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珩头疼的中止了这个话题,道:“好了,百姓喜欢,你不喜欢,你算老几。”
李文彧嘴巴一瘪,后话尚未脱口,宋乐珩的目光就扫过众人。
“这句话,我望在座的诸位都能记住。我们打天下,是想过好日子。只有百姓过好了,天底下才能太平,这好日子才能过得长久。诸位也不想刀口舔血一辈子,到头没有个宁日吧。所以,这本心我与诸位共勉,莫丢,莫忘。”
宋乐珩举起杯盏,众人共同举杯回应。
“谨记主公之言!”
一盏饮尽,宴席方正式开始。
宋乐珩的习惯便是在饭桌子上说正事,席上,她先是问了李保乾和李文彧今冬的储粮如何,能不能保证宋阀各州郡的百姓都吃饱穿暖,同时,各地的守兵也需要增加过冬的军费。李文彧是早知她出征回来会谈这些事,前几日便统计好了账本,都一一给宋乐珩过了目。
末了,李太又向宋乐珩禀明了新依附的各州郡世家大族的情况。如今,南方虽一统,加上有贺溪龄的背书,各个世家大族表面上是对宋乐珩心悦臣服,但因宋阀辖下的州郡重民生,减税负,分了不少的土地给普通百姓,触及了世家利益。世家
偶有暗流汹涌,但迄今为止,并未有真正摆上明面的冲突。
宋乐珩只叮嘱李太眼下军师不在,要多注意世家的动向。
理完了各州郡的主要事务,宋乐珩也向众人说明了温季礼和秦行简北上征伐袁氏,开春即回,并下令此事不得传开。到宴席后半场,忙碌已久的众人难得松懈,又是一场酣醉,唯有燕丞仍是坚持着不肯喝酒的原则。
这日过后,逢上又一年的立冬。宋阀休养生息,不再推进战线。平江南北一时宁谧,是这几年下来,鲜有的安稳日子。只是在那平静之下,总似裹挟着一股看不见的血雨腥风。
江州的新兵在燕丞的带领下加紧着操练,宋乐珩便日日忙着处理出征时积攒下来的政务。每隔七八日,便有雀鹰飞回江州的上空啼鸣,那是温季礼在给宋乐珩报平安。
如此入了十二月初,这天,宋乐珩见了几个来江州求见的世家家主,一直详谈到入了夜,又在宴上多喝了几盏酒,人便有了些醉意。燕丞将她送回寝殿,她一头栽在床上就睡了过去。睡到都分不清梦境现实时,那久违的系统提示音突如惊雷,诡异的在她耳边炸起。
叮。
【重要角色温季礼即将死亡……系统错误……即将死亡……系统出现bug……正在修复……】
第182章 军中瘟疫
宋乐珩赫然从床上惊坐起,满头都是冷汗。那掌心约莫是做噩梦时太过恐慌,竟被硬生生掐出了几个见血的指甲印。她也顾不上疼痛,慌神的去摸放在枕头边的白玉簪,看到白玉簪还完好的一刹,胸腔里被挖空的地方才好像重新有了实感。
只是一场梦……
肯定是梦,系统没有出现过错误播报,是她睡得迷糊了。
宋乐珩定了定神,这般安慰着自己。她刚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却听殿门突兀的被人叩响,蒋律在外面喊道:“主公,主公快醒醒。”
宋乐珩顿时脸色惨白,头皮都发麻起来,瞬间就如坠入了冰窖。她生怕是梦境成真,深吸了好一口气,捏紧着那支白玉簪,声线都有些颤抖不定地问:“发生何事?”
“城外伤兵营,出瘟疫了。”
一炷香过后,卯时二刻的黑沉天幕下,江州的西城门轰然打开。宋乐珩领着亲卫队策马而出,火速赶向军营。
抵达营地时,燕丞连同一干将领,还有沈凤仙的徒弟兰笙都已侯在了中军帐。宋乐珩前脚一进帐子,人还在往前走,话便问出了口:“怎么一回事?回转江州都快半个月了,伤兵营的伤员还没清干净?这瘟疫是怎么发生的?”
沈凤仙的徒弟也是出身医家,年纪三十出头的一名女子。平日里伤兵营有事都是沈凤仙和宋流景来答话,冷不丁轮着她,她很是犯怵,开口都不利索:“回、回主公,伤兵营还有……还有二、二、二……”
宋乐珩:“……”
宋乐珩正反思自己是不是凶了点,刚想缓和下语气,便见宋流景也从外面入了帐,身上还带着一股草木灰的气息,替兰笙道:“还有二十三人在伤兵营。”
宋乐珩皱眉道:“你也刚从伤兵营出来?”
“嗯。本来是打算治好这些伤兵就回城里去住的,没来得及。”
宋乐珩欲言又止,想着宋流景那体质和寻常人不同,便按捺下担忧,继续问道:“看得出这次疫病的源头是什么吗?”
宋流景摇头。他毕竟是半路出家,就算学医学了三年,也始终是个半罐水,不敢妄下定论。
兰笙咽了好几口口水,好不容易克制住心里的畏惧感,走近几步,小心翼翼地禀:“是……是血病。”
“什么?”
宋乐珩顿感愕然地看向兰笙,几个将领也低声议论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血还能生出瘟疫。
宋乐珩忽而想到沈凤仙离开时说的那一些话,眸光掠过宋流景,又收回来,问兰笙道:“什么叫血病,你具体说说。”
“我也无法确定造成这种血病的原因,有可能是外伤导致,也有可能是别的缘由。我剖了一名已经死亡的伤患,发现他身体里的血和常人不同,会侵蚀掉脏腑。所以患者的死因,都是脏腑腐坏了。他们的血,就具有传染的能力。”
宋乐珩问:“这种血病,有过先例吗?”
兰笙思索道:“我翻过医书,没有。这次的瘟疫,的确有些奇怪。”
宋乐珩没有说话,沉默了良久。
沈凤仙特意提醒过她,宋流景那心蛊,和他身上的血息息相关,要她格外注意军中出现的异常死伤。沈凤仙这才前脚一走,没成想伤兵营就果真出了事。
这次的瘟疫,和宋流景会不会有关系?
这问题萦绕在宋乐珩的心头,她在斟酌,在衡量。
燕丞见她久久不语,走到她边上,小声说:“只有二十多人,不是什么大数目。瘟疫一旦在军营传开,那才麻烦。更何况,营地近江州,江州的百姓又多,城里人惹上了,真就叫一坑坑一城。集中起来,烧了吧。”
宋乐珩脸色难看。
燕丞知她心软,不愿做这草菅人命的事。他本是寻思着,就由他去出面,这话还没说得出口,宋乐珩便环望着帐里的众人,问:“你们呢?也赞同如此做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一时都噤若寒蝉。
简雍年纪最大,打仗的资历也最老,上前一步,道:“末将以为,燕将军所言在理。主公,必须立即处理掉染病的伤患,不能让瘟疫在军中蔓延,否则,怕会后患无穷。”
余下的人都不吱声儿,面上却也都是赞同的神情。死在战场上那是为了建功立业,要是莫名其妙被瘟疫弄死在病榻上,那才是当了回冤大头。
宋乐珩道:“我问诸位一句,如果今日诸位当中,有人染病,是希望我治,还是一把火烧了。”
几个将领又同时沉默了。除了燕丞这个不怕死的拧紧了眉头,旁的几个都是有惭愧,有担忧。那情绪变化纷呈,难以捕捉。
“这些兵和诸位一样,也是在战场上为宋阀出生入死,肝脑涂地的。他们从战场上捡了命回来,以为养好伤就能再活一阵儿,直到不知哪日死在战场上。结果,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是死在他们为之卖命的人手里,换做尔等,心里可甘?”
“主公……”
简雍欲言,宋乐珩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她转向兰笙,笃定问道:“此次瘟疫,能不能治?”
将领们都盯着兰笙。兰笙一时半刻不敢回答。宋乐珩走近过去,挡在兰笙面前。烛火下拉长的影笼住兰笙,那语气也变得温和了些:“你实话实说便是,能不能治。”
兰笙默了默,鼓足了勇气,说:“能。但要时间,最少也要……也要七日左右,才能控制住瘟疫。”
“七日,那中间说不定会出什么变数。”燕丞情急之下箭步上前,对宋乐珩道:“用这么多人的命,去赌二三十人的命,不值得。”
“没有值不值得。伤兵是我宋阀的子民,就得我宋乐珩的庇护。”一言定下,宋乐珩走至案前,面朝众将领下令道:“传我命令,除伤兵营外,其余各营,拔寨后撤三里,重新扎营。各部需密切注意是否有瘟疫传播,如有疫症,立即上奏,不得私下处理!”
“是!”
“何晟,邓子睿,轮流领兵,在五里外隔绝城中百姓和营地的往来,同时封锁消息,不得外传疫症情况,以免动摇军心!”
“是!”
“兰笙,这七日由你负责伤兵营,禁止所有人进出。我会留下小部分士兵,守住伤兵营。你只管专心救人,有任何事立刻派人来通传我,我会一直在新营地等你的消息。”
“是,主公。”
安排妥当,宋乐珩让燕丞带几个将领先去负责转移营地的事,兰笙也忙着赶回伤兵营,匆匆忙忙地走了。宋流景正要跟上,宋乐珩把他叫住。等到所有人都出了军帐,她亲自去放下了大帐帘子,隔绝了里外,旋即才转回宋流景的面前,表情复杂地看了他半晌。
宋流景满脸不解,眨了眨眼,轻声喊道:“阿姐?”
宋乐珩略是一默,想着直接开口问多少是有些伤人,而且,她现在并无宋流景和疫病有关的证据,便组织了一下措辞,委婉道:“这几年阿姐时常忙于征战,总是忽略你,你人虽在伤兵营,可你我姐弟相处的时间却不算多,你……会怨阿姐吗?”
宋流景先是愕然,那若雪山覆金顶的瞳在烛色里润了一润,有一瞬的惊喜,有一瞬的委屈,还有许许多多让宋乐珩看不明的晦暗情愫。
少顷。
他如实道:“怨的。”
宋乐珩的后话卡了卡。
宋流景看她这样,又禁不住笑了:“阿姐是不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轻叹一息,他靠近些,及至被宋乐珩身上的气息笼盖住,才停下无比渴求的步调:“这几年,阿姐是很忙,可阿姐仍有时间分给温季礼,分给燕丞的。”
“我……”
“但我……习惯了。”宋流景抢了话,道:“我和阿姐,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足够相处。等阿姐做完了所有想做的事,无论多久,我都会陪在阿姐身边的。我们这一生,从生到死,都不会分开的,对不对?”
宋乐珩默然打量着眼前人。
过了这个冬日,宋流景就快满二十一了。比起她回邕州时看见他的第一面,宋流景又长高了不少,甚至,比燕丞这个武将还要高出些许。他的衣上照旧如过往那般,总是熏着各式的香气。许是因为入了冬,今天的熏香气里夹带着雪息和梅香,闻起来清冽幽淡。
宋乐珩暗暗压下了心头的怀疑。至少,在没有确切的证据前,她不能仅凭一句话
,就去猜忌自己的亲人,如此只怕让人寒了心。她手理了理宋流景的襟口,温声嘱咐道:“这些年你已懂事许多,在伤兵营帮着阿姐分担了不少糟心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我那爹走后,你变了不少。”
宋流景笑笑,没有说话。
宋乐珩又道:“这次的瘟疫来得怪异,你虽体质不同常人,也要小心行事,莫要染上了疫病。”
“阿姐也是。今晚去新营地后,阿姐便暂时不要过来。我会帮着兰笙尽快处理好疫病,不让阿姐烦心的。”
“嗯。那你去吧。”
宋流景定定地看了宋乐珩片刻,方才离开。
到得下午,新营地的迁移才算彻底完成。宋乐珩总是有些心神不宁,眼皮子也跟着跳个不停歇。燕丞见她的状态不好,陪着她用过了晚膳,就强赶着人早些上榻去歇息。
这天过后,宋乐珩一直坐镇在军营中,时时刻刻等着伤兵营那方的消息。兰笙和宋流景自打去了伤兵营后,便再没出来过。外头驻守的一小队士兵每日都会焚烧药草,熏走病气。营里的吃食也是由这些士兵按点送到,再由军医错开了时间出来拿。
一晃五六日,伤兵营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疫病能不能止住,谁也不知晓。
士兵们都在私底下众说纷纭,怕这莫名的血病会染到自己的身上,都是人心惶惶。
至第七日,兰笙还是没消息传来,士兵们不知是嚼了什么舌根被燕丞听到,燕丞在校场上发了火,斥骂众人还是操练得太少。于是,断了两餐,让士兵从早练到晚不准停歇。
宋乐珩在中军帐里,整整听了一日的惨嚎。及至半夜,燕丞才放了所有人回去歇息。宋乐珩去问他是什么缘由发这么大火,他也只是吊儿郎当地回了句这些人都欠收拾。末了,他去洗了一身的臭汗,又拉着宋乐珩陪他吃了一餐夜宵。
不安的等到第十日,伤兵营还是如一汪死水,格外沉寂。江州下了两场大雪,漫山遍野都裹上了一层银装,天地之间好似只余了一派肃杀的冷气。
仿佛是为了应和宋乐珩那总是不宁的心神,雀鹰已有八九日没出现过。往常顶多隔上三天,雀鹰就会报一回平安。时下也不知是遇了风雪还是如何,宋乐珩在中军帐外张望了许久,都没见着雀鹰的影。
此事别的将领不知,燕丞却最是清楚。有时他把练兵的事交给了熊茂,便来跟着宋乐珩一同望天,一边望一边就在旁搓手念叨:“太冷了,肯定是鸟飞不动,不知道往哪儿筑巢去了。”
宋乐珩知他是在安抚自己,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她相信温季礼有稳住西、肃两州的能力。
每每说到此,燕丞那醋坛子就会打翻,非要宋乐珩把他和温季礼的能力比出个高低。
第十二日。宋乐珩的状态莫名越来越差,东西吃不下,夜里也睡得不踏实,老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
她偶尔会梦到以前的枭卫,梦到众人从岭南走出来的这一路。偶尔,她的身份又不是枭卫的督主,而是别的。可不管她是什么身份,身边的人从未变过,还是吴柒和马怀恩带着这么一帮子爱插科打诨的碎嘴子。
还有些时候,她会梦到李文彧。李文彧不像如今这么傻白甜,风流又精明,处处都像初见时那场夜宴,给她使绊子。
又或是梦到燕丞。燕丞总跟她不对付,见了她就像见着从前洛城里他看不惯的官员似的,动辄追着她打好几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