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纪珣主动打断了她,他怕自己听到一些让他失去理智的话,“殿下不必多说,臣能明白。”
云惜:“……?”
他能明白什么?
他早就知道她喜欢他吗?
云惜心中吃惊,不过仔细一想,确实也不难发现。既然他都知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看得出他性格闷骚,应该也不喜欢把情爱之事拿到明面上说。
“……好。”云惜眨了眨眼,愈发局促。
不知为何,在他们还是主仆之时,说话反倒坦诚直接。表明心意后,云惜反而紧张和他说话,总是会下意识考虑自己的言行是否合适。
毕竟闹出过太多尴尬的事,让她在纪珣面前有些羞耻。
气氛太过僵硬冷淡,云惜试图缓和,她转移了话题:“你下次亲我的时候,可以把面具摘下来吗?”
纪珣指尖凝滞:“……”
他没料到在得到云惜的拒绝后,她能如此轻松欢快地说出“下次”。
他沉思片刻,难道自己在她眼里已经可以被随意对待了吗?想拿就拿,想放就放,全凭她个人的心意。
他真的不懂大魏的风气。
尽管如此,他依然没有发作。
“臣想知道为什么。”纪珣冷冷道。
云惜想了想,说:“因为你的面具很凉,贴得我不舒服。而且,你整日戴着面具也不好受吧?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你也可以摘一摘。”
“臣不知道该如何以真面目示人。”
沉默半晌后,纪珣不冷不热地回答,他的眸色很淡,对这番话并未多少动容,也不打算现在摘下面具。
云惜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意,踮起脚尖,伸到他脑后解开了绳扣。金面之下,是一张被瘢痕扎根的面容,从五官隐约能看出俊逸的轮廓和眉眼,但更多的被痕迹掩盖住。
第一次乍看,的确被吓到了,但第二次、第三次……逐渐习惯。今日再看,只觉得心疼无比。
很早以前,她就想知道纪珣的过去,那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关心源于喜欢。她不是嫌弃纪珣戴着面具不好,只是她想多看看他的真容,试图从过往的疤痕中多了解他。
她捧住那张苍白得有些阴森的脸,纪珣眼神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偏过头,想躲开。
“别看我。”
他想用垂落的发丝遮住这块残缺,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上不了台面”,但拗不过云惜执意要看。
“……”
他从前不在乎这些,但现在不一样了。
纪珣一直知道她喜欢相貌端正的男人,从她平日里看的话本可以便可以猜出。他也知道自己再也没法成为她想要的模样,所以不想摘下面具自取其辱。
或许圆荷是对的。以他现在的身份,对她说出那
种话,无异于是在撺掇他和她私奔。
其实方才刚说完那句话,他便后悔了。他怕云惜答应,又怕云惜不答应。
结果很显然是后者。明明早就听到了她对他的看法,却还要硬着头皮,带着答案去问那种荒谬的问题,简直是他人生中最失去心智的一次。
他承认自己喜欢上云惜了,心甘情愿俯首称臣,但他也有昔日身为一国太子的尊严和脸面。
他不该在公主府继续待下去了。
那双白皙素手在纪珣的脸部轮廓处抚摸,云惜越看越心疼,轻轻吻在他的脸侧。
“如果以后你恢复记忆了,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以前的事?”
纪珣喉结微滚,被压抑到几近平静的双眼盯着她,松开紧绷的牙关,用一种沉寂到可怕的冷静语调说:“殿下,不要再玩弄我的痛处了。”
她到底把他当什么?
云惜愣了愣,动作顿时一僵,随后缓缓收回手。她没想到会惹他生气,他以前从来不对自己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话。
她第一次学着对一个喜欢的男人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顺着内心去爱抚他。但也许是她疏忽了他的心情,没有安慰到他,反而让他的脸色更冷了。
“对不起。”云惜把金面还给他,“……是我莽撞了。”
死嘴,发点有用的力!
云惜在心中尴尬,同时又有点不是滋味。如果不提及这些,她似乎找不到方法深度了解他。他的态度,让她感觉他并不想让她知道任何事,不想让她走进他的全部生活。
只能慢慢来了。
“我有些事,先回房一趟,接下来的路殿下自己走罢。”
“嗯?”云惜疑惑地眨了眨眼,“不是说好陪我去喝药吗?你还没吃过东西吧,正好让膳房一起准备了。”
一转眼,马上太阳又要落山,要到休息的时辰了。两人刚表明心意不久,在她看的话本子里,这段时间多半是要被天天折腾的,他今晚若是想要,得开始靠他自己喝避子汤了。
“不饿。”
云惜拉着他的手:“不饿也要吃,怕你累晕过去。”
算算时辰,他几乎一天一夜没合过眼,又为了她跑进跑出,眉眼间已经浮现些许疲惫。虽然知道他身子强健熬得住,但云惜还是心疼他。
在她的强硬要求下,纪珣还是妥协了,他最终没能在云惜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拒绝她。
两人正准备回去,不远处忽然匆匆忙忙跑来圆荷的身影,身后还跟着几个面生的人,看装束有些眼熟。
“公主,不好了!”圆荷红着眼眶,忍住泪水,扑通一声在云惜面前跪下。
云惜记得自己把她派去了南诏王府附近,这会儿忽然又回来了,还带着两个皇宫里的人。
她一向不让下人跪拜,正想让她起来,却听见圆荷哭哭啼啼地说:
“陛下……陛下他旧疾复发,已经快要……公主赶快去宫里看看吧!”
闻言,云惜顿时瞳孔骤缩,手猛然颤了一下,从纪珣的手臂上滑落。
……
皇宫。
“传太医!快传崔太医来!”
“去椒房殿请皇后娘娘和众妃守宫,不得延误!”
从公主府到皇宫半个时辰,云惜火急火燎地赶来,马不停蹄地赶往养心殿。
一路上,宦官和宫女匆匆进出,神情紧张又焦急,一刻也不停歇地往养心殿内端水。
皇后和众妃在养心殿外跪着祈福,徐公公来回打转,看见云惜赶过来,连忙上前迎接。
“公主可算来了,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呢!快进去吧,别耽搁了时辰!”
云惜不敢置信,手脚冰凉地冲进养心殿,只见龙榻上躺着她的父皇,榻下是吐了一地的鲜血。
魏帝那张苍老的脸森白无比,无力地靠着小枕,宫女为其拭去身上的血,他看见云惜,招了招手。
“柔嘉,过来。”
“父皇。”瞬间,云惜便流了眼泪。
魏帝的旧疾,皇宫里许多人都知道。他从前太过操劳,经常去边疆御驾亲征,因此落下了积血之症,每每发作便会吐血不止,大魏名医皆束手无策,唯有太医院崔太医尚且靠针灸之法稳住,让魏帝延续了这么多年。
如今,却也是无力回天了。
“柔嘉,别哭。”魏帝抚摸她的头顶,微微一笑,“你一哭起来,总让朕想起你的母后。”
“朕知道这次是你母后真的想朕了,朕也终于可以去见她了。”魏帝道,“只是你,唯有你,朕放心不下。”
云惜窝在他膝头,一声不吭地流泪。
“朕知道你是个有想法的孩子,和你母后一样倔。所以朕也不想强求你嫁给谁。”
他和此生最爱之人所生的女儿,他本希望她可以成才,担起身为长公主的重任,可他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江山虽好,但他舍不得用她一辈子来换。
有时他恨过,恨自己没有一个儿子,恨云惜不争气,对朝堂政事一窍不通。
思来想去,他最后无法怪她。这个女儿在他尚未成帝之时,诞于江南之地。江南山清水秀,人也生得干净纯粹,她从小只会和她的母亲站在荷塘边,遥望远处的小舟等他归家。
他半生匆匆忙忙,没有空闲陪她,也不曾参与她的成长。但每每看见她,便会让他想起当年,他还是江南王,手上没有鲜血和人命,只有莲子、船棹、荷花。
“惜儿,父皇要交给你两样东西,等父皇不在了,尚可护你周全。”魏帝颤颤巍巍地从枕下拿出两道圣旨。
而此时,屏风后也走出了一位紫衣男人,正是当朝谢丞相,他似乎早就到了,此刻神情凝重,在龙榻前跪下。
“谢相,从今日起,朕封你为摄政王,待柔嘉诞下腹中皇嗣后,辅佐新帝登基。”魏帝闭了闭眼,声音极轻,“谢相,朕的柔嘉以后就交给你了。小女愚笨,却实为纯良,务必珍惜。”
谢丞相抬手接旨,沧桑的嗓音也有些许哽咽:“臣定不负陛下所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云惜听完魏帝的话,顿时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还未等她回过神,徐公公便匆匆走了进来,惊叫一声,随后大喊:
“传御医!柔嘉长公主悲痛过度,动了胎气,快些抬去偏殿!”
第52章 离别
当云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被宫人们抬到了偏殿。
魏帝驾崩在当天傍晚,帝王陨落,天下缟素,宫内外只能听见各种各样的哭嚎声。
各王府派了人前来,南诏王也来了。云厉在养心殿外与徐公公谈了一番,最后竟也叹气哀悼:“还是本王来晚了一步,没能见到皇兄最后一面。”
“如今大魏外患严重,又恰逢帝崩,皇兄膝下无子,大魏的江山该如何是好?”云厉颇为可惜地问起。
他此番心思众人皆知,而其他几个王爷也或多或少有些心思,不过他们并未开口,只等云厉先试出底细。
徐公公似乎早就料到了今日场面,他抹着老泪,道:“王爷们放心,如今柔嘉长公主腹中已有储君,陛下有旨,封了谢相为摄政王,辅佐朝政。”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柔嘉尚未成婚,哪来的孩子?”云厉呵斥道,“徐公公可不要凭空污蔑了姑娘家的清白。”
徐公公道:“老奴不敢。但柔嘉殿下腹中确实已有皇嗣,此乃天赐神子,我大魏之福星。”
云厉冷哼:“胡扯,以为本王会信你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