝了。”
“今日应当马上会送来的吧?”
正说着,外头来人传话,说是大厨房送腊八粥来了。
第46章 宴席 要是往常,丫鬟仆妇们早就迎上前……
要是往常, 丫鬟仆妇们早就迎上前去。
可如今为首的丫鬟仆妇们面露难色,谨慎小心地往外探了探身, 不敢露出笑靥来,唯恐撞到三娘子的枪炮上。
“你们这帮丫头,一个个还愣着做什么?娘子发了话,院里人人都有份,还有赏钱呢。”直到郑妈妈和徐妈妈从屋里出来,招呼众人过去领粥,丫鬟仆妇们这才鱼贯而出, 纷纷上前问好。
“云姐儿, 院里怎么还没挂灯笼?”
“挑些喜庆些的绸布和灯笼出来, 院子里得有过节的气氛才是。”
丫鬟们心思活泛, 一听便知晓两位妈妈话里的意思。
几乎是下一息,她们的脸上便齐齐挂上笑容, 丫鬟仆妇们或是去库房里取灯笼绸布, 又或是去寻花匠取花来,还有人则在两位妈妈身边说起吉祥话, 一时间整个院里不复刚刚的冷清, 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郑妈妈眉眼舒展, 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才像话。”
“是得热热闹闹,喜庆些才是。”
“就是说,大过节的得热闹些, 挂着脸子像什么模样。”徐妈妈跟在后头,附和了一句。
两名妈妈心中满意,转身掀起厚帘子回屋里伺候。徐妈妈走到桌边,从食盒里取出腊八粥来,双手呈送到三娘子周氏跟前:“娘子, 来,趁热喝一碗。”
“放着吧,我无甚胃口。”
“娘子,您和郎君喝了腊八粥以后,定然能万事粥全。”郑妈妈在旁说着吉祥话,劝着周氏多少用些。
暂且不说两位妈妈如何劝着周氏用粥用饭,屋外的蒋珍娘也终是松了口气,面上露出些许喜色来。
要晓得她在屋里干的是养雀养猫的活儿,日常要在三娘子跟前进出的,这些日子可谓是提心吊胆,没得放松过。
像今日被逐出屋子的两名丫鬟,过往都是在三娘子跟前极有脸面,就是郑妈妈和徐妈妈对着她们也是客客气气,从未露出个坏脸色过。
而如今,她们被退到院里做事,要想重新进屋里伺候,不晓得要过多久。
蒋珍娘以往只记得侯府的富贵,时下却记起当年在府里时也有不少丫鬟,或是被逐出屋子、或是被贬出院子,甚至赶去洗马桶乃至发卖出去。
蒋珍娘心中思绪百转千回,等用完腊八粥后她便给鸟雀换水换食,又将托盘洗刷干净。
紧接着,她去猫房里取了澡豆净手,这澡豆其貌不扬,闻起来也几乎没有香气,却是用鼠蓂与乳香等物制成,专门是仆佣接触猫儿以前净手用的。
蒋珍娘净手以后,便把在脚边转悠的白猫金珠抱起,低下头,拿起剪子给白猫金珠剪起指甲。
金珠是只好脾气的猫儿,尤其嗅着蒋珍娘掌心的味儿以后更是舒展开身体,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蒋珍娘揉揉脸颊,搔搔脖颈,再揉揉肚皮,最后撸一撸背脊。趁着金珠舒展身体的时候,捏着它的脚掌心,眼明手快地剪去冒出来的指甲尖,又用锉刀磨去不够圆润的部分。
等金珠发现不对劲,甩起蓬松的大尾巴,发出不满的咪呜声时,蒋珍娘已经轻松完成任务。
“喵呜——喵呜!”
“乖……乖!我可是为了你好。”蒋珍娘把金珠放在地毯上,好声好气地劝着金珠,三娘子近来心情不好,要是金珠玩闹时抓伤三娘子就不好了。
不过小猫猫哪会觉得两脚兽是关心,愤愤不平地扑向蒋珍娘的脚,用尖尖的小牙齿啃上两下。
蒋珍娘虎着脸,试图轰走捣乱的金珠。
可金珠才不怕哩,它尾巴翘得老高,弯弯的,还以为蒋珍娘与它玩,扑得更起劲不说,爪子还往炭盆那里伸。
“我的小祖宗,你可去一边。”蒋珍娘揪住金珠的小爪子,把它推到一边去。
她嘴里念叨着,一手拿起钳子夹起木炭,一手掀起炭盆的盖儿来,把木炭补上又把炭盆给盖上,外头的卡扣也不忘扣住,唯恐金珠弄开。
金珠翻了个身,甩了甩尾巴。
蒋珍娘做完了事,再拿逗猫棒陪金珠玩了会,而后接着去正房外候着。
郑妈妈哄着周氏喝了碗腊八粥,出来时脸上也带着笑。她看蒋珍娘在门口守着,吩咐她去茶水间休息一会:“这么冷的天,你守在外头做什么?”
“自打三郎君回来以后,金珠便格外焦躁,茶饭不思的,日日都记挂着娘子。”
“我想今日娘子心情好,说不定会想见一见哩。”蒋珍娘的一番话教郑妈妈听着舒心,连猫儿狗儿都惦记着主子,更何况是院里的仆妇丫鬟。她笑了笑,便吩咐蒋珍娘把金珠抱来,送屋里去。
蒋珍娘笑着应了声,片刻便抱着猫儿进了屋。这回她出去的时候,又换了个丁香澡豆净手,猫儿金珠不喜味儿,进了屋便挣脱她的怀里,几步往三娘子周氏处奔去。
它认得周氏,围着周氏的腿转了好几圈,发出黏腻的喵呜声。
“娘子您看,金珠也想您和郎君。”
“人都说牲畜无良心……瞧瞧咱们家金珠,倒比有些人有良心多了。”周氏弯腰抱起金珠,见它毛色干净清爽,四足指甲剪得圆润干净,便抱上一抱,揉上一揉。
周氏话有意指,屋里人听懂了也不敢接话。她到底是挂心三郎的病情,只逗弄片刻,便教蒋珍娘把猫儿抱回去,可蒋珍娘上前,金珠便不乐意,还伸出爪子拍打她。
“娘子,您看……”
“金珠是真记挂娘子,见着娘子,眼里就没了旁人。”郑妈妈见状,忙笑着吹捧道。
三娘子周氏嘴角扬了扬,心情不错。
待她见蒋珍娘好不容易逮住金珠,还挨了金珠几巴掌的可怜样,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教郑妈妈取了钱袋来赏她,另外还从匣子里取了一根老金簪子给她。
蒋珍娘捧着周氏赏的东西,难掩面上的欢喜,连连谢赏。
别看是周氏用旧的款式,可周氏用的都是足金的簪子,不说自己留着用,就是嫌款式老旧卖了换了,就足够换两套银制的头面。
蒋珍娘拿到这般的赏赐,不由地让屋里伺候的小丫鬟侧目。
倒不是嫉妒,三娘子周氏素来大方,院里的丫鬟仆妇时常得到赏赐,尤其是屋里的,几乎所有人都得到绸子衣裳或是首饰之类的赏赐。
可蒋珍娘并非是屋里人,而是院子里养猫养雀的三等仆妇。
要晓得猫儿雀儿常能进屋到娘子跟前来,可人一般却是进不去的。通常养猫养雀的仆佣被唤进屋里问话,不是因为雀儿猫儿不舒服,便是因为雀儿猫儿逃窜跑丢,又或者伤人。
“恭喜蒋娘子。”待蒋珍娘抱着金珠往外走,掀帘子的小丫鬟笑着吹捧道:“您指不定马上要进屋里伺候了。”
“哎呀,真要那样我定然请瑜姐儿您好好搓上一顿。”蒋珍娘厚着脸皮接话,站屋外与几名丫鬟打趣起来。
……
蒋珍娘得了赏的消息很快在院里传开,屋里的丫鬟夸赞,院里的丫鬟仆妇羡慕之余还让众人松了口气。
待徐妈妈出来,更是把蒋珍娘夸了又夸:“多亏你把金珠教得好,这才能让娘子笑上这么一笑。”
“我也是觉得三娘子瘦了。”
“可不是嘛。”徐妈妈从袖里掏出帕子,沾了沾眼角,心里唏嘘。三娘子记挂三郎君,别说笑了,日日茶饭不思,整个人都瘦削了一大圈,今日早上试穿之前做好的衣裙,竟是大了两个号,急急又叫绣房的人拿回去改了。
她想了想,又叮嘱道:“你出头了这回,就暂且别出头了,如今不是出头的好时机……待三郎君醒了,我再琢磨主意教你进屋里伺候。”
“我晓得的。”蒋珍娘其实也没想进屋里伺候,只是单纯老实做事罢了。至于用丁香澡豆净手,来让猫儿亲近娘子的事,还真是灵机一动。
徐妈妈叮嘱两句,又回屋里去了。
到晚间,眼见三娘子身着盛装前往正院参加宴席,她才回家里去了。
蒋珍娘到家时,并未见到女儿身影,去大厨房时从才仆妇口中得知:“寒姐儿真真是得大运了!”
“许厨娘要她跟着自己做席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