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就到这里吧,其他要事明日再议。”秦邵宗对众人说。
众人皆是拱手作揖, 相继离开书房。
秦邵宗也从座上起身, 打算回主院。
这个时间点,她该回来了。院子那水缸里还有她昨日钓的鱼,吃剩三条,今晚一并吃完正好。
结果他才走出书房,便见一人急匆匆赶来。有急报很寻常, 但当看清来者何人,秦邵宗嘴角弧度拉平。
“君侯……”胡豹面色微白,顶着那道冷冽的目光跪下:“黛夫人不见了。”
棕瞳有一瞬收紧成针,秦邵宗几步上前,单手提着胡豹的衣襟将人拎起,“何时之事?她如何不见的?”
秦邵宗脑子里的那根弦在嗡鸣,震得他血气翻涌,眼底赤红。
第一反应是,她又逃了。
先前夜里答应过他的永远,不过是她的权宜之计,根本不做数。
如今仔细回想,第一回 他和她提,她说要一个月的时间认真考虑,他应了她,于是此事往后推。后来夜里旧事重提,她当时含糊得很,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声“好”。
她又骗他!!
衣襟卡着脖子,那感觉并不好受,但胡豹仍半刻不停地回答:“午时末后,申时末前。当时黛夫人前往一家名为‘金逢玉’的首饰店,小佣说店里二层都是女郎,且其中还有未出阁的小娘子,让我在一层等候……”
胡豹事无巨细地禀报,包括自己一步不离地守在楼梯口,中途念夏和碧珀两次托他买蜜茶和甜瓜、且暗示夫人在休憩故而才迟迟未下楼,和后面新客的惊讶,与他冲上楼后发觉二女婢皆是不省人事,以及最重要的,黛黎凭空不见之事。
一口气说话,本就跑着回来的胡豹气喘吁吁,他自责又内疚,若不是秦邵宗提着他,他还能跪下去。
“属下办事不力,请君侯责罚。”
秦邵宗忽地松了手,此时哪管得上惩罚,直接扬声唤来卫兵:“传令下去,封城,给我把白日城封了!”
一边往外走的同时,秦邵宗一边冷声道:“那两个跟着她的女婢呢?这二人日夜贴身伺候,不可能不知晓她的筹谋。若她们不肯说,上刑伺候。”
胡豹却道:“君侯,这二人如今还在首饰铺。她们不知怎的,竟是一直昏迷不醒,哪怕掐人中、以冷水拭面,亦或者是以针刺激其他穴位,都不能使她们醒来,就像是……服了药一样。”
秦邵宗太阳穴突突直跳,胸腔里的火腾腾地冒,烧得他五脏六腑生疼。
看来她这回准备不是一般的充分,这是吸取上回教训了?
真是,好得很!
秦邵宗快步往前:“通知丁从涧,让他也随我过去一趟。上回是绸庄女佣为她打掩护,这回定与首饰店的佣工脱不开关系,那边的小佣控制住了没有?”
胡豹跟上,“已全部将人看管起来。”
秦邵宗一刻也等不及,本来要去马厩自己牵马,结果在拐过一道侧廊后,所有冲得他几乎呕血的怒火,忽的被一桶凉水浇灭。
秦邵宗骤然停下脚步,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的那道修长身影。
秦宴州若有所觉,偏头看秦邵宗,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眼里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疑惑。
秦邵宗定定站在原地。
她把她儿子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绝没理由独自离开,却将儿子留在府上。
到底是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分批离开,还是从始至终都有小人作祟,一切与她无关?
胡豹也看见秦宴州了,脸色变了变。
黛黎有多宝贝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他们都知晓。按理说不应该……
“此事保密,先别给那小子知晓。派人暗中全日盯着他,夜里死守院周,我要知晓他的一举一动。”秦邵宗低声道。
如果是他猜测的前者,对方近日必有动作,也一定会去和她汇合。顺藤摸瓜,肯定能知晓她在何处。
但如果是后者……
秦邵宗眸色沉得骇人。
距离不算近,秦宴州没听见那边二人的话,他只见秦邵宗说了句什么,而后领着人火急火燎地走了。
青年收回目光,不甚在意。
“哒哒哒——”
马蹄踏过洒着黄昏余晖的青石板,周边被震起的尘埃还未来得及飘扬,又被旁的马蹄一脚踏回。
几队人马分道而行。
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各遣一队人马,封城的同时,向守城卫询问今日郡中人员出城的大致情况。
除此以外,还遣人去户曹,取户籍登记册,随即一刻不停地挨家挨户排查。而以秦邵宗为首的这队人马,则随他来到‘金逢玉’前。
高大的男人勒停赤蛟,翻身而下。
守在店前的北地士卒纷纷拱手,秦邵宗目不斜视的阔步入内。
店内,三个小佣被分开看守。待秦邵宗来了以后,侍卫才将三人聚在一起。
“君侯,这几人都是店内的佣工,先前他们一直在一层待客。”胡豹说。
几个小佣面无血色,瑟瑟发抖。
有人膝盖一软直接跪下:“尊驾,草民十日前才在此地上工,草民什么都不知晓啊!”
另外两人也附和道。
一个说自己来店内不过七日,另一个说八日,总之都是刚来不久。
“掌柜何在?”秦邵宗问。
“君侯,当时店内一层仅有这三个小佣。他们说掌柜在午时外出了,外出前曾经命一个刘姓的佣工看店,而这个刘姓佣工……”胡豹提起中间那个小佣,“是他。”
而此人,正是方才第一个出声,自称是十日前才被雇佣的佣工。
秦邵宗目光冷锐地掠过他,吓得对方一哆嗦,不过此时他没有再问,先行上楼去。
二层。
念夏和碧珀仍在休憩区,甚至位置都没大幅度动过。背着药箱的丁连溪忙上忙,卸了药箱后给她们切脉。
秦邵宗环顾这一层。
货架不少,等距的整齐排列着,每个区都分得很清晰,乍一看与旁的首饰店并无差别。
但往里走了几步后,秦邵宗很快发现了“百叶窗”货架的玄机。
楼梯口那一片的位置要高许多,往里走下几个台阶才会到货架。而先前他站在楼梯口,他能透过木架的镂空之处看见货架后的人。
对方行到哪个位置,正在做什么,一举一动皆能看清。然而如果走到货架里,再从里面往外看,却不能看到任何东西。
秦邵宗闭了闭眼。
不用再等今晚验证那臭小子是否有行动,如今他就能肯定是有人劫走了她。因为凭她一人之力,绝不可能瞒过他自个弄出这些来。
仿佛是对他的肯定,那边有人道:“君侯,这里有条暗道。”
秦邵宗猛地睁开眼,遁声而去。
用于正衣冠和观赏首饰的铜镜被推开,露出一条倾通朝下的小道。小道上悬挂着一排小灯笼,笼中蜡炬已燃尽,亮不出一丝一毫的光亮。
站在道口俯视,这条漆黑走道宛若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长蛇,企图吞噬每一个路过者。
秦邵宗沿走道下,发现来到了一层的后院。
小院对出有后门,后门连接着后巷,而从后巷再拐出,那就是能通往四个城门的主街道了。
“君侯,那几个小佣可能只是个幌子。”胡豹低声道。
才来几日,且一问三不知,不是应付用的幌子能是什么?
“去查这间店铺的信息。”秦邵宗留下一句便经后门出去。
夏日雨水丰沛,昨日夜里还下过一场下雨。后巷过道不算宽敞,两边墙壁挡住了阳光,相比起外面,此地更森凉些。
用于铺地的青石砖在这里变得零零碎碎,有的铺了,有的没有。
秦邵宗垂眸看地上。
无论是驴粪还是马粪,经处理后都能用作肥料。因此如果这两样东西出现在大街上,是会被捡走的。
当然,有人觉得与其便宜了旁人,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遂会在驴屁股后面挂一个袋子,等袋满再换。
如今这条后巷干干净净,地上没有任何驴马的粪便,仿佛从未有过车驾在此地通行。
但也仅是仿佛而已。
秦邵宗看到了不甚明显的蹄子印记,他几步走过去,仔细看了眼,“驴车。”
驴车远不如马车醒目,郡中拥有驴的人家,少说也能挑出个数百户来。
且这又是暗道,又是货架,还有临时招聘的小佣。对方既然舍得花大功夫布下此局,必定要确保一举得手。
他们绝不会连几匹马都没有。
哪怕十分不想承认,但秦邵宗心里却知道,她有超过五成可能被转移了……
秦邵宗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君侯,那两个女婢醒了。”有卫兵来报。
秦邵宗一言不发转身,经小道上楼。
丁连溪正在收箱子,见了秦邵宗后拱手,“主公,这二人多半是服了莨菪子制的药丸,方才某已为她们清除了莨菪子的药性。只是莨菪子好解,哑草却非一时半刻能解开。”
秦邵宗一顿:“哑草?”
丁连溪颔首,“对,她们服了哑草,一时半会口不能言。”
念夏和碧珀已经醒了,见秦邵宗面色骇人,且周围一圈带刀侍卫围着她们,顿时惊得面如金纸。
二女都想说话,但张开嘴,嗓子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当即二人急出满头大汗。
“嗓子说不得,那就写下来。”胡豹说完,顿觉这话不妥。
女婢识字的几率不大。
“识字否?”胡豹改口问。
果真见二人摇头。
气氛仿佛凝固住了,所有人都看着秦邵宗,等待他指示。
秦邵宗看向二女,目如含刀,“我问,你们答。是就颔首,不是就摇头。若事后被我发觉你们说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