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珩,你抱抱我。我真的……真的很难受。是你下的药,你要负责的。”
李文彧的嗓音黏糊糊的,一个劲儿把头蹭在宋乐珩的肩膀上撒娇。
宋乐珩用一根手指抵着他的脑门,把人推开些:“我那是为了救你的命,我负什么责!”
“你不能这样……”
说话间,两人同时感到箱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朝着一边倾斜。李文彧不可控制地滑向宋乐珩,把宋乐珩抵在了箱壁上。
箱子里并不算宽敞,宋乐珩必须弯曲着腿,李文彧一滑过来,她的腿就好死不死夹在了李文彧的腿中间。李文彧凑在她的耳畔急促喘息,宋乐珩则是两只手死死按着他的胸口。大抵是触到了他的伤处,他发出一声变调的闷哼。那闷哼落进耳里,就好似滚烫的油锅中溅起了火星子。
李文彧难耐道:“你有没有……有没有做过……”
宋乐珩有些愕然,骂人还咬了舌头:“你、你要死啊,再说这些话,我现在就掐死你!”
“你没做过……”
宋乐珩:“……”
宋乐珩愈发恼怒:“你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倒是听听别人说话!”
李文彧压根儿就听不进去,眼睛抬起,湿漉漉地望着宋乐珩,近在咫尺:“我求你了,你帮我,好不好……我难受得快要死了……我们有婚约的嘛,你就帮帮我……就算、就算有了孩子也没关系的。”
宋乐珩:“……”
宋乐珩根本没有想到,方才箱子的剧烈晃动,其实是因为被人打捞起来了。温季礼命人开船逆流而上,行了不远就注意到了卡在江面上的防水箱。天色昏暗,打捞的众人也吃不准捞起来的是防水箱子还是李氏装金银的普通箱子,大伙儿都心情沉重没有说话,是以打捞的过程里尤为安静。
一安静,随着箱子被捞起,众人也就听到了里面的交谈声,这一下,更安静了。
“李文彧你疯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还在想生孩子??”
“还不是你!都怪你!”李文彧几乎要哭出来了:“要不是你,我不会变成这样的!你刚刚还亲到我了!”
“那叫亲吗!我就是不小心蹭了下你的脸!是你自己过来的!”
“我不管!你的腿也蹭到我了!你还给我穿成这样!宋乐珩,我不好看吗?你要了我嘛,好不好?我保证,我会立刻与你成亲,以后绝不拈花惹草,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李氏从今以后全都是你的。”
船上的众人纷纷围到了箱子边。吴柒脸色阴沉,张卓曦和马怀恩两脸尴尬,一动也不敢动。温季礼苍白着脸,眸光晦涩不明地盯着箱子。萧溯之不忍心自家公子再听下去,本想立刻打开箱子,却被温季礼拦下了。他就想听听,宋乐珩怎么回答。
箱子里安静了须臾,随即,宋乐珩道:“你此话……”
她就起了个头,不想吴柒一步上前,“啪”的一声踹开了箱子。里面的两个人霎时愣住了,双双保持着一个极其不雅观的姿势——
李文彧差不多是贴在宋乐珩的身上,而宋乐珩被抵在箱壁,她一只手放在李文彧腰上,腿也被李文彧夹着,李文彧的双手还握着她的肩膀。
张卓曦、马怀恩、萧溯之都羞得转过头望天,只剩吴柒和温季礼站在箱子边上。宋乐珩很快回过神来,推开李文彧坐起,看看自己身处船上,又看了眼温季礼那毫无血色的脸。温季礼第一眼看到李文彧,便注意到李文彧身上裹着的外裳,是宋乐珩出发李氏别院时穿的。
难怪,宋乐珩从匪寨回来,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原来,她的衣裳在别人那里……
温季礼收在袖口里的指尖狠掐着掌心,用刺痛感来盖过心脏抽搐的酸涩。宋乐珩看他目不转睛地睨着李文彧身上的衣裳,刚要解释,李文彧拉着她的手晃了晃,道:“宋乐珩,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你?”
宋乐珩恼道:“你先别说话!”末了又柔柔望向温季礼:“那什么,打捞起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吓了我一跳。刚刚我和他说的那些……”
温季礼道:“我听见了。”
宋乐珩一哑,嗓子发干地解释:“这个……我和他在同一个箱子里,是出于情况紧急。他受了伤,加上又……”
李文彧又拉她:“宋乐珩,你为什么要给他解释?我难受!你先帮我!”
“帮你个头!”宋乐珩扭头骂了李文彧一句。
温季礼蹲下身来,声线平静得可怕:“李公子难受在何处?在下略懂医术,让在下先为公子诊治。”
“我哪儿都难受!胸口难受!还有……还有……”李文彧气哼哼地瞪宋乐珩。
温季礼垂低眼皮:“那在下便看看李公子的胸口。”
马怀恩和张卓曦一听,转身就想帮着阻止,结果两人又实在想不出好法子。眼见温季礼伸
手要揭开李文彧裹着的衣裳,宋乐珩赶紧伸手给李文彧按了回去,按得李文彧哀嚎了一嗓子。
“不能看。”
温季礼看着宋乐珩:“为何?”
“这个……这个……”
要是让温季礼看到李文彧里面穿着勾引死个人的半透明纱衣,还绑着那些红绸,就真的跳进闽江都说不清了。宋乐珩冷静了一下,找借口道:“他……他怕冷,这天气,冻坏了不好给李家交代。”
李文彧眼睛一亮,抱着宋乐珩的手背吧唧了一口:“你对我真好。”
说完,他自己扯了扯衣裳,本来想裹得更紧实一点,偏生扯的当头,温季礼就觑见了他里面的纱衣和一抹显眼的红。
温季礼收回手去,脸上最后的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站起身,李文彧还在道:“媳妇儿都这么说了,那我真不能把自己冻着。”
“你闭嘴!谁是你媳妇儿!”宋乐珩注意到温季礼神情不对,心里已然是慌了,提着嗓门把李文彧吼得一怔。
温季礼身形晃了晃,宋乐珩跟着站起便要扶他,孰料,他却躲过了宋乐珩的手,由萧溯之搀住自己。
“公子!”
温季礼疲乏地撑起眼皮,矮声道:“主公既已没事,那便好。我先回去了。”
船正值靠岸,萧溯之狠狠瞪宋乐珩一眼,扶着温季礼往舷梯行去。宋乐珩忙跨出箱子追上去,道:“温军师,我……”
萧溯之怒喝:“宋阀主!你看不出公子人不舒服吗!公子本晕船,还坚持要找到你,你……”
“溯之,不得无礼!”
温季礼头也不回,喝止住萧溯之便继续往前。萧溯之也没再多话,收回满是怨怒的视线,高声道:“黑甲!收兵!”
船上的其余黑甲兵听命上岸,宋乐珩杵在原地,五味杂陈地望着温季礼走远的身影。
吴柒纠结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道:“你看我说你什么了,你那一屁股的屎都擦不干净,怎么敢去招惹这个病秧子的,你气死他北辽那边不剐掉你一层皮吗!”
宋乐珩不语。
李文彧在箱子里喊道:“宋乐珩,你吼我干什么!你那么凶干什么!那个男的,他和你什么关系!”
宋乐珩回头一脚把箱子踢得盖上,厉声道:“把他抬回李府,别让我见着他!”
张卓曦和马怀恩立刻招呼了几个士兵一起,默不作声地抬着箱子离开。李文彧在里面嗷嗷叫唤,声音在江面上传出老远:“宋乐珩!你欺负我!等我伤好了,我找你算账!”
温季礼回到客栈之际,已近天亮。他身披着大氅,兜帽将他白得近乎雪色的脸笼住了大半。紧抿的唇线里隐约能见些许猩红,眉头蹙着仿佛难以舒展。温季礼此刻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虚弱地靠着萧溯之,由萧溯之扶着他上了客栈二楼。
萧溯之推开房间门,道:“公子,我去给您请一个大夫吧。”
温季礼稍是摇头:“不必。只是晕船,休息一两日就好。”
“您都这样了……那个宋乐珩她到底……”
说曹操曹操就到。萧溯之的后话还没说得完整,就猝不及防被一个力道推开。宋乐珩自他手中接过温季礼,拉着温季礼进了屋,飞快关了门。等萧溯之反应过来想进去,门已从里面锁住了。萧溯之勃然大怒,拍门道:“宋乐珩!你要干什么!你把门打开!你今日要是不开门,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他便想强行破门,动作还没实施,走廊的左边吴柒走出来,走廊的右边蒋律走出来。
吴柒道:“怎么着?出去过过招?上次那场架还没打完。”
“谁要理你们这些无……”
吴柒抢上前出招。萧溯之知晓这两人都是宋乐珩安排的,一时间更生气。被迫还手的同时,就已经被两人合力逼得翻身跃下走廊,打着打着,三人就打去了后院里。
房间里,炭盆中还烧着几块余炭,烛火未点,唯有窗框外的模糊天光透进来,在地面洒下一层薄薄的亮色。
宋乐珩把人按在门旁边,两只手紧紧扣着他的手腕,注视着温季礼的眼睛,认真解释:“土匪清点完赎金要动手的时候,我给秦行简撒了药。我当时手边没有其他保命的法子,只有这一种药能用,那是……那是催情的。”
温季礼手指动了动,没有接话。
“原本,我是让柒叔和李文彧一个箱子的,那二傻子死活不同意。他身上又有伤,我怕柒叔下重手把人劈晕会让他伤势加重,再者,当时山壁崩塌了,时间太紧我就和他进了一个箱子。我指天发誓,我真没对他做什么。至于他穿的那件东西……我说是我手滑了,你信吗?”
温季礼默默望着宋乐珩,望了许久。那目光里,有难以斩断的眷恋,有伤情,甚至,还有决绝之意。宋乐珩在这长久的相视里,心里的慌乱逐渐攀升到了顶点。她终于听见他开口,是少有的清冷又疏离的声线。
“主公,你放手吧。”
宋乐珩僵了一下。
“我今日……属实很乏了,多思无益,不如去除一念。这一念,是泥沼,是枷锁,缠身而重。某……实在无力为继。主公,回去休息吧。”
温季礼敛低了眼眸,隔断了那道视线。
宋乐珩心口抽疼得厉害。因为这一阵阵的疼,鼻尖儿也泛了酸。
才从死里逃生,怎么偏要说这些个话呢?她心里也起了气闷,语气里带着几分执拗,道:“我要是不想放呢?”
“那……我便后退,退至天涯亦可,海角也罢。”
“你……”宋乐珩想不明白:“我都解释了,你是不相信我才非要说这话让我难受吗?”
温季礼隔了须臾,方才轻声道:“我自年少时便病痛缠身,始知不该动心动念,这一身虚骨,仅够维系我所思、所谋,实难再担起其他。”他覆又抬起眼,目色尽头落在心尖儿上这一人,像是要寻最后的答案。
寻到了,也就死心。
“李文彧说要与你成亲之时,说李氏今后为你所用之时,你想回答的,是什么?”
宋乐珩面上的神情一滞。
“是此话当真,对吗?什么情况下会问这一句,主公的心里,已经有抉择了。情这一字,只有一心,写不出二心。”
“……”宋乐珩皱眉道:“我若是说,我想回答的是,此话不可妄言,感情是感情,利益是利益,你是否也会觉得,我是在骗你?”
温季礼没有答她,忽然侧过头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得嘴角都见了血色。宋乐珩慌乱地松开他,替他拍抚背道:“你气性就这么大?我和李文彧才见了几日,我岂会对他动心思。”
温季礼费力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碰自己的动作,一边擦去嘴角血迹,一边道:“我没有……没有生气,以后……也不会……”
宋乐珩脸色一沉,听他这么说,理智的弦也崩断了,就想堵了他的话,让他再说不出更决绝的。她猛然捧住温季礼的脸,强压上去吻他的唇。温季礼愕然得眼睛都睁大了,想推开宋乐珩,但眼下气力不济,怎么也无法把身上的宋乐珩扒拉下来。宋乐珩强行撬开他的唇齿,一股血腥味顿时席卷在嗅觉里,味觉里。
及至她的唇上同样染了红,她才稍微
退开些,呼吸凌乱道:“你叫我放手,我若当真放了,你这口血堵回心上,岂不是更难受?”
温季礼恼得气息不均,连带着脸上也重见了一丝人气儿。他不推人,也不拒人千里之外了,只那双眸子泛了红,仿佛落雨过后的晚霞,随时都会被侵噬破坏。
“你到底……到底要怎么样……”
尾音支离破碎,犹如碎金的渣子,刺在宋乐珩的心口上。
宋乐珩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做了,解释也解释了,用强的也用了,可半点效果都没有。她过去也是挣扎在生存边缘根本没空谈感情的人,至今为止所有的感情经验都来源于她的所见所闻而已,在遇到温季礼以前,她都没对谁这般的上心过。若这场情事让他这般的困苦,倒不如依了他。
依了他……
以后,就清清白白分分明明的,不再越过彼此设定的界线。
宋乐珩一念至此,后退了半步,低下头略一沉默,道:“你不喜欢,那……我不这样了。你别生气,我走便是。”
她举步要离开,温季礼却又拉住了她。他的手在颤抖,只轻轻地捉着她的手腕。
“你对我做这些,只是……恣意而为吗?你想做便做了,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