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自然不是。”宋乐珩把手覆在他的手上,急道:“我做这些,自然……自然是……”
“是爱吗?”
宋乐珩默认。
温季礼看向她:“对你来说,什么是爱……你那面镜子呢?”
温季礼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宋乐珩一怔,慌神地摸自己身上。
“镜子……你是说那个功能镜?怎么突然要镜子?你现在很好看,不用照镜子。”
温季礼:“……”
温季礼半点玩笑意味都没有,眼睛里尽是熬着心血的红。他一直以为,无论任何事,他都能稳重自持,都能尽在掌握。纵使生死,他也早就淡然处之。可这两三日的光景,经历了宋乐珩这场生死未卜,那些早在他血肉里扎根的情丝,都如同在今晚的江风里逐渐腐朽,以不可遏制的速度长出蛆虫来。那些东西无缝不入,让他有那么一刻,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直到……
她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千千万万的情丝,太重了,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温季礼道:“你的那镜子上,不是显示过吗?我的情感归属。你问过,为何只有一个宋字。”
宋乐珩停下胡乱找镜子的动作,听见他说:“因为,我现有的一切,都不允许这名字出现。我的身份,我的病弱,都不该谈起爱这个字。爱是破坏,是占有,是得不到以后的玉石俱焚两败俱伤,你知晓,我今日在船上看见李文彧的那一刹,我想做什么?”
宋乐珩眼底发热,答不上话来。
“我想……我想不顾大局不计后果,我想……毁掉李氏。”温季礼低下头,素来挺直的脊背似累到了极致,佝偻下来。
宋乐珩靠近他,用肩膀支撑着他。她感受到温季礼的无奈和挣扎。他深吸一口气,央求着:“我不想……变成那样……宋乐珩,你不要……不要让我成为……自己都不肯接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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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友情提示:后面的两章,小宝们卡着更新的时间看一看吧,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夹掉
第88章 被翻红浪
宋乐珩用尽全力抱住温季礼,安抚着他只对她展露的脆弱。
“我对李文彧,没有半点其他的心思。我也不知道爱是什么,我和你一样,没去爱过什么人。我只知晓,让我想成亲,让我想与之共枕的,没有旁人,只有你,我也只对你做过那些……那些过分的事。你不要生气了,我都听你的,你想让我留下,我便留下。你想我走,我便走,以后……以后我都不再招惹……”
最后一个字尚未脱口,温季礼忽而掌住她的后脑勺,重重吻上去。宋乐珩只呆愣了一瞬,便认真回应。
温季礼很少这般的失态,吻得强势又情急,像要把人揉进他的骨血里。他踉跄着带着宋乐珩往床边挪去。宋乐珩寻思着他今晚多半是气得狠了,她了然温季礼的患得患失,也明白他有多么看重她。倘若,两人有了实质性的关系,那温季礼大抵就会安心一些。
这么想着,宋乐珩便伸手去扯他的腰带,要给人吃一颗定心丸。
两人拥吻着倒在床上,温季礼埋进宋乐珩的颈窝,然后……
就这么埋着,晕了过去……
宋乐珩:“?”
宋乐珩轻轻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没什么动静,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她心疼地理了理温季礼的发,轻手轻脚地将人移到枕头上,再拿布巾替他拭去了嘴角残余的血渍。等打理完了,宋乐珩自个儿也是疲倦至极,索性就躺在温季礼和旁边,和他一道盖着被子入睡。
这一睡,她抱着温季礼足足睡到了第二日傍晚。醒来之际,恰巧听到屋外萧晋和萧溯之在说话。
彼时,萧溯之被吴柒和蒋律打得那叫一个鼻青脸肿,他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盅汤,正老老实实等着自家公子醒来。萧晋刚吃过晚饭,用竹签剔着牙,大大咧咧地走过来问:“公子还没起吗?”
萧溯之摇头。
萧晋看看紧闭的门,又看看萧溯之眼角和嘴角都青一块紫一块的模样,忍不住手贱地戳了一下,顿时疼得萧溯之龇牙咧嘴。
“你说说你,老和宋阀主过不去干啥。上次你和吴柒打架就没打完,这下被那老小子痛揍一顿,心里舒坦了?”
萧溯之懒得搭理萧晋,只白了他一眼。
萧晋又凑近些,咋吧嘴道:“其实那个宋乐珩,人挺好的,吴柒他们也挺好的,虽然没什么规矩,偶尔还犯贱,但你不觉得,他们挺有人情味儿的吗?不像咱们那儿,杀红眼了亲爹都砍。反正我觉得枭卫挺好,关键是,他们做饭还好吃!”
“你不犯贱?!你不犯贱你戳我干什么!疼着呢!你那么喜欢枭卫,干脆去加入枭卫好了!”
“诶,萧溯之,你别总仗着老子拿你当兄弟,你就用话噎我啊!你下次再这么说,我就翻脸了!”
萧溯之哼了一声。
萧晋鼓瞪着眼珠子装凶,没装半刻便破了功,又腆着脸搭上萧溯之的肩膀:“你想想嘛,公子那么喜欢宋乐珩,那宋阀跟咱们好,不是挺好一件事儿吗?你一个当侍卫的,还想翻天了不成?”
萧溯之抖开他的手,冷脸道:“好什么好?宋乐珩怎么气公子的,你瞎了看不见?再说了,老夫人会同意?二公子和小姐会同意?族人会同意?!你个猪脑子也不想想公子要真是和她在一起,她会放弃中原和宋阀,跟公子回去吗?”
萧晋摸着下巴严肃思考这个问题。
“她不走,难不成要公子抛下族人和她定居中原?那我们萧氏……”萧溯之的话戛然而止,略微一顿,不耐烦道:“你滚一边儿去,我懒得和你说。你也别和枭卫走太近,否则哪天……”
“哎,行了行了。”萧晋挥手打断:“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依我们公子的才智,又不是没可能两全。”
“你……”
“我下楼了!张卓曦说了让我去烤鱼。你就自己在这儿守着吧。”
“……”
萧晋一溜烟儿跑下了二楼。萧溯之气不打一处来,瞥了眼他的背影,小声骂道:“智障。”
屋子里,宋乐珩也把萧溯之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萧溯之平日里虽然沉默寡言,但对温季礼却算得上实打实的忠心,温季礼让他考虑的,不让他考虑的,他估摸着是一股脑全给考虑了。而且,他还考虑得不无道理。
宋乐珩默了默,侧身看着熟睡中的温季礼,一只手枕在自个儿脑袋底下,另一只手便用食指尖轻轻滑过温季礼高挺的鼻梁,矮声道:“啧,怎么办呀,看样子我俩在一起还挺麻烦。你们萧氏,究竟都藏了些什么秘密呀?”
滑至鼻尖的手指陡然被握住,清润的嗓音还带着些刚醒的瓮气,响在耳边:“没有秘密。”
温季礼睁开眼,轻叹一息,无奈的朝着门的方向看看,又收回视线来:“那是北辽内政,在北辽算不上秘密,只是中原鲜少听闻罢了。”
宋乐珩冲他笑,轱蛹着挪近了些,把温季礼的手拉在枕头下放平,自己枕在他的肩上。温季礼有些不好意思,但拒绝的话到底没有出口,纠结片刻,还是拥揽住宋乐珩。
“昨日你没否认你爹是部族的大王,我就琢磨了一下,这些年传了死讯且与秦巍有关,还姓萧的,只有死在朔野之战
里的萧敬诚。你父亲,是他吧?”
宋乐珩抬起头眨眨眼。
温季礼沉默须臾,微微颔首:“嗯。”
“了不得啊!”宋乐珩听他承认,还是有些惊诧,忍不住撑起了身子:“你真是上一任北辽左贤王的长子?那你如今在北辽,是个什么身份?继承了你父亲的王位?”
“你害怕了?”
“怎么不怕?”宋乐珩说着,又躺回温季礼的手臂上,一根手指去缠他的鬓发:“你要真是北辽十八部族的王,那必然对中原虎视眈眈。”
温季礼没有否认。
“最麻烦的是……”
“是什么?”
宋乐珩笑:“不是说了要把你抢回岭南藏起来?你这身份真不好抢。我得努努力,多攒点兵力。”
温季礼被她逗笑,眉眼弯出了一道好看又深情的弧线。笑过了,又是轻叹:“我没有继承父亲的王位,北辽也不同中原,十八部各自为政,没有一统的政权。你方才也听到萧晋说了,在我们那个地方,原是没什么人情的,纵使是父子,兄弟,我若看上了你家的东西,就去要,要不到就抢,打起来了,那就杀光。”
“我知道。北边的部族古往今来都是这德行,杀谁都不手软。要是占了中原的城,就把城里屠个干净,墙也推了,就想圈着地养牛放羊。”
温季礼又被宋乐珩逗得笑出声。可她说的却是再真实不过的情况了。
“是。所以我并不喜欢此种风气,没有按照辽人的风俗治理萧氏。”
“那你们萧氏是个什么情况?已经脱离了十八部独自为政?”
温季礼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静默地望着宋乐珩。
两人相处至今,已有半年的光景。半年于人生而言,太短暂了,短暂到他和她这样的人,本不该交出真心。
可感情这事,就是怪诞不讲道理。在这一桩事里,一刹可以是白驹过隙,也可以是亘古不渝。
倘若昨夜宋乐珩再拿出那面镜子,兴许她就会发现,他的感情归属上,已经无法克制的,完完整整的显示出了名字——
宋乐珩。
温季礼清楚自己的心,既是清楚,便愿坦诚无欺。
“朔野之战的那一年,北辽十八部的内乱实则并未平息,除了有联合南下的打算,各部之间同样是明争暗斗。我父亲之死,牵涉到家族争权。他死以后,母亲为了保住我,被逼无奈下,只能改嫁给二叔萧敬德,便也是后来继任的左贤王。不过,他没有活太久。他死以后,萧氏的权柄……”
温季礼话音一顿,仍有些迟疑说出了过往,会脏了他在宋乐珩心里朗月清风的形象。
可宋乐珩却知他甚深,接了话道:“落入你手里了?”
温季礼敛眸:“嗯。”
“这么说来,你这二叔……当年参与了谋害你父亲?”
“嗯。”
“他的死,也是你设计的?”
“嗯。”
她问一句,温季礼便答一句。温季礼始终垂低着眼皮,不敢去看她。他本不想让她知晓,他曾经生活在怎样阴暗的泥沼里,曾经怎样精心设计杀死自己的亲人,计算着权柄的着落。那样的人,是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尽管他试着用书卷气,试着用温文儒雅的形象,来掩饰满手的血腥和肮脏。
可他……
的的确确是搅弄风云谋权夺利的人,更何况初来中原时,他亦是为了谋利。
宋乐珩感慨地算着时间,道:“朔野之战,距今都有二十年了,你那时才多大?”
“五岁。”
“你五岁就已早慧到知晓你二叔在背后搞小动作了?那萧敬德是怎么被你算计死的?”
温季礼这次的沉默更长久了些。他想避开这话题,可宋乐珩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他想,那就把不堪都揭露,好让她有个抉择。
“母亲嫁给萧敬德后,我与母亲皆表现得顺从,萧敬德逐渐对我放低戒心,愿意带我参政。我十四岁那年,十八部的争斗加剧,我催促他误判了局势,在他出兵后,我本答应带人增援,但我没有。其后,他战败回城,我将他拒之城外,用了……一些手段,促使他和八成部将自尽城下。”
宋乐珩料想这手段可能有些狠辣阴毒,见温季礼刻意不提,便也没有追问,只是道:“那后来呢?”
“后来……萧敬德之死让萧氏的实力有所削弱。在那样的弱肉强食之下,萧氏极容易被其他的部族蚕食,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直到四年后,杨彻把秦巍调回洛城,我即刻带萧氏众人往南迁移,趁势夺了河西四郡。”
“原来是你打的?”宋乐珩满脸震惊,消化了好一会儿,才理清了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年她也是去了洛城以后,才听说秦巍回朝不久,边关的五原郡就丢了,一个月不到,其余河西三郡也全部落入了辽人的手中。杨彻为了找回脸面,后来也派兵去讨伐过,但河西地形复杂,人口少且地域广阔,辎重很难及时补充。一旦长时间没有攻下城池,大军则面临缺粮少水的境地。因而,朝里派了两个将军去,一个没回得来,一个没打得下,总之,皆是大败而归。
那会儿燕丞年纪又还小,也从未去过河西附近,加上东夷突然不再给大盛上供,杨彻一个火大,带着燕丞就先去打东夷了。打完了东夷,北边也消停了,辽人只占四郡,不再进兵,杨彻便一直抱持着观望态度。
毕竟,辽人善战,以大盛近年的国力,已经很难再占到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