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二女已纷纷以额点地,直把木板敲得砰砰响。
秦邵宗:“你们是在楼上失去意识否?”
碧珀颔首。
念夏摇头,她指了指楼下,甚至还做了个解手的动作。
一旁的胡豹惊得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我分明看着你上楼!”
念夏连连摆手,又举手作发誓之态。
秦邵宗转了转扳指,眸光晦暗不明。
胡豹未及冠便已加入北地军,至今已有二十年,一家老小也在渔阳,他不可能背叛他。
而这两个女婢是在赢郡挑的,挑人时筛了又筛了,赢郡距离白日城数百公里,先前分属不同的势力。且夫人画龙骨水车与选女婢是前后脚之事,甚至相距不超过十二时辰,他们来不及布局。
加上后面有条暗道,她若昏在茅房,确实能经暗道重新回到楼上。
胡豹没说谎,女婢也没说谎。
秦邵宗看向胡豹,“你确认看到的那个真是她?”
胡豹点头,“确定。撇开身高和相貌不谈,连服饰和发髻都一模一样。”
念夏听闻眼泪都出来了,连连叩首,又用手指慌忙比划一通,恨极了自己此时口不能言。
秦邵宗又问,“买蜜茶一事,你们是否有印象?”
二女皆摇头,都没有印象。
“她第一次让你去买蜜茶是何时?”秦邵宗偏头问胡豹。
胡豹一直守在楼梯,对天色不敏感,遂将那个跑腿的侍卫喊来。
那侍卫如此说:“午时末买的蜜茶,未时末买的甜瓜。”
“她午时末已不在了。”秦邵宗面无表情地将裂纹横生的玉扳指取下,“派人去四个城门,问他们未时出城的驴车有多少。”
侍卫领命前去。
秦邵宗垂眸看向念夏和碧珀,“今日在进这间首饰店之前,是否有发生过什么特别之事,譬如有人拦车或主动接触她。”
二女还是摇头。
没有特别之事发生,一切如常。
正因如此,碧珀和念夏心里才发毛。完了,没有人能证明她们的清白……
“先行带她们回府,派人严加看管。另外,派人去户曹那边查一查这‘金逢玉’的掌柜是何人,祖籍何处,家中有何人,这店铺何时盘的。”秦邵宗留下这番话后,头也不回地朝楼梯口走。
他下了楼,利落上马,黑袍衣袂扬起凌厉的弧度,而还不待彻底落下,挨了一鞭子的赤蛟冲了出去。
白日关破了,白日城正在进行权利更替。和之前的秦邵宗一样,南宫雄这会儿在琢磨着如何让自己麾下的人多占些重要位置。
结果还未等他想好如何开口,听闻卫兵来报说武安侯上门了。
南宫雄大为惊讶,暗道自己某些小心思才转了一个来回,秦长庚居然就登门了,难道那厮会算卦不成?
而且现在已是酉时了吧,瞧外面的天儿都只剩下一层淡光了,他秦长庚有何事这般急?
定了定神,南宫雄前去迎客。待进了正厅,他心下微惊。
秦邵宗竟没入坐!
要知晓当初去见范天石,这人连去迎都不迎,架子十足地坐在椅上。如今竟站着等他出来。
一时之间,南宫雄颇觉受宠若惊,不过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相当快。
自入内后,对方那道冰冷,甚至堪称杀气腾腾的目光直射过来。若是目光能化作刀片,此时他多半该成了几大截。
南宫雄不满皱眉,“秦长庚,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何时得罪你了?”
秦邵宗定定地看着他,“南宫青州何时将人还我?若是把她还来,这座白日城送你又何妨?”
南宫雄先是一愣,随即连连追问,“什么将人还你?谁啊,你说的是何人?你快和我说个名字,我保证逮也把人逮到你跟前!”
秦邵宗却忽然转身往外走。
南宫雄拔腿追出去,“秦长庚你别走,和我说明白你要找谁?唉唉,你用过晚膳没?要不在我府上吃,咱们把酒当歌,再仔细聊聊白日城。”
秦邵宗不语,只脚步加快,片刻就离了府。
赤蛟在门前踱步,见主人出来打了个响鼻。
秦邵宗翻身上马,但还不等他扬鞭,马匹的缰绳被另一只手拿住,正是追出来的南宫雄。
“秦长庚,你把话说明白,什么叫做把人还来,白日城送我?”南宫雄心痒得不行。
秦邵宗忽然笑道:“这不是看你想城池想得抓心挠肺,所以和你开个玩笑么。”
南宫雄怔住,顿时破口大骂,“秦长庚你个瘪犊子,竟拿我寻开心!你知不知晓什么叫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知晓啊,所以这不是加了个前提条件嘛。”秦邵宗拨开他拿缰绳的手,“为这点小事生什么气,得了,你回去用膳吧,我也回府了。”
南宫雄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
这厮耍了人后居然还怪他生气,有没天理了?秦长庚这家伙这般张狂,等着吧,他迟早有天要挨收拾!
秦邵宗扬鞭策马,赤蛟载着他迅速跑远。在离开南宫的府邸后,他面上方才挂着的轻松和无所谓,如同苍穹上的最后一点天光,被阴霾彻底吞噬。
看着不像青州所为,那究竟是何人?
第68章 她儿子有秘密
秦宅, 书房里。
“君侯,查到了,‘金逢玉’的掌柜姓赵, 此人祖籍司州桂羊,现居城东的青巷, 是十年前来到白日城营生的。据邻里邻舍说,十日前赵商贾的妻室携幼子回娘家省亲,至今还未归。”
书房内,已得知黛黎失踪一事的众武将齐齐嘶地抽了口气。
“十年前?”
“妻室先走, 他后至, 这是人去楼空啊!”
“这究竟是何方妖孽作祟?难不成是兖州的残余部队想为范天石那厮复仇?”
“不可能,寻女眷报复并非大丈夫所为, 且伺候黛夫人的两个女婢还活着,唯有黛夫人不知所踪。若要复仇, 一刀下去岂不省事,何需带走她?”
“会不会是青州?”
秦邵宗这时说:“我先前试探过南宫雄, 他的反应看着像不知情。”
众人沉默。
他们从不质疑君侯看人的准头。昔年君侯彻底接手北地军后, 有一个算一个,被他逮出来的暗桩从未误伤过。
“君侯,调查城门守卫的弟兄回来了。”听了汇总的白剑屏阔步入内:“未时初,东南西北的四城门之中, 唯有西城门没有驴车出城。”
乔望飞眉心一跳, “只排除一个,还剩东南北三个方向,太广了,这条消息用处不大啊!”
丰锋转头看向一旁的羊皮地图,摸了摸下巴, “也不一定。白日城东连白日关,再往东就是先前被咱们拿下的七江郡。南边是赤角峰,从南城门出去的,必定要去紧挨着赤角峰西南侧的露川郡,毕竟白日城南边仅有此地有人烟。再过来就是北边,白日城北临津水,有渡口,乘船可去东西两方。”
“私以为,往北走去津水的可能性最大,其次是往南,再往东。毕竟东边已是君侯的地盘。”丰锋最后做了总结。
莫延云想起一件往事,“上回黛夫人是乘船去了太平郡,这回会不会也是行的水路?虽说有小人作祟,但到底殊路同归,单论方便,水路比陆路要便利得多,且不易被拦截。”
乔望飞迟疑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如果对方想来一出反其道而行之呢?他们会不会猜到我们所想,最后故意朝东边走。”
这话一出,房中顿时静了下来。
“那个赵商贾是十年前来的此地,这暗桩埋得够深,焉知其他地方没有暗桩?”乔望飞低声道。
又有一批卫兵来报。
“君侯,郡中传舍尽数盘查过,今日无身份不明的女郎入住。”
“君侯,城东那个茶宛的东家确实和赵商贾认识,但对方声称也仅是认识罢了,并无多深厚的交情。他说半个月前的某日赵商贾主动上门,提出要为他的茶宛做宣传,这等送上门的好处,茶苑东家自然没拒绝。当时东家问赵商贾有何条件,后者只说到时再告诉他,但直到今日都未有下文。”
“君侯,那个卖甜瓜的老翁寻着了,对方说午时正突然来了一个肤黑,且面容普通的男人,对方将他所有的甜瓜全部买下,老翁遂提前收摊归家。”
“午时正?”
胡豹喃喃道:“那会儿夫人的车驾还未到‘金逢玉’,算起来是刚刚路过那个老翁的甜瓜摊。”
刚才的侍卫继续禀报道:“属下走访了城中其他兜售甜瓜的瓜商,有人说女郎将他的甜瓜尽数买下,也有人说买瓜的是个男人,说法不一,众说纷纭,不过有一点是相同的。这些瓜商都说买家要求他们送货上门。”
“送货上门?那岂不是有地址了?那宅子的主人是何人?乔望飞忙问。
侍卫看向长案后的秦邵宗,语气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君侯,那宅子是座空宅。半年前已挂牌出售,如今还无主,瓜商之所以得进,是因有人许了房牙好处,从他那里暂借了钥匙开了门。而那个贿赂房牙之人,前些日离了白日城。”
书房内又是一静,众人愁眉不展。
宅子是借用的,人已经跑了。
线索又断了。
莫延云不解,“他们的目标不是黛夫人吗?为何要费那么大的劲儿收全城的甜瓜?”
“时间。”秦邵宗手里拿着一个虎形笔枕,长指轻轻摩挲着虎背,“他们想模糊胡豹的时间认知。”
胡豹一直守在楼梯口,看不到外面的天色。而凭他对卖瓜老翁的位置的最初认知,自觉这一趟最多去半个时辰。
兵卒迟迟未归,胡豹只会想是自己判断岔了。因为除了甜瓜老翁以外,再走过些路也不是买不到甜瓜。
在白日城被攻占、且已完成了军防替换以后,胡豹的潜意识里更相信城中太平无事发生。
胡豹惭愧地低下头:“君侯,属下办事不力,请您责罚。”
秦邵宗没说话。
他已顾不上责罚不责罚,当务之急是找到她……
“他们劫了她,必定会安排马车,从此地到露川郡,若乘马车需行两日一夜。”秦邵宗点了人,“乔望飞,你带一队人即刻启程南下前往露川郡,检查沿途碰到的所有车队。到了露川郡后,派人守四方城门,严查后面所有进城的车驾。”
露川郡属于兖州,如今范天石已伏诛,他的手可以直接伸过去。
乔望飞拱手领命,“唯!”
秦邵宗看向丰锋,“丰锋,你领人经白日关去七江郡,乔望飞如何,你就如何。”
顿了顿,秦邵宗想起一事,“我记得七江郡往西有有处破庙,那处也别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