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子睿当先一步,领着一小队士兵跑下了城楼。李文彧那身新衣服华丽又繁重,还里三层外三层的堆叠着,压根儿就迈不开步子。他好不容易被何晟拉着拽着下了城楼去,何晟嫌他实在太慢,道了声抱歉,便独自挤过了已经拥堵的百姓,出城门去了。
李文彧一个人被百姓推来搡去,刚到城门口,结果还被薅回去,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出不了城门,还惨遭越挤越远。李文彧正是崩溃大叫之际,外面的大军便已然停在了城下。
出征平昭王的军队足有三十万,如今被分走了十万,肉眼可见的少了许多。何晟、邓子睿都察觉不对,正感诧异,宋乐珩已经骑马来到了队伍领头处。两人来不及细思,即刻跪下行礼道:“末将贺主公得胜凯旋,一统南方!”
城门口的百姓也相继跪下,附和着高声道:“贺宋阀主得胜凯旋,一统南方!”
宋乐珩翻身下马,熊茂和燕丞跟在后头。她走上前去扶起何晟和邓子睿,又让百姓们都赶紧起身,方才问道:“搞这么大阵仗做什么,兴师动众的。”
何晟笑答:“主公,这不关我的事。是三弟刚才那一嗓子惊动了满城的百姓,百姓们都知道是主公回来,自发相迎的。”
邓子睿搡一下何晟,假作不满:“二哥,你这话就不厚道了。百姓们热烈,还不是因为主公平日里待百姓好。”
说完,邓子睿没按得住话匣子,扫视着大军小声道:“主公,军报上说主公今次剿灭了平昭王,在海郡大胜。既是大胜,怎么……怎么大军少了这么多?军师和秦将军呢?该不会是……”
熊茂脸都变了色,一步窜上去把邓子睿拉开,朝着地上呸道:“呸呸呸,你个乌鸦嘴别瞎说。军师和秦将军都是另有军务,此事主公后面会详说的。”
“哦,吓了我一跳。”邓子睿拍抚着心口。
宋乐珩哭笑不得,道:“我出征这些时日,诸事可还顺利?募兵的情况如何了?李文彧和他大伯呢?”
“顺利的。今年募兵已经颇见成效,有近两万的新兵在加紧操练了。”何晟回了话,又回头张望乌泱泱的人堆,说:“李公子他……”
李文彧的声音适时从城门后头冒出来,宋乐珩只能看他一只手举在高处不停挥舞,用那格外尖锐的嗓子嚎:“宋乐珩,救我!!!快来救我!!!他们都在挤我!!宋乐珩!!!”
宋乐珩:“……”
第181章 坊间话本
李文彧那声音和手都在随着人潮晃荡,一会儿近,一会儿远,总之就是挤不出城门。
燕丞见状,啐了一句:“这个绣花枕头。”
骂完了,他大步踱进人群里,拎着一脸柔弱相的李文彧,又三两步挤出来,拖着人到了宋乐珩的跟前。手上一松,燕丞就嫌弃地嘲讽道:“李文彧,老子是真没见过比你还废的。”
“什么叫我废?我哪里废了?我哪里废!”
两人一见面就开始吵。最前排的百姓眼睛都在发光,瞧着这一幕津津乐道。
“快看快看,吵起来!宋阀主后宫的吃醋日常来了!我听说啊,宋阀主是很维护李公子的。啧啧,你们瞅李公子那恃宠而骄的样儿!”
“谁说的。宋阀主最心仪的,肯定是威武勇猛的燕大将军啊!燕大将军陪着宋阀主东征西战,两人早就是情比金坚了!你没看话本子里写吗,他们当年在漳州那条闽江里,干柴烈火,三日三夜!河水都沸腾了!李公子可是到现在都没侍过寝。”
宋乐珩:“……”
李文彧:“……”
燕丞:“……”
燕丞有点爽地摸了摸鼻尖儿。
“屁哦!”另一个大嗓门的大姐插话道:“宋阀主最爱的是温军师!人家那叫琴瑟和鸣妇唱夫随,是神仙眷侣来的哦!别说什么李公子燕将军了,就是那狐媚子来了,都争不过温军师!”
“瞎说!宋阀主最喜欢的就是燕将军!燕将军年轻能干!”
“是李公子!李公子长得最好!”
“是温军师!温军师风雅稳重,有正宫风范!”
吵起来了……
宋乐珩捂着脸,一时又头疼又无奈。李文彧听着那些夸燕丞床上床下都厉害的话,脸都快黑了。他拉住宋乐珩的衣袖,恼道:“你看他们说的什么虎狼之词!禁话本!把江州的话本都给禁了!”
宋乐珩当然也想禁,她也不乐意成为百姓茶余饭后八卦的谈资。但这东西,不能当真禁。
百姓爱嚼舌根儿,说明是吃饱了没事干,这是一桩好事。要是像前几年人人都为了一口米粮忧心焦虑,甚至不知能活到哪一日,谁会在意这些奇奇怪怪的边角料。
想至此,宋乐珩拍了拍李文彧的手臂以作安抚,忽略了百姓们频出的金句,对身侧几人道:“都先进城吧。何晟,子睿,你二人去负责大军驻扎布防,顺带去伤兵营,替我知会阿景一声,让他忙完了也进城来。今晚城中设宴,众将领一块聚聚。”
“是。”何晟行了礼道:“那我二人安顿好大军,便去知会简老将军和张将军。”
简雍是宋乐珩打下长州时的降将。此番宋乐珩亲征海郡,便留了邓子睿和何晟守江州,张须和简雍负责江州东西两翼的屯兵哨城。那哨城离江州有个几十里的路,策马来回不过半日的光景。
宋乐珩颔首应了,旋即便领着燕丞和李文彧,以及一干亲卫率先入了城去。
百姓们赶紧停下吵闹,夹道欢迎宋乐珩。宋乐珩向来是没什么架子,百姓热情,她便总要给出回应,时不时就和周围人唠上两句,中途还抱了个小女孩在怀里逗,走得极慢。
燕丞寻着机会,找到方才吵架的那几个,凑过去眼神飘忽地问:“那什么,你们刚刚提的那话本子,是在哪儿买的?”
一名女子瞄着燕丞羞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将军……将军问的是哪一本?”
燕丞挑眉:“还有很多本?”
女子不敢和他对视,羞怯得实在说不下去,便推搡着旁边的少年去回话。少年大大方方地掰着手指头就数:“那可太多了!要说卖得最好的,是《宋阀后宫传之侍寝风云》。”
燕丞:“……”
“最隐晦的,是《宋阀秘辛之温泉升潮》、《亲亲军师哪里跑》。”
燕丞:“……”
“情节最曲折的,是《匪寨二三事之狠狠调教》、《浪子回头,求爱军阀主》。”
燕丞:“……”
“还有,还有……”
“行了行了,你别还有了。”燕丞岔了话去:“我就想知道,那本……咳,三日三夜的,叫什么?”
“哦。那一本啊!”
周围的女子们瞬时一哄而散,跑走的过程里还个个面红耳赤瞧着燕丞娇笑不已。燕丞正被笑得一脸懵,那少年便解释道:“那本是最露骨火辣的,叫《冬日困兽》,将军确定要吗?”
燕丞品了品这书名,佯作不在意道:“我要什么要,我就是随便问问。”
“哦。其实这本书已经断供了,我这儿还有唯一的一本……”
少年刚从怀里掏出那本书,下一刻,书就被夺走了,随之而来的是抛进他怀里的一锭金子。
走去了前头的燕丞迅速揣好书,一本正经道:“你太小了,不适合看这些。我没收了。”
少年:“……”
更前头一些的李文彧看见燕丞这举动,鼻子都气歪了,拽着宋乐珩道:“宋乐珩,你看他,他好不要脸!”
宋乐珩抱着别家的娃哭笑不得,一度只想找个地方躲躲清静。
到了夜里,宴席便设在江州的行宫中。这处行宫是早年杨彻下令修建的,因江州富庶,不比高州那个地方,修个行宫都要了百姓和官员的命。这江州的行宫,不仅是占地大,且布局巧妙,其间亭台楼阁俱全,山水相傍,景色旖丽。
宋乐珩打下了江州后,便长居在这行宫中。她不喜有人伺候,觉得人住少了显得太冷清,于是,温季礼、燕丞、李文彧、宋流景和大部分的亲卫,都是在行宫里挑了住处的。除了温季礼那寝殿紧挨着宋乐珩的主殿,另有一间相邻的偏殿,当时为了决出谁住,还引发了一场“腥风血雨”。最终是燕丞的拳脚胜出,那偏殿才定下了主人。
没成想,原本都是些斗嘴撒气的小事,一旦成了坊间话本子的灵感来源,就莫名其妙变为了和体力相关的事……
宋乐珩躲在茅房里,为当初这个决定后悔不已。与此同时,宴席之上,下午没吵开的架,还是被逮着机会吵开了。
“你说,你把话说清楚,你要那种话本来做什么,你是不是藏了什么龌龊心思!我告诉你,有我在,你就休
想!”
李文彧坐在宴席的左侧上首,正气哼哼地瞪着燕丞。紧挨着李文彧的,是从广信调过来的李太,还有暂任州牧的李保乾,以及宋流景。
而宴席的右侧,则是以燕丞为首的武将,依次坐着熊茂、何晟、邓子睿、张卓曦、金旺、简雍,还有张须。
燕丞哼笑一嗓子,满是不屑地回嘴道:“老子想看什么,你还管得着?还有你在就休想,席都没开你就醉成这样?真把自个儿当盘菜了。”
“要不是我在后方统整粮草运去前线,你能打什么胜仗?没我能有你今天?你一个三军将领,不知检点!还在路边冲百姓要话本!还要的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哎哟哟,你上得。”燕丞挑衅道:“你李公子多上得台面啊,当年听说大盛的窑子没几家你是没逛过的。”
张须和简雍是后来加入的宋阀,都不知道李文彧还有这一茬,顿时连喝水都被呛了一下。
李文彧气得脸都要变形了,燕丞还在不依不挠:“李文彧,你说句老实话,你私生子是不是遍天下了。等李氏有了泼天富贵,你这都不用开枝散叶就能儿孙满堂了。”
“啊,你……你这个王八蛋!”
李文彧卷起袖子起了身,踩着矮桌就要冲过去。李保乾手疾眼快地拉住他,李文彧气急败坏道:“大伯,你放开,放开我!我要和他拼了!燕丞!你这个莽夫!粗鄙!下流!她看上谁都不会看上你!你这辈子只能靠那种话本子异想天开!”
“嗨呀。”燕丞也站起来撩袖子。熊茂、何晟见状,立即上前左右开弓拽住燕丞。
“皮痒了是吗李文彧,老子好久没揍你了,你是想开染坊了是吧?”
“你除了用蛮力,还知道什么!我是打不过你,但你要是伤着我,宋乐珩一定会和你翻脸!就像当初在高州那样!”
“你还敢跟我提高州!”
燕丞愈发来气,一只脚也踩上了矮桌,和李文彧吵个没完。
李太急急忙忙去帮着拉李文彧。燕丞的力气太大,熊茂、何晟加上邓子睿都没能拖得住他,反倒是被他一带三拽到了席宴中间去,眼看着就要真打上李文彧。
熊茂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劝:“哎!燕将军!李公子!你们都冷静点!这不是才见面,怎么就吵起来了嘛!两个李大人,你们倒是把人拉开一点啊!燕将军一拳下去不是好玩的!”
李保乾怒道:“你们三个都拉不住一个,还有空说我们!”
何晟又喊张卓曦和金旺也上来帮着拦开两人。看这架势越吵越厉害,邓子睿苦恼道:“主公呢?主公为什么还在茅房不出来啊?”
“这不都司空见惯了吗。”何晟小声道:“每回出征归来,要么燕将军和李公子吵,要么宋小公子和李公子吵,要么他们三个一起说军师专宠。主公哪一回不是在茅房里躲半场宴席。”
宋流景呵呵笑道:“哎呀,何将军说得真对,今日我还没加入战局,着实不该。”
张卓曦这会儿正站在李文彧和燕丞的中间,一手按着一个,脚下都劈出了一字马,竭力分开两人的距离。他费力地胀红了脸,艰难道:“宋、宋小公子……别添乱,当我代柒叔求你了,忍一手,就忍一手!”
宋流景那琥珀色的瞳微微闪过碎光,不吱声儿了。
正是这一团乱,宋乐珩终于从茅房里出来了。她背着手垮着脸迈进殿堂,简雍和张须见她来,当即起身行礼。宋乐珩做了个让两人坐下的手势,然后目不斜视地绕过中间那乱糟糟的一坨人,走去了主位上坐下,方冷声道:“闹够了没有,多大人了,还扯上头发了!李文彧,你把燕丞的头发松开!”
李文彧还歪着脑袋,被燕丞死死拽着那发冠的充耳,委屈巴巴道:“你就说我!明明是他先动手的!”
“燕丞,你也给我撒了,回去坐下!”
看宋乐珩是真有几分生气,燕丞哼了一声,率先松开李文彧,又抖开了抓着他的几个人,走回了案前坐下。其余人这才松了口气,都相继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宋乐珩依然冷着脸,左右看看两人,恼道:“一天天闲着没事干,吵来吵去也不嫌烦!是不是以后加入宋阀的武将文官都得看你们上演这出闹剧!那些话本子是写得还不够丢人吗!”
“我就是看不惯嘛!”李文彧实在气不过,又拔高嗓门道:“你就该缴了那些话本子!尤其是缴了燕丞身上那本!如果禁了话本,那不就没这些事了!”
说着,他觉得还要多拉一个帮手才有胜算,便冲宋流景道:“宋流景,你说,这种编排宋阀的话本,是不是该禁!”
宋流景喝着茶一脸平静:“阿姐说不禁,那就有阿姐的理由。李公子今岁也不是什么年少气盛的年纪了,这种矫揉造作的小性子多多少少该收敛些,别让阿姐心累。”
李文彧:“……”
李文彧一脚下去踢到个钉板,这下是当真气到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