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第一句,她没说别的。
栎阳被弄的懵了一瞬,迟疑着动筷夹起,没有立即送入嘴中。
“怎么了,没见过这种菜么?”般般为她解释,“这是赵国菜式,片好的鸡肉片,浇的乃是特制酱料,茱萸许多,因此稍辣。”
“啊,我尝尝。”栎阳没说她方才的迟疑是脑海中一闪而过这菜会不会有毒,“果然咸香可口,微辣味鲜。”
两人一同用膳,栎阳实在吃不下了,她是用过膳才来的,谁知晓甘泉宫这时候才传午膳,她忍不住了,“姬小娘,你就不好奇我阿母有何要事要与王后娘娘说?”
般般‘啊?’了一声,问她:“你要说与我听吗?”
“……”栎阳小心翼翼道,“姬小娘,你可听说我父王要出兵攻打东周国。”
这倒是问到般般了,她问,“不是要打赵国么?”
栎阳点点头,语气倏然急促了些,“是是,原本是要的,赵国竟敢截杀王兄的先生,是要狠狠打他们一番挫挫他们的锐气,最好能攻下邯郸,攻占赵国,你说呢?”
般般反应过来了,她又不是真的傻子,不过她会装傻,“我也是这般想的,不过王上的决议非我等可以撼动,”说着,她忽的问,“芈良人是东周人啊?”
能让秦王子楚在关键时候调转矛口,定然是东周犯得错比赵国更大,她身后站着太子与王后,决不能承担任何话术,也不会帮任何人办事。
不是说这姬小娘蠢笨如猪么?
她怎么这么快就反应了过来。
栎阳不自然一笑,声音逐渐低微,“确实如此。”
“我阿母是东周贵女,当年被送给父王远赴秦国,已经多年不曾回家看看,她近日思家,整日以泪洗面,我心疼她。”
见姬小娘没反应,栎阳慢慢说了实话,“东周式微,不堪大秦进攻,何况战来战去苦的不还是平民百姓么?为何非要打仗呢?”
许是知道最后分裂的诸国迟早要一统,般般对此感慨不大,不过也安慰她了,“到了最后万土归一时,战争才能彻底结束,否则这纷争是永远也不会停歇的,这么多国家割据,谁甘愿比谁弱?谁不嫉妒他国的强盛?”
“公主心疼百姓是好事呢,是百姓之幸。”般般轻轻拍拍栎阳的脑瓜子,笑眯眯道,“若你担心你阿母,不若去求大王,让他将你阿母的外家接到秦国来呀。”
栎阳怔愣,摸了摸被姬小娘摸过的地方,惘然的瞧着她。
姬小娘仿佛没有家国情怀,不如说……她当真认为大秦是正统,是唯一,她乃秦国公主,在这么想之余也会怜悯母亲的外家,她却根本不会,提到攻打赵国时,她脸色都不曾变一下,一丝一毫的抵触也没有。
为什么?赵国不是她土生土长的家乡么?
她的单纯与呆傻是装的吧?扮猪吃老虎?
这么想着,栎阳怎么看姬小娘的憨然的笑脸,都觉得别有深意,她不敢多留了。
哎,二公主怎么只吃了几口就说饱了要走呢?
般般叹气,还没给她介绍其他赵国菜色呢,她安利不到,就挺难受的。
等她用完膳都困了,姬长月才带着隐隐的笑意回来,后面跟着许多端着托盘的婢女。
“哇,是芈良人送给姑妹的吗?她要你当说客呢!”般般跑过去挨个看。
“你怎地知晓?”姬长月转念一想,挑起眉头,“栎阳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说了为何非要打仗呢,说到头来都苦了百姓。”
“呵,猫哭耗子假慈悲。”姬长月不屑拂袖坐下,“当日王上要攻打赵国,怎么无人跳出来说打仗都是苦了百姓?”
般般摸摸托盘上的金银珠宝,回过头来,“姑妹答应当说客了?”
“答应归答应,我可没说一定做成。”姬长月令人重新传一桌膳食,“我本也支持王上迅速攻打赵国,没想到那东周竟胆大至此,他频频联纵其他诸侯,共同商议攻秦之计!”
她冷笑连连,“胆大包天,自知式微,就该安分缩着!这种时候跳出来做跳梁小丑,真真是欠打。”
般般接不上话,吃着水果一直笑。
好在姬长月也并不需要她接话,她大抵只是需要一个情绪出口,到了秦国都是敌人,后宫的妃子与她有着天然的利益敌对,做不成朋友,子楚跟她说不到一块儿去。
这么一想,就想到了吕不韦。
她转念道,“薛氏安顿的如何了?”
一旁的婢女出声答话,“王后,相邦大人进退得体,已为薛氏置办了宅院,说是待她出了孝期,愿为她相看一个绝不输于姬昊先生的好男人。”
姬长月哼了一声,“我当如何,看来吕相畏其夫人之威,不敢收用了薛氏。”
这话怎么听都不对劲,婢女怕姬小娘误会什么,忙好言相劝,“许不是因此呢,王后您想,姬昊先生可是太子殿下的启蒙老师,他的遗孀太子殿下是极为重视的,若相邦不办好了,岂不是得罪了太子殿下。”
般般抬起头看了一眼王后,吃完果子揉揉眼睛,困顿道,“姑妹,我困了。”
姬长月听了这话,从善如流摆手,“那你回去歇息罢,对了,这些好东西你瞧瞧有什么喜欢的,尽都带走。”
自然又是一顿撒娇卖痴,空着手去,满载而归。
回到踏雪轩,般般研究了一会儿新到手的珠宝首饰,尤其喜爱一条圆珠链子,这时候珍珠是极为珍贵的东西,比金子还要珍贵。
这可是一整条的珍珠项链,价值千金呢。
从云为她戴好,夸赞道,“小娘真好看,这圆珠衬得您愈发的白了。”
般般是极白的,她的肌肤乃是一种不曾经过一丝一毫暴晒的嫩白,纯粹无暇,因而稍微勒一下便红痕顿显,需要好生呵护。
牵银铺好了床出来,“小娘,现在就歇息么?我去打水,您梳洗一番?”
“待会儿吧,我不困呢。”般般没回头,只摆了摆手,“对了,把日日春的花种取出来,我要种花!”
从云抿唇笑:“诺。”
牵银一头雾水,方才从甘泉宫出来,小娘分明一副困倦的不行的模样,怎地到了踏雪轩就不困了。
外面热成一片,许是热的不困了。
她忙多添了一盆冰,端进来放置在屏风一角。
般般在邯郸时,请了花匠教她如何种花,她还算得心应手。
从云将醒好的花种取来,她开始种了起来。
忙活了一整个午后,踏雪轩竹林前的土壤里,一个小坑一个小坑水润润的,种子已然播下,只等佳音。
晚膳前,她吩咐从云做些赵国菜色,便滚到床榻上歇息了。
是脸上的冰凉的触觉弄醒了她,她半醒未醒的撑开眼皮,瞧见一道模糊的人影,他正在摸她的脸。
“表兄……”
嬴政搂住她的腰,“还没睡醒,就要抱了?你今日辛苦了。”
“嗯……”她歪歪斜斜的应着,眼皮一翻快要又睡过去,手却不忘记搂着他的脖子,“日日春…我都种了……是邯郸的那些种子。”
那些都是嬴政亲手为她挖的日日春开花散籽收藏的。
“我看见了。”嬴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困了再睡会儿罢。”
般般努力睁开眼,坐起身,“不行,我饿了。”
嬴政:“……”
看来饿了比困了更要紧一些。
摸到了胸前的链子,般般清醒了,揉着眼睛问,“表兄,你看它好不好看?”
“阿母赏给你的?好看,”嬴政细细品鉴了一番,“与表妹甚配,梳个凌云髻则更添美色。”
“凌云髻,凌云髻,你就爱这一个。”般般翻了个白眼,无论他问表兄自己该梳什么头,他都毫不犹豫说凌云髻,可她都梳腻了,他还看不腻,“看了这么久,表兄定然也学会了。”
嬴政听了这话还真手痒了,跃跃欲试,“有何不可?来。”
般般:“?”
话都没说,被他拉走了。
只可惜嬴政不大会通头,又控制不好力度,几次弄疼了般般,她捂着脑袋拿脚踢他小腿,“疼,轻些!”
“好好好,我轻些。”嬴政放柔了手,颇有些手足无措。
手里的发丝细而柔,如同上好的绸缎,稍有不慎便会从他的指缝滑落,好不容易通顺了,他开始按照自己记忆中的步骤梳发。
只是,在牵银手里仿佛有灵性的乌发,此刻宛若不听话的小兔儿在他手心来回滑着垂落。
般般通过铜镜瞧见他左手手掌裹着的一圈薄薄的白纱,“表兄的手好了么?怎地白纱变薄了。”
嬴政专心梳头,“嗯,侍医有法子。”
“侍医真厉害呀。”般般想起了自己的燎泡与口腔溃疡。
过了些片刻。
“好了么?”
“没有,稍等片刻。”
……
“还没好么?”
“…呃。”
“好了好了好了。”
般般撑起脑袋,仔仔细细的瞧着镜子,“?”
“这是凌云髻?”
这不是两只兔耳么?
她扬起手,嬴政起身便跑,“该用膳了,表妹,快走吧。”
般般气结,体谅他手不方便,没好气的叫牵银过来为她重新梳头。
梳好头出来,嬴政已经坐下等她了,他还不曾动筷。
秦驹弓腰倒了些果酒。
“表兄怎么开始饮酒了。”
嬴政只道,“酒量太差,该练一练。”
想来是之前跟秦王子楚饮酒醉宿了快一天,他要胜过这关,表兄自来要强,无论有何不会的,一定会弄到自己会为止。
般般想起了一件事,“你们先出去吧,我与表兄有话要说。”
秦驹看向嬴政,嬴政点头,他当即招呼其他宫人一共离开。
“有何事,不会是气我给你梳的头,要与我一决胜负?”嬴政还有闲心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