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数得清吗?拿给婶儿来给你数清爽。”
“瞧瞧,掉地上了!还不仔细捡起来。”
还有那哄人的。
季珠倒是信了,忙的低头,左右巡看,却见地上一个铜子也无,惹得叔婶们哄笑起来。
季珠把脸羞红,埋在季凤背后头。
季凤一点没信他们的顽话,笑道:
“怎么数不清,十五钱,婶儿点点,当面点清楚呀。”
“是了,一点错没有。”
妇人在手心搓开清点,笑了点头,掖进怀里了。
有那林家汉子,领了又排前来,她当下竖起眉道:
“叔还要赖我个孩子不成?”
“哪里,同你顽呢。”林家汉子笑笑走开了。
到底季凤素日爱数钱,那眼睛又利,不会给多,亦不会给少了,阿姊交与她这样一项活儿,心头可自豪着,挨个的分发着佣钱。
这钱一领,各人都面有喜色,有的接了钱,好奇问道:
“这柴棚,怎的前院一间,灶屋后头还有一间?”
她们从前新起的瓦房,是一堂两内的格局,灶屋便在西南角,与西屋顶角相连,因而灶屋之北,是一块空地的,如今这空地杭起了一间芦苇顶的矮棚,西向的木栅门,众人都以为这间也是柴房。
季凤笑道:“灶屋后头这间不是做柴棚的,是牛厩!”
这个方位做牛厩,甭管南风天、北风天,都不会返来牲畜味。
“牛厩?”一时都满目惊讶。
“女娘,是要买牛?”
县市里,牛肆前,一身量微宽的男子凑至季胥跟前,笼手含肩的,穿着带夹襦衣,下是长至脚腕的大袴,裹着发的帻巾状似圆丘。
季胥正是来买牛的,有了豆腐皮这项收入,手头的钱已经足数了,家里这才夯院、盖牛厩。
“我见过女娘,是那豆腐肆的贾人罢?我还买过你家豆腐咧,我是灵水县这带相牛的,交与我,保管给女娘您相一头好牛,不病不疫,强健有力。”
“相牛?”
季胥只知如今与匈奴战事频繁,马匹需求高,兼有达官贵族的乘马需求,北地有诸多官府所设的牧场,养马业繁荣,为此还催生了相马业,便是专人相看马匹。
她们这县,多用牛畜挽力运输,十分罕见马匹,自然连间马肆也没有,牛肆是有的,不曾想竟还有相牛人?
“正是正是,不知女娘买牛有何作用?”
如今牛是极为重要的牲畜,用处之多,譬如有用于军运的“官牛”,丧葬用的“奠牛”,赏功用的“犒牛”,祷祝用的“求牛”,飨宾用的“膳馐之牛”,祭祀用的“享牛”。
不过大部分寻常百姓,还是拿来做挽力、运输、包括做耕牛,见季胥是做买卖的,因问道:
“可是要拉车运东西?交与我,不仅相头好牛,还包办牛车名籍,只要这个数。”
他捋了袖子,比了个五,
“五十钱。”
如今,耕牛要有“牛籍”,拉车的牛亦要有籍,便是“牛车名籍”,将来八月份官府算民为户,牛与车都算家赀,得录在户籍里头,要额外纳算缗钱,也就是财产税。
这样的“牛车名籍”,得上县廷去办,倘若你驱车外出,遇上官吏察看,“牛车名籍”是一件必须要拿的出来的东西,证明你的牛车来路明正,否则官吏轻易便扣下了,有人代办,倒是便利,季胥因问道:
“牛车名籍多久能办下来?”
相牛人悄悄道:“实告诉女娘,我里头有亲戚,今日便能给办下来,若自己去,不等上三五日不能了的,
你想想,那牛关在县廷的牛厩,乱糟糟的,三五日不得瘦上一圈?谁知会不会染上什么病,还得交过夜费,不划算。”
“成,那就仰仗郎君了。”
季胥点头道,两人一道进了牛肆挑牛。
第72章
本固里,
凤、珠二人同在谷口,巴巴望向来路,这心都要激动坏了。
跟来一群半大孩童,这买牛车,放在全乡也是稀罕事呀,没有不爱热闹的。
若非春耕地里忙,那些大人都得站成排,挤着来看。
直等到日头西斜,路旁的狗尾巴草被崔广耀用棍子打倒一大片,他道:
“怎么还没回来?怕是钱不够,没买成罢!”
季凤道:“买牛车你当是买颗菘菜呀,当然得挑仔细了,我听阿姊说,还得办牛车名籍,可复杂了,不定是在县廷绊住了脚。”
崔思撇嘴道:“胡说,我只听过编户民籍的,没听说牛车还要名籍的。”
自枯水期去季家打水吃,廖氏已是不拦他们兄妹和季家姊妹一处玩耍了,不过廖氏自己越发避着季胥走道了。
“就是,胡说!”
“哦!她是东瓜做碓嘴,话里捣出水!”
“瞎说八道!”
有旁的孩童跟着起哄。
季凤道:“看我不撕了你们的嘴,哼,且等着瞧罢!我阿姊的话比真金还真。”
只见季虎孩见这处孩童扎堆儿,也背着在田里犁地的金氏,鬼鬼祟祟窜了来瞧热闹,说:
“哼,我家早就有牛车了!”
崔广耀道:“少说大话了,压根儿都不是你家的,是县里乔富户的。”
季虎孩说:“在我家就是我家的!”
众人懒得睬他,不知谁先叫嚷道:
“来了!来了!是牛车!”
只见季胥将了辆高大的牛车,那牛毛色亮泽,结实壮硕,拉着车轮吱喽喽转,不一会儿就来到跟前。
一伙孩子欢呼着,一簇而上。
“阿姊!这牛车真叫买回来了!你真厉害。”
季凤满面笑道,话里话外尽是兴奋。
这牛并车办妥当,拢共花了九千钱,日后可算不用人力推车走远路了,家里又添个大家伙儿,季胥心内亦是开心。
她上辈子会骑马,对驭牛也算有些基础,因在县里,请相牛的指点她一番,便领会到松紧缰绳的窍门,上手了赶车了。
这车虽不是带盖的漆木轺车,但也是实打实的白杨木做的,车辕前端有一根曲状的车轭,两端分别缚住两根车辕,中间套在牛脊背上,坐在车前牵动牛绳便能驱车前行,后头露天的车板运货倒便宜。
不是大户人家注重出行之仪,也不会去置办轺车,这样的便足以寻常百姓日常使用了。
从前的独轮车,她已擦干净,才刚顺路还给窑场了,沽了两坛春醴谢王典计。
现今车上只拉着些空木桶、木板之类的,位置还多着,季胥笑道:
“来,坐上来一道回去。”
一拉凤、珠二个,一下便上来了。
“我也要坐!我也要坐!”
“我也要我也要!别挤我!”
下剩的孩童哪里坐过牛车,大些的扒着车,自个儿一溜烟爬上来,小的便张手蹬脚向季胥央道:
“胥姊,我也想坐!牛车威风!”
只见季凤赶的这头来,那头扒拉上一个
,
“去去去,这刚买的新车呢,嗳哟,瞧你们这手爪子脚丫子脏的,可得赔钱来。”
一时竟是不能震吓住他们了,便道:
“阿姊,快将车走,别由这群小崽子们胡闹。”
季胥笑道:“他们跟着也不好走,让他们上来罢,坐这一段路,不过可得抓稳了。”
“好!”
后头响亮应道,竟都你拉我拽的,帮着上来了。
季凤一时只得作罢,见车上人多,特问起件事来,说:
“阿姊,可是有办好牛车名籍?”
季胥便从布袋里掏了与她,她捧了来,来回的摸索。
只见那名籍是片木牍,上头盖了官印,其上一串汉隶墨书道:
“拉车牛一匹,黑犉,左斩,齿三岁,絜七尺九寸。”
因不识字,是季胥念给她们听的,季珠逐字指着,学舌念了一遍,说:
“阿姊,这牛三岁?比小珠还小呢!才和绵绵一样大。”
季凤道:“看清了罢,牛车是有名籍的,是谁东瓜做了碓嘴,浑说了?”
其他孩童见此,这才乖乖闭嘴,崔思也不与分证了,她坐了遭牛车,年岁大些,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有滋有味的。
有孩童问:“胥姊,左斩是什么意思?”
季胥道:“是它左耳有个做标记的小缺口。”
牛尚是牛犊时,牧牛人为做标记,会在耳上剪小口子,或是在腹部割毛、或是割角,这些特征,都会记录在牛车名籍上。
“黑犉”,亦是外貌描述,是指这是头黄毛黑唇的黄牛,至于“七尺九寸”,便是这牛由县廷的吏员量测出的大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