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快来瞧瞧,胥女这是添个大家伙儿啊!”
田间地头,有人远远望见了驶过蜂子坡而来的牛车,一下和左右传开了。
土垄两旁吆喝不停,问季胥花了多少钱、哪处买的、啧啧说这牛瞧着就壮实,是那极好的力牛。
有的招手顽话道:“胥女,来来,往我田间来,正好给我犁几亩地。”
季胥一一笑应了:“你家儿郎们能干的很,哪里还用的上我这牛了。”
一时都仰头笑起来。
“怪说盖一间牛厩,眨眼工夫,就将牛车买回来了!我的乖女,快把鼻涕擦擦,牛车坐着舒服不?”
有妇人见自家小女亦坐在那牛车上吹风,一时笑了指着让旁人看,大嗓门儿问道。
那小女扒着车沿,面向田间,头遭坐牛车满心欢喜,袖子揩了鼻涕说:
“舒服极了!阿母,我们家何时也买牛车?”
妇人将手一摆,笑说:“要你阿翁挣大钱去!”
那王利,原在田间插秧的,一瞅见牛车,也顾不得王麻子喊了,就着水渠浇了水洗手,光着脚丫就向牛车奔去了。
“踩上来看我不捶你,刚下了地,满腿泥呢!”
季凤见他近前,顿时喝声道。
只见王利扶着车尾一跃坐上来,脚悬在空中,咧嘴向后笑道:
“我这样坐着行罢?”
季凤方才作罢,由他去,不多时,只听哪个孩子惊呼道:
“牛粪!”
季凤忙的扒拉开人去瞧,一面道:
“阿姊快停下,我铲了好肥土。”
却见林家媳妇早已眼疾手快,大铁锹一铲,向自家田里去了。
听了远处闹哄哄的,冯富贞直起身来,捶了捶发酸的背。
去年卖粮亏了许多,年后家里又刚交完她小叔的束脩,大母越发俭省了,连插秧的佣工也不雇来用了,都是一家子丁口,并帮忙的亲戚们齐上阵。
用徐媪的话来说:“累这三五日,过后灌水捉虫又用不着你们这些孩子。”
如今见季胥又是雇人夯院墙,又是买牛车的,旁人概与她有说有笑,倒抢尽他们冯家风头,心里不自在,说:
“不就一辆牛车,好稀罕,谁家没有似的。”
“大母也真是,雇俩佣工能花几个钱,瞧我这身衣裳脏的,手脚都泡肿了。”
又是累,又是气,一时怨道,不禁红了眼圈。
“累了?去坐了歇会儿,这亩地剩了也不多,我一人就能插完。”
鲍予将她这气话听了去,说道。
一旁的妇人见冯富贞坐在田埂上,直揪那草根子,说道:
“我说徐姑,你家近百亩的田,今年怎的不雇人来相帮了?瞧把你家富贞给累的。”
徐媪正来送田间送晡食,因见那土垄上的热闹,正拉下张脸,闻言笑道:
“有什么累的,我做女娘时采莲采桑,上山打柴,回来还得种两亩地,也不觉累,她就是日子太好过了,合该吃些苦。”
一点不提家里在俭省的事,招呼亲戚们都来吃饭饮水。
食的春韭烩肉,那肉都切成沫了,日子哪里好过了,偏还这样说,冯富贞越发怄了肚子气,怨道:
“大母先前还说,胥女到底不能越过咱家去,如今人家夯院墙、盖牛厩,一雇就是十数人,还买得起牛车,威风凛凛的,哪里没叫越过去……”
被徐媪拉下脸剜了眼,声音方往低了去。
周边那片田也请了亲戚来相帮,田埂聚一簇在吃饭,说三道四的,也不避讳:
“我看胥女家有这势头,造房子、打井、夯院墙、又是买牛,那豆腐肆是真好的营生,倒是要赶上冯家了。”
“是咧,那豆腐肆才开多久,连牛车都有了,倒是冯家,越发穷了,瞧着都不雇我们做活了。”
听的徐媪沉了张脸,偏生人还向着这头大剌剌的问:
“徐姑,可巧你家老三不是成年未娶,我看配人胥女,倒不算埋没了他。”
徐媪连笑意都没了一丝,重着语气道:
“浑说什么?我家三郎是本固里唯一的读书人,合该娶大户小姐,怎能配个贾人。”
“又非市籍女子,到底是跟咱一样的编户民籍,还会赚钱,有何不好?”那妇人嘀咕道。
“混迹市井,钻营牟利的女娘,跟那些市籍之人没什么两样,这种人断不能进我家门。”徐媪道。
鲍予想驳什么,被冯二扯住袖子,便低头吃饭了,摇了摇头,只同冯二怨道:
“家里多少银钱都用在三郎身上了,束脩、买笔墨砚、买书简,因着读书要穿好的、用好的,
一年到头什么活儿不干,也就去年农忙沾了沾手,就这样母还说累着了他,春耕都只要他在家温书,也不见有个一官半职的荐举,什么时候是个头。”
冯二直扯她,示意她住声,被徐媪听见又该一通训。
在徐媪看来,冯三有官相,如今学经诵文,都在为将来荐举为官做铺垫,届时一人得道,全家鸡犬升天,是以徐媪素日待人和气,分外注重名声。
“季虎孩!”
只听的金氏一声震喝,撸了袖子从那牛车上揪下一个小兔崽子来。
原是季虎孩趁乱也混了上来,光为这处人多好玩,乐呵呵坐在后头,学着崔广耀摇头晃脑的。
不防被金氏逮下来,提着耳朵向家去,一路嗳哟叫唤,
“嗳哟……做什么揪我,我与广耀兄玩的,没和二凤、小珠她们三个说话……”
“嗳哟好疼啊,我分明没和她们说话。”季虎孩吃疼叫起来。
田里耕地的乡民见状,指指点点。
金氏面上过不去,不禁打了季虎孩两下,说:
“我几时让你别和她们说话了!那牛车人多,挤下来跌你一跤,看你喊疼不,还不回家去!”
季虎孩知道自己不能和二房的说话,可他觉着自己又没说,现下被打,嗷嗷哭起来,说:
“你就是让我别和二房的说话,你说了!”
一哭大家伙都看过来,金氏扯了他走的越发快了。
季胥将着车,看了那场闹剧,说道:
“早知一起头将他赶下去了,省的这两下打。”
季凤冲那头抬了下巴道:“谁叫他贪玩坐上来,讨打也是自己的事,该!”
说着话,车停进了院子,新夯实的院墙,乍一进来,视野不能直达外头,倒令季胥不习惯,围着转了圈,又将新买的铁锁安在院门上。
季凤跃下车来,已是在轰人了,
“坐好一段路,也该过瘾了,快快回家去,想像季虎孩那样等你们阿母来打呀?”
方恋恋不舍下来,咭咭呱呱的:
“你家牛车真舒服。”
“摇得我都打哈欠了。”
“这牛可真壮,我们这么些人都能拉的动呢。”
说起牛,季凤便去背了筐箩,兴致勃勃向季胥道:
“阿姊,我想趁太阳没下山,去找些狗尾草和苜蓿来喂牛!”
季珠正在抚摸那黄牛的皮毛,夸它温驯,闻言扭过头道:
“小珠也
去!”
季胥一面卸车轭与车辕,一面叮嘱道:
“别走远了。”
凤、珠二人应了,跑出去了,下剩的孩童也都陆续走开,有的跟着要去找狗尾草,有的家去了。
季胥将牛牵进牛厩,喂豆渣饮水安置,合门落闩。
至于那车,东西搬下来,则拉进隔壁的柴棚去了,收拾一番,院里又重新空旷齐整起来,时而传出哞哞的牛叫声,屋后的母鸡在打咯哒。
季胥一看,里头四个鸡子,个个拳大,便拣了出来,存在西屋的陶罐里,里头已是有十来个了,都是这阵子拾的鸡子,没吃了存起来的。
如今家里有五斛白面,六斛稻谷,一坛子仲冬腌的菹菜,两只火腿,有五斤腊肉腊肋,一罐新鲜鸡子,两袋子去岁晒的菜脯,诸如茭瓜脯、蕈脯、芦菔脯、蔓菁脯、菘菜脯……
还有屋后两畦新鲜菜蔬,随吃随摘,很是方便,平日只需在市里捎回点鲜肉鱼蟹来,便足矣。
今日她便买了两根肋回来,家里头有黄豆酱、饴饧、香料、蕈干,正好做道黄焖排骨来吃。
只见她将排骨斩段焯水,桂皮一类的料炒香了,放入排骨,适量盐豆酱饴饧,并些泡发了,切成薄片的蕈干,冲入水。
底下文火煮着,待排骨软烂,轻易脱骨时,再撒上一把滚刀切的青椒,并些菘菜、豆腐皮,釜里汤汁咕嘟咕嘟响。
香味飘至外头,凤、珠二人连筐也不及摘,跑来灶屋,深深嗅着,肚子已经开始叫唤了。
季胥笑道:“洗洗手,吃饭罢。”
“好!”
二人忙的照做了,摆碗的、放筷的,配合的默契十足。
连吃都是,概连话都顾不上说了,满口的香呢。
第73章
季胥陆陆续续用空档,将猪鬃毛的牙刷子做出来了,这日春分,她携其中一把,来至公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