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与不信,是王爷的事。但圣旨摆在这里,待柔嘉九月孕满,即会诞下
幼帝。”徐公公道,“若王爷们实在担心大魏安危,不如等九月之后再来上书。陛下尸骨未寒,还请王爷们安生些,省得给大魏百姓闹笑话。”
“你一个阉根的奴才,也敢骑在本王头上?”云厉皱眉。
徐公公不卑不亢,端着宫里老人的从容姿态:“老奴已将该说的都说了。南诏王,跪丧吧。”
一阵沉默后,云厉终于冷笑一声,提袍跪下:“好,本王倒要看看柔嘉殿下九月后能否生出皇子续我大魏血脉。”
孩子还在肚子里,也不一定是个男孩。什么天赐神子,云厉根本不会信这一套。
徐公公敛眉,也并未多说,收起拂尘跪下,闭目。
……
“谢相……这是怎么回事?”
偏殿内,只剩下云惜和谢丞相二人。谢丞相手中拿着另一道圣旨,紫衣严肃。
“殿下莫急,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谢丞相道,“臣知晓殿下一向清高自爱,并非轻浮之人。”
云惜:“我没有问这个……”
她知道父皇故意传出消息说她已经怀孕,是为了稳住当下的局面,可是她毕竟没有怀,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九个月后,他们上哪里去弄来一个孩子?断然不可能随便抱一个和皇家没有血缘的孩子来冒充。
谢丞相猜出了她的顾虑,叹一声气,缓缓道:“殿下,这不是你该插手的事。你只需在这剩余的时日里待在公主府‘养胎’,剩下的事情,臣已经与皇上事先商量好了。”
“至于陛下驾崩……在今日之前,陛下早有预感,臣等也知无力回天,只能尽力做好下一步准备。”谢丞相道,“殿下节哀。”
云惜刚才已经哭过一回,眼泪已经哭干了,她现在也意识到了局面的混乱,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父皇已经走了,她不能再继续哭哭啼啼,这对她没有任何意义,她要好好完成父皇的遗愿。
走完跪丧的流程后,宫人们提前把“身子金贵”的云惜送了回去,那时天已经快要亮了。
云惜一夜没阖眼,靠在马车上短暂地睡了一觉,她做了个梦,梦见了父皇,还梦见了纪珣,他们站在她身边,然后一个接一个离开,越走越远,她怎么也追不上。
惊醒之后,她已经回到了公主府。
圆荷扶她下马车,云惜擦了擦脸颊边的泪痕,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这个时辰,纪珣应该起来了,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云惜把自己收拾体面后,走进公主府。魏帝驾崩之事已经传得全长安尽知,公主府的下人们也自觉地闭口不谈,怕惊着云惜的心情。
不知道为什么,云惜现在特别想见纪珣,等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站在纪珣的房前了。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他,于是敲门,没有人回应。
云惜推门而入,只见屋子里收拾得整齐干净,一丝不苟,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一样。纪珣平日里戴的金面放在桌子上,旁边还放着一个宝盒,她觉得有些眼熟,打开看,里面正是她当初送他的那颗凤血珠。
云惜以为他已经起床出去了,瞥见他留下的金面,心情总算有所缓解:“……”
今天也不算全是坏事,至少纪珣愿意听她的话,开始接受自己的容貌了。
闻着他房里熟悉的气息,云惜莫名其妙地又想哭,她在书桌上趴了一会儿,任由眼泪流出来,然后侧过脸,去看窗外的棠花枝。
她不知道纪珣去干什么了,她突然好想见他,什么也不做,单纯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脑袋一碰到可以靠着的桌面,一晚上没睡、哭过头的反作用席卷了她,在那股冷香的包围下,云惜的抽泣声逐渐变小,最后消失。
她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捏着那张金面,一双蛾眉在梦中微微蹙起。
而云惜浑然不知的是,此刻有人正在远处看着她,透过窗户,视线落在她的脸颊。
……
公主府,西苑观花楼。
观花楼位置极好,从这里刚好能看到整个公主府遍布各处的花苑,也能看到公主寝殿那边,以及离公主寝殿极为靠近的东厢房。
一蓝一黑两道身影伫立在观台上,居高临下,双方都缄默不语,直到天快要亮得照清他们的脸,那道蓝色终于忍不住开口: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不去和她道别?”段松垂眸,也看见了窗下伏桌休息的云惜。
他还没有告诉这座府邸的主人,他的不请自来。不过,从一开始便是她抢先打乱了他的计划,今日算作一个小小的回馈。
换下公主府的侍卫装,纪珣依然身着一身玄衣,暗沉衣袍间处处可见精致的细绣,正是他逃出晋国皇宫那天的衣裳,早已找到并命人修复好。
他的乌发束成高马尾,眉眼冷峻,不知是何情绪,定定地望着远处的风景。
段松看得出来,现在他眼里只有云惜了,说带自己赏公主府的花都是假的,只是他想拖延时辰,等云惜回来。
云惜一夜未归,他也在这里站了一夜,岿然不动。
“季洵,你真的对她……”段松还有点不敢确定。
“嗯。”
纪珣知道他心中所问,没有否认。
段松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觉得有些难办了:“……她父皇刚驾崩不久,现在可能没有空和你谈情说爱。”
“难道我有空?”纪珣抬眼瞥他。
段松:“那倒不是,我是觉得你已经喜欢上她,怕你会为了她留在公主府。”
可是纪珣终究不是情多之人,而且时间也不允许他们耽误。
“……”
纪珣没有说话,只是又看了一会儿那窗边,直到将她的容颜刻进脑海中,才缓缓动了身。
“该走了。青州路远,我们只剩半个月期限了。”
“真不去看看她?
纪珣薄唇轻抿,没有回头。
他怕自己一去看她,便再也狠不下心离开了。
“没必要。”
第53章 他的离去
云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纪珣依然没有回来。
她找来圆荷一问,才知道他今日一早便出了门,一身便装出去的,圆荷以为他是去找她,没成想这一去就没回来。
云惜以为他在外面有事,于是又在他房里等了两个时辰,直到深更半夜。
她坐在书桌前,时不时往窗外望,没有她想见的身影。
以往纪珣再晚回家,也不会超过子时,可是今日却让她等了这么久。
眼看着烛火快要燃尽,云惜看着手边已经冰凉的金面,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咯噔一下。
她不敢相信,来到木柜旁,打开一看,她给纪珣做的衣裳放得整整齐齐,他一套也没穿。叠好的衣物上,压着许多银票和碎金子,正好是这些日子以来她付给纪珣的俸禄数。
云惜有些恍惚,这才发现衣物底下还有一封信,刚好露出了一角,她抽出来,打开。
上面的字迹十分熟悉,信纸还透着一股冷香:
“臣已回故土,勿念。”
短短一行字,力透纸背,一如他平日说话的风格,冰冷无趣。
纸上滴了些墨滴,像是提笔思索了许久,最后只能写下这句话。
云惜捏着那封信,低眸看了许久,指尖几乎快要将纸面攥破。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红着眼眶抬起头,咽了咽喉咙。
她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走,可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突然。突然到她甚至反应不过来,他已经走了。
他匆忙到甚至没有亲自来与她道别,也没有留下任何安慰。
“殿下,灯快烧尽了,要续灯吗?”圆荷在外面敲了敲门。
没有得到答复,圆荷有些担心云惜等睡着了,夜里会着凉,于是推门而入,却见她一个人站在檀木柜边,一动不动。
圆荷走过去碰了碰她的衣袖,云惜这才转过头,将手中的信揉成一团,忍不住抱住了圆荷,失声痛哭。
“他一句话也没有给我留吗?”
圆荷吓了一跳:“殿下,怎么了?”
“纪珣走了。他回家了……”
她以为他们表明心意后,他可能会多留一段时间。至少不是现在。
“纪侍卫……
走了?”圆荷后知后觉,“怎么会……”
可他一个身有奴籍的人,离开公主府又能去哪里?除非改头换面,逃去别国,否则只要在大魏境内,他永远是奴籍,没法正常生活下去。
云惜平日里最喜欢纪珣这个侍卫,甚至为了他不惜赶走从小青梅竹马的应南风,他这一走,她必然避免不了伤心,更何况今日……
“圆荷,备马车,我要去一趟丞相府。”
云惜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她擦了擦眼泪。
纪珣才刚走不久,他或许还在谢将军手下。前段时间,她也一直在打听着镇西军的消息,盘算纪珣可能离开的日子,如今父皇忽然驾崩,谢将军那边必然有了新的打算,所以才会如此匆忙。
云惜想找到纪珣,不是阻止他离开,而是问他为什么骗自己,明明是去边疆,却骗她说回家乡……她更想正儿八经地和他告别。
……
夜深,谢府。
此时的丞相府也尚未熄灯,帝王驾崩一事把谢丞相忙得不可开交,谢相如今不在府中,谢家二公子早已和别人私奔,如今前来迎接的是谢宴歌。
谢宴歌大半夜被叫起来,知道是云惜要来,便臭着脸前去迎接。
一开门,看见黑夜中那张有些煞白的脸蛋、湿漉漉的杏眼,他靠在门边,习惯性的恶语忽然卡在了喉咙里。
“是你。”
谢宴歌没有行礼,一双略显刻薄的凤眼掀起盯她。他知道云惜不在乎这些,眼下没有长辈,他也懒得装样子。
纵使平日关系再差,谢宴歌此刻也说不出什么伤人的话,他已经知道了宫中的消息。今日病逝的不只是皇帝,更是她的父亲。
云惜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抬起头:“谢将军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