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姐儿才几岁的姑娘?她不就是府里一个粗使丫鬟吗?怎么如今竟是有人给她送起礼来?
王媳妇的脑袋乱糟糟的,直到蒋家大门再次打开才反应过来。
她七手八脚地把菘菜堆在盆里,洗干净就往屋里抱去,同时也不忘竖起耳朵,试图听到些许话语。
王媳妇没听见任何对话,暗道可惜,低着头走进屋里。王大宝见状,小跑上前来:“娘,娘,今天吃什么。”
“吃菘菜猪肉汤。”
“又是菘菜猪肉汤……我想吃烤鸡!”王大宝噘着嘴,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门就要嚎。
“你奶不在,嚎也没用。”
“等你奶奶拿回月钱,咱们就去买。”自打王婆子老老实实上工,而非日日偷闲回家看孙子,王媳妇终于能有管教儿子的机会,让王大宝不敢像过去那般骄纵。
她不理儿子的哭闹,只把陶罐里的散钱倒出来,数来数去也只有二十个铜子。
就这点钱,能买多少肉?
她家郎君上月只给家里五十个铜子,加上婆婆上月请了假,拿回家只有一百五十铜子……
两百铜子,要过一个月……
就算是三餐都拿府里的吃,也难熬得厉害。
这边王媳妇发愁日子难熬,那边蒋珍娘瞅着秋月和秋月她娘送来的东西欢喜。
虽是些酒水肉菜,价值不高,但意义却是不同。
饶是刚刚已晓得女儿荣升的事情,也挡不住蒋珍娘再次心里欢喜。她先把秋月娘给的两贯钱放匣子里,而后捡了一只烧鸡和二两酒,准备热上一热,再和女儿喝上一杯,庆祝庆祝。
这边蒋珍娘准备吃食,而苏芷寒也没闲着。她把下午去了核的山楂取出一部分,再清洗两遍后倒入陶锅内,往里加入粗盐、冰糖和饴糖,另外还加了用一颗酸得掉牙的蜜橘挤出的汁水。
先大火煮开,再转小火。
很快,酸酸甜甜的山楂香气从锅里氤氲而起,悄悄溜进母女俩的鼻尖。那酸津津的味儿,登时教两者食欲大开。
没多久,烧鸡的浓香也在室内溢散开来,毫不客气地侵占半个屋子,与酸甜的山楂香你来我往,誓不罢休。
待锅里的汤汁变得黏腻浓稠,那边重新烘烤的烧鸡和酒水也热好了。
蒋珍娘伸手一拧一撕,迅速扯下一只大鸡腿往女儿的手里递:“寒姐儿,快尝尝大鸡腿。”
苏芷寒关了火:“娘,等等。”
她拿了两块抹布搭在陶锅边缘,把滚烫的锅子送到冷冰冰的室外。
时下天气冷,每日早上起来苏芷寒都能见到花花草草上结起的薄霜,温度拿来给陶锅降温刚刚好,算得上是天然冰箱了。
紧接着苏芷寒合上大门,又钻进温暖的屋子,挤在蒋珍娘的身边,接过那只大鸡腿。
刚刚复烤好的大鸡腿滚烫滚烫的,一口下去外皮脆而不老,油而不腻,鸡肉更是汁水丰腴,咸香鲜甜。
苏芷寒三两下便啃完了个大鸡腿,而后又不顾蒋珍娘劝阻,直接喝了一盏子热酒。
那酒辛辣得很,吞下去的瞬间便如一团火焰在心头窜动,热气直往上蹿,教苏芷寒的脸颊迅速泛红,脑袋也晕乎乎的。
“哎……醉了?”
“我才没醉呢。”苏芷寒红着脸儿反驳,话音落下便打了个哈欠,眼眶里都挤出泪珠来。
“只有醉鬼才说自己没醉呢。”
蒋珍娘睨了一眼女儿,又给自己倒了一盏子热酒:“瞧瞧你的脸蛋,只喝了一盏,你就红成那样。”
这身子才十二三岁,往前还没喝过酒呢!苏芷寒不服气地瞪蒋珍娘,嘟着嘴抱怨道:“等我到十八……不!十六岁的时候,保准就能喝得比阿娘还多!”
“那咱们约好了。”
“等你十六岁时,咱们娘俩再一起比一比!”
“好。”苏芷寒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她趴在桌案上,脑袋埋在胳膊里,嘴里咕哝着:“到时候……”
“到时候?”
“我们一定已搬去顶好的屋子里……”
“……”蒋珍娘托着脸,嘴角噙着笑,瞅着醉酒的女儿。苏芷寒咕哝着,声音越来越轻微:“全家人一起,喝酒。”
蒋珍娘瞧着张着小嘴,睡过去的女儿,哑然失笑。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又把昏睡的女儿抱起,送到屋里的炕上。
她烧了热水,给女儿抹脸又洗脚,最后用被褥把苏芷寒裹得严严实实。
蒋珍娘坐在炕边上,瞅着女儿红彤彤的脸蛋,半响才轻叹了声:“全家啊……”
她的心头,刺痛了一下。
蒋珍娘摇了摇头,把那些愁事尽数抛到脑后。
教她说,如今的日子已是好到过去难以想象,蒋珍娘无甚渴望,也不要大房子,大院子,只要女儿与她都平平安安。
到三年后,到十年后,又或是几十年后母女俩能这般坐在一个屋里说话,那就是顶顶好的了。
蒋珍娘洗漱过后,也跟着歇下。
次日清晨,苏芷寒醒来时便觉得脑袋痛,她扶着脑袋直哼唧,心中暗暗叹气:亏她上辈子也是个喝酒好手,如今竟是个一杯倒!
话说,她昨儿个没说什么话吧?
苏芷寒顶着晕乎乎的脑袋,穿着袄子准备去外面洗漱。
直到推开门,她一脚踹在陶锅上,才想起昨日被遗弃在外面的吃食:“啊!我的山楂!”
再看一眼陶锅,苏芷寒更是心痛:“啊!我的锅!”
第29章 炒红果 苏芷寒端起锅子,仔细查看,确……
苏芷寒端起锅子, 仔细查看,确定陶锅上多出一条裂缝后登时心死如灰。
陶锅虽远不如铁锅值钱, 但也价值不菲,这般大小的,一只便要三百文。
就算是自家渐渐有了存款,也不想费钱换锅的苏芷寒垂着泪,抱着身先士卒的陶锅进了屋。
在里间便听见女儿痛呼声的蒋珍娘探出身瞅了眼,不敢说话。谁让她昨晚是后睡下的,也把锅子还在外头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还好苏芷寒并没悲伤多久, 便再次忙碌起来。趁着陶锅还没漏, 她赶紧把里面红艳艳的山楂果逐一舀出, 放到大瓷碗里。
等大瓷碗装满, 锅里还有不少。
苏芷寒又翻出一摞小瓷碗来,先舀了一碗送到蒋珍娘跟前:“阿娘, 待会洗漱好了吃一碗。”
“另外些……我分开装, 这些阿娘拿去给徐妈妈尝尝?上回您说天气干冷,徐妈妈嗓子不适, 胃口不开, 这炒红果正适合。”
苏芷寒动作麻利, 一边把剩余的山楂果分成两大份,一份让蒋珍娘留着或是分于旁人尝尝,另一份打算拿到大厨房里分了用。
蒋珍娘闻言, 走到桌案边来看,只见那白瓷碗里放着三四颗色泽红艳的山楂果,粘稠的粉色汤汁落在上头,又徐徐往两侧滴落。
酸甜的香味没有昨日炖煮时那般浓烈,变得淡淡的, 如一根在鼻前撩动的羽毛,教人闻着便心痒痒。
蒋珍娘忍着心动,先去洗漱,诸事做完以后她才重新回到桌案前,捡起汤勺,舀起一颗,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炖煮过的山楂绵软细腻,入口即化,汤汁和果肉在舌尖流淌,酸甜的味道刺激着味蕾,让人食欲大开。
蒋珍娘连吃三颗都不过瘾,后头早食还比平日多吃了个肉饼。
她把前两日做的棉鞋带上,又拎着食盒去上值。等到了三娘子院,她便先提着东西去了后梢间,徐妈妈便住在这里。
“徐妈妈,您在吗?”
“珍娘?进来吧。”随着屋里话语声起,蒋珍娘推门而入。
眼前屋子并不宽敞,一眼便能看到全景,一张挂着香色帐子的木床,边上几只箱笼和一张桌,桌上除去搁着铜镜、脂粉、澡豆和头油等物以外,还摆着两碟子糕点、一壶茶水和一支好烛。
另外,屋子角落里还摆着个炭盆,里面用的是上好的细碳,屋里点着没有火烧火燎的炭火味,倒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要晓得屋里伺候的大丫鬟才能住得起四人一间,上下铺的屋子,至于院里伺候的二等三等丫鬟,要么回家里住,要么只能睡在大通铺。
而能单占一间屋子的,都是主子跟前备受宠信的管事妈妈。
蒋珍娘目光自然地落向靠在床榻上的徐妈妈,见她靠在榻上,神色恹恹,急忙询问道:“妈妈身体如何?可请大夫来瞧过?”
“放心吧,三娘子宽厚,已请大夫来看我过,只是入了秋冬常有的小病罢了。”
徐妈妈看着蒋珍娘手里提着的东西,笑容真切了些:“珍娘,我不都与你说了,你啊多攒些傍身钱才是,怎么又拿东西来?”
“不费几个钱,是我和我女儿孝敬您的。”蒋珍娘笑了笑,把棉鞋搁在一旁,先打开食盒,盛出一碗炒红果来:“寒姐儿听说您胃口不开,身体不舒服,特意熬了这个,要我送您尝尝。”
徐妈妈闻言,心里很是舒服。蒋珍娘的女儿在灶房里做活,哪能晓得自己生病不舒服,定是蒋珍娘在家里频频提起,才教那孩子记在心里。
到她这个位置,看重的便是心意。倒不是要全心全意为自己好的那种心意,而是愿意在自个儿身上花费心思的心意。
这回,徐妈妈不再是因三娘子的叮嘱而对蒋珍娘颇为上心,是真真把她记在心里。
别看记在心里这四字,能在三娘子身边当值,又有单个儿屋子住的管事妈妈,愿意讨好徐妈妈的人数不胜数,可能教她记在心里的,也就寥寥几人罢了。
徐妈妈笑眯眯地坐起身来,接过蒋珍娘递来的白瓷碗和汤勺。她仔细瞧了瞧色泽鲜亮,香味清甜的炒红果,笑眯眯的尝了口。
暖烘烘热乎乎的屋里,吃一口冰凉酸甜的炒红果,那滋味怪好的。
蒋珍娘又取出自己做的棉鞋,给徐妈妈瞧了瞧,那鞋面用绸子做的,绣着如意寿桃纹,里头是夹了棉的,甚是暖和。
徐妈妈起身试了试,尺寸也是刚刚好,看着也不显得脚胖,等走了几步,她更觉得脚底都快冒汗了,可见用料扎实,实属上心。
本就对蒋珍娘好感上升的徐妈妈,心里更高兴了,先把一碟子糕点送到蒋珍娘手里,又起身要去箱笼里翻布料给蒋珍娘。
“我的好妈妈,您快躺下吧,这些是我和女儿的一番心意,您给这些教我们怪不好意思的。”蒋珍娘见状,忙拦着徐妈妈,心里暗想自己就是想与徐妈妈拉近关系。
这送了炒红果和棉鞋,收了点心也就罢了,再收上一匹好布料,倒变成自己占便宜来了。
徐妈妈见她不要,也就没再去开箱笼,只叮嘱蒋珍娘不要怠懈,要好好做事,又教她叮嘱寒姐儿好好在大厨房里学手艺,莫要急着寻路子:“你家女儿比四姑娘要大上三岁,这岁数刚刚好。”
“待她在大厨房里学上三年手艺。”
“等四姑娘订下亲事,选人时岁数刚刚好。到时候你在娘子跟前有脸儿,寒姐儿去姑娘屋里也有底气,定有一番好前程。”
徐妈妈半是给蒋珍娘指路,半是记着三娘子的话。三娘子与大房二房关系都不太好,有意拿蒋珍娘当枪使,从中得点好处。
要是蒋珍娘和寒姐儿没本事,恐怕往后被大房二房所厌,又被三娘子抛到脑后,两者怕是日子难过。
要是两者有本事,又能进三房做事,三娘子多少也会看顾些,或是留下,又或是做四姑娘的陪房,都是条好出路。
徐妈妈看着蒋珍娘若有所思的模样,也没再多说,只教她早些去宠物房里,免得三娘子寻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