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珩认真道:“那是骗小……”
宋流景的眼睛眨巴眨巴。宋乐珩又改口道:“咳,是有,叫美人鱼,还会唱歌,长得也好看。以后带你去。”
“嗯。还想看看北辽的赫连山,说到了夜里,星子会落在赫连山的草地上,随手一抓,都是亮闪闪的。”
宋乐珩:“……好。”
这都看了些什么骗小孩的书。
“还有东夷,我听人说,那边的泡菜好吃。哦,最重要的是,阿姐不能带温季礼,不能带燕丞,更不能带李文彧。”
宋乐珩:“……”
宋乐珩哭笑不得道:“好。”
“阿姐既然答应了,就不能食言的,我会一直等那一天。”
“好。”宋乐珩定定地应了。
姐弟俩又有一茬没一茬地聊,聊小时候裴薇都给宋流景讲过些什么神话故事,聊他五六岁透过后院门缝看见过宋威骑了个会摇的小木马,那时他也想要,但没说,所以吴柒做了那张摇椅,他心里面其实很欢喜。
如此再过了一盏茶,宋流景割破自己的手腕,放血入浴桶。又割开宋乐珩的腕子,将那些蛊虫引了出来,清除疫症才算彻底结束。那浴桶抬出大帐的时候,里面堆着死了大半桶的蛊虫。
等到宋乐珩慢吞吞有气无力地换好了衣物,宋流景便出去告知众人宋乐珩已经好转。燕丞即刻冲进帐子,把宋乐珩抱在怀里足足抱了一刻钟,帐子外头的将领们、亲卫们、士兵们,则是抱头哭号,一边哭,还一边大喊老天开眼……
宋乐珩被闹了大半个时辰,实在没剩下什么力气,这才上榻去睡了一觉。
这日过后,她便日渐痊愈。
蒋律为了给宋乐珩补身子,一日三餐都督促着火头兵变着法子做好吃的。燕丞除了操练,就是赖在中军帐里,督促宋乐珩用膳,指天发誓要把宋乐珩瘦了的肉再养回去。宋乐珩一天被迫吃个六七八顿,倒是没隔几日脸颊上就圆润了些。
宋流景照旧是日日给宋乐珩药补。李文彧被李保乾关了好些日子,终于被放出来,冲到军营的第一件事就是扑在宋乐珩的腿上嗷嗷大哭,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哭完了,便说什么都不肯再离开,非要呆在宋乐珩旁边寸步不离。宋乐珩晚上在中军帐睡觉,他就自己搬了张行军床,一定要靠着宋乐珩,说是方便给她盖被倒水听候差遣……
这么一来,燕丞就不乐意了,也从自己帐里搬了床,并把李文彧的床挤到边上,自己去挨着宋乐珩的榻。宋流景以自己能治宋乐珩为理由,搬了第三张床放进中军帐……
一时间,中军帐里就出现了一个蔚为壮观的……
大通铺。
宋乐珩也是无可奈何,知晓这三人谁都不肯吃亏离开,索性懒得开这个口。眼下虽军中的疫情止住了,但西北的战局仍无消息传回,宋乐珩心里压着这沉重的一桩事,脸上也难见笑颜。
至大年二十八,她召集了众武将和李保乾等人前来议事。
彼时,天寒风大,宋乐珩尚未完全养好,纵使裹了件厚实的冬衣大氅,都觉得凉沁沁的。她手里端着刚煮好的一碗药茶,喝了口暖身子,方才环望着众人道:“时下西北战况不明,军师和秦将军都久未有消息传回,我打算等至开春,若仍无动静,便亲率大军出关,去迎军师,诸位有何看法?”
李保乾道:“那袁氏虽是朝廷封出去的两州刺史,但说是自立也不为过。西北又是贫瘠之地,从南方进兵,几乎没有过先例。主公若要大军出征,还是得先打通一条粮道。”
简雍颔首认同:“李大人说得是。主公,大军进发不能急于一时,年关过后,主公不如先让末将率两千人前往西北,打通粮道的同时,末将也能探查西州的动向。等到二月前后,西北彻底化雪,主公再率大军亲往,一举平了袁氏两州。”
宋乐珩思量之时,燕丞道:“等三四月进兵最好。我琢磨着西北开战的事,瞒不住。天气一暖,肯定有苍蝇趁咱们分了兵,赶来江州送死。咱们现在兵力吃紧,先把这些苍蝇解决掉,再打西州不迟。”
众人说罢各自的意见,便都等着宋乐珩做决断。
宋乐珩将那药茶喝得见了底,在手里转了两圈那瓷碗。她忧心温季礼和秦行简的状况是真,但更现实的情况也不能忽略。必须等到江州安稳,她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出兵。
一念至此,宋乐珩道:“暂定三月吧。李大人这段时间负责募兵及粮草之事,大军出征的所有辎重,需随时备齐。”
“是。”
“简老将军,年关过后,你立领两千人前往西北,先一步疏通粮道。”
“是!”
“李文彧,年关在即,还是照往年的规矩,三十夜里在营中设宴,由你主持。今岁南方各地的收成都不错,给将士们的银钱粮食仍按军阶发放,较去岁提一成。”
“好。”
安排完诸事,宋乐珩便让众人各自散了,一个人得了清闲,便坐在案前发呆。她取下头上的白玉簪,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也不知另一个戴着玉簪的人,到底如何了。
她把温季礼留下的书册又看了一遍,到得入夜,燕丞三人聚在她帐里吵吵闹闹地吃饭,差点为了给宋乐珩夹菜的先后顺序以及宋乐珩到底爱吃什么打起来。宋乐珩左右没辙,只能把三个人夹的菜都梗着脖子吃完,这才避免了一场打闹。
洗漱睡下后,这三个人也都依次在旁边的“大通铺”躺着。
李文彧挤在燕丞和宋流景的
中间,浑身都不自在,抱怨道:“宋乐珩,你让燕丞出去,他夜里睡觉老打呼噜!太响了,影响我休息!”
燕丞冷哼道:“就你他大爷的事多!你滚回城里睡去。军营里都是打呼噜的大老粗,谁逼你躺这儿了!”
“凭什么是我滚,你怎么不滚!你打呼噜,也影响宋乐珩的恢复!”
“她都没说我影响,你算哪根葱!再多话,老子把鞋底子塞你嘴里去!”
“宋乐珩!你看他!粗鲁没教养!还什么出身天家!他就是个兵痞流氓!”
宋乐珩不想吱声儿,由着两人去吵。
宋流景看热闹的帮腔道:“你们最好打起来,打死一个少一个,打死一双我和阿姐也不亏。”
“哎呀,你个死小子,老子没收拾到你头上,你就敢说风凉话是吧。”
燕丞一个翻身,真就按住了两人打起来。但他也没下重手,否则依着他的气力,稍一使劲儿就能把李文彧和宋流景的脖子拧断。
宋乐珩望着帐子顶,默然不语。
燕丞看出她心事重,只闹腾了半刻,便又躺回位置上,侧身对着宋乐珩,一只手枕在脑袋下,问:“还在想西北的情况呢?那张面具不能说明什么,有可能就是雀鹰随便叼的,只能说明那边儿真打起来了。我虽然烦温季礼烦得要死,但也不能否认,论战术和脑子,他很难输给别人的。袁氏那两个蠢货,对上他就不够看。”
“嗯。”宋乐珩轻轻挤出一声回应,过了会儿,又说:“这几日,大抵是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心里总有些……不平静。我还记得我一个人的时候,过年对我是没什么意义的。是后来身边人多了,才觉得过年热闹。这么快,又是一年年尾了。”
说辞到这,帐子里的氛围都变得有些感慨沉寂。
李文彧捂着被打红的眼睛,想告状的话也就这么噎了回去。宋流景隔着两个人影看他阿姐,那视线尽头隐隐绰绰的,竟就生出那么几分涩苦之意。
“那年在广信过年的时候,最热闹高兴。枭卫人多,我爹还在。大伙儿都没规没矩的,喝醉了把客栈的墙都给刨了。”
“那是我家的客栈。”李文彧嘟囔道:“你在广信过年,都不叫我一起。”
燕丞也冷道:“那时候也没我一起。”
宋流景皮笑肉不笑道:“也没我。”
宋乐珩恍若未闻:“除了军师没饮酒,所有的人都喝醉了。我也喝醉了。第二日军师生气了,我还跟他说,你骂完枭使,就不能再骂我了。”
旁边三个人:“……”
燕丞赤着脚下了床,走两步去翻到宋乐珩的榻上,两手撑在她左右,保持着一臂的距离和她面对面相望。李文彧和宋流景看他这动作都是一惊,双双想着起身阻止,燕丞却是先一步开了口:“所以,只要有温季礼在,那就是最好的年关吗?”
宋乐珩的眼神有些失焦,好似落在燕丞的身上,又好像没有什么落在她的眸底。
“我只是觉着,那时候的日子好过,担子没那么重,也没什么生离死别。现在……有些怕。”宋乐珩抬起手臂,挡住了眼睛,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身边的人太多了,怕我护不住。”
燕丞一怔。李文彧和宋流景也是五味杂陈。
“我在呢,这有什么怕的。天塌下来,都有我顶着。”
燕丞执意去拉开宋乐珩的手,只有他看得清楚,那素来沉静持重的一双眼里,脆弱地生了红。他抿了抿唇,鬼使神差的,俯身轻吻了一下宋乐珩的眼睛。
帐子里瞬时就炸了。
旁边的两个人都冲过来想扒开燕丞。燕丞死死抱住宋乐珩,把宋乐珩那难得的脆弱一面护在自己怀里,就是不松手。
李文彧边拉他,边尖声嚎道:“流氓!!死流氓!你敢当着我的面亲她!你还要不要脸!你给我下来!下来!!”
宋流景也怒道:“放开我阿姐!不准对我阿姐动手动脚!”
“老子就不放!你俩能怎样?”得瑟说完,燕丞又附在怀中人的耳边,认真道:“我要让你以后的每一个年关,都是最好的年关!”
“我呸!她和我在一起,才是最好的年关!”
三个人吵嚷不休。宋乐珩随着三人角逐的力道在榻上摇啊摇,晃啊晃,那木床都跟着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响,吵极了,也热闹极了,好似让人没空再去伤春悲秋。
她刚想开口阻止三人这么闹腾下去,不想那军帐门口突然传来一个不可置信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四个人一起用那不大雅观的姿势回头望去,就齐刷刷地看见站门口那人仿佛是遭了一顿晴天霹雳,晕倒了……
第186章 多事之秋
“这大冬天的,你扇风对吗?是不是要掐人中啊?”
片刻过后,躺在那榻上的人已经变成了风尘仆仆的裴温。裴温像是接连赶了许久的路,一贯素净的脸上长出了青黑的胡茬,皮肤也被凛风吹得干裂,看上去很是有些憔悴。
宋流景、李文彧、燕丞和蒋律此时都围在榻边,宋乐珩则是头疼地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揉太阳穴。
宋流景用小扇子给裴温扇了一会儿风,没见什么效果,李文彧便说要掐人中,他卷起袖子掐了两下,看裴温还是不醒,无法理解道:“舅舅是不是路上喝多了?怎么这都没反应。”
“你使劲儿了吗你这绣花枕头,让开,我来。”燕丞说着就要上前。
蒋律拦住他道:“别啊燕将军,你那劲儿一下去,别把人裴先生的脸给掐破了,读书人破了相不好的。”
“那怎么弄?扇风没用,掐人中也没用,你去端盆水来泼。”
蒋律:“……”
蒋律惶恐。蒋律不敢。
宋乐珩看几人想的法子越来越放肆,冷着脸道:“你们最好是给我悠着点儿,舅舅今晚要是缓不过来,你们几个都给我滚出去绕着校场跑,跑到明早天亮才准停!”
蒋律苦哈哈道:“主公,这不关我的事呀……我在帐外通报了的,是您那床晃得太响了,您没听到……”
宋乐珩一记眼风扫过去,蒋律不敢再开口,忙转身和三人继续捣鼓裴温。
“这样,我掐人中不行,虎口总不能破相吧,我来试试。”
燕丞挤开宋流景和李文彧,使了些力道按在裴温的虎口上。
李文彧掐裴温的人中是没敢下力的,燕丞这下却是实打实的给了力气。他这常年砍人的手劲儿没按片刻,裴温果然就被疼醒了过来。他紧皱着眉头恍神地睁开眼,边上几人都在喊他,除了蒋律,那仨一口一个舅舅,亲热得不行。
宋乐珩刚想走过去问问裴温感觉怎么样,就看他猛地坐起,竟是狠推开了旁边的宋流景。
这变数来得太过突然,宋流景毫无防备,脚下急退几步,重重跌倒在地。燕丞和李文彧、蒋律都让开了些许,分不清这是个什么情况。
裴温仿佛是中邪了一般,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仇恨眼神,死死盯着宋流景,那充血的双目恨不得把宋流景生吞活剥似的。
宋乐珩察觉出不对,示意蒋律先出去守好中军帐,继而才扶起地上的宋流景,走至榻边道:“舅舅,怎么了?阿景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惹您生气了?”
裴温没说话。但宋乐珩的声音像是牵回了他些许的神智,他瞪了宋流景须臾,又阖上眼去,再等睁开时,便恢复了正常。他转眼看向宋乐珩,略有些严肃道:“你们方才是在做什么?”
宋乐珩料想他多半是误会了,解释道:“前几日我病了一场,身子尚未痊愈,他们几人不放心,便在此陪床,方便照料我的起居。刚刚只是说起了过往趣事,打闹了一通。我和阿景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舅舅莫要误会了。”
“我不是……”话起了头,却又顿住。裴温故意不去看宋流景的方向,像是眼睛瞄到这个人,都会止不住的恶心嫌隙,他只注视着宋乐珩,将人拉到近前坐下,道:“病得很重?怎也不往家里去封信?你外爷日夜都忧心着你,你若在外有什么事,他老人家如何安宁?”
“没事了。”宋乐珩说得轻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