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得有一年多没煮过肉了罢?阿母做份炙肉来,给你们解馋。”
“我来烧火!”
王利一听炙肉,肚子直叫唤,家里吃惯了豆粥,菘菜蔓菁葵菜……
都是清水烩的,连荤油都舍不得放,这肉,王利都快忘了是何滋味了,馋得不行。
“阿姊,这是在做什么?”
季家,季凤在灶屋里头,手里把着火筯,刚烧火煮饭,站在灶旁问道。
只见季胥将瘦肉剁成糜,调了咸淡,抹在豆腐皮上,一卷,再一段段的,切成两指宽大小,放入油釜中炸得金黄酥香,个个盛在盘中,似金灿灿的铃铛。
她道:“干炸响铃,吹一吹,小心烫。”
一面夹了给季凤尝。
一语刚落,听外头在唤胥姊,她手头正在忙,季凤搁下火筯去开的灶屋门,季珠亦跟过来瞧。
只见王利手捧一豁了口的盘盏,上头铺着肥瘦均匀的炙肉。
一看就是釜里不加一滴水,干炙出来的,瘦的部分呈现出微焦的酱色,肥的部分则透着金色,铺在清脆的菘菜上,十分诱人。
“阿母让我来给你们送炙肉。”
王利咧嘴笑道,心里欢喜极了,往日总是季凤看不过去他犯馋,或是蒸饼角子、或是猪油饧的,匀给他解馋,如今他总算也能分些好吃的给她们了。
“多谢想着,你等着,我将盘子腾给你。”
季凤接了来道,捻了块自己吃,又举着喂给季胥一块,吃着外香里嫩,两人俱是点头赞好。
季胥在里道:“你阿母手艺真好,我做了些干炸响铃,顺道带回去尝尝。”
正好用那空盘子,拣了一盘,让王利带回去。
王利不好意思道:“我是来送东西的,怎么还往回拿呢。”
这干炸响铃,带回王家,王绵爱的不行,直接抓在手里就能吃,久没吃肉,腮帮子鼓得满满的,那个香的啊。
“慢些。”曹氏笑道,将掉出来的肉沫拣回她碗里。
“阿母,吃。”
王绵举着个干炸响铃,到曹氏嘴边。
曹氏吃了,满口的肉香豆香,说道:“这豆腐皮做的菜,竟这样好吃,难怪好卖。”
王利连连点头,都在盛第三碗豆饭了。
话说林家媳妇被呛了回来,肠子都悔青了,想到那串钱,分下来却没自己的份,心头便堵得慌,她左思右想,有了主意。
当日,便从乡市买了方石磨回来,在灶屋鼓捣半日,豆乳是乡市便有卖的饮子,她是见过的,无非是注水磨豆子,煮浆,釜里浆液冷却下来时,会形成一层油膜。
林家媳妇拍手称快,何必胥女教,她自个儿不也琢磨出来了,用竹枝挑了晾干,可不和她们那豆腐皮相差无几?
隔天她就拿到乡市卖去了。
第71章
话说这乡市,邓、刘两家媳妇早已轮流在这卖豆腐皮,不过自是不能和县城那般,卖上三钱的价,卖个二钱,一日能卖上十块,两家平分这钱,到底也是收入;
庄蕙娘便还是在盛昌里卖;
曹氏便在其余各里走田叫卖,哪怕卖出三五块,多少能拣些钱,这是四家相商的,大头还是靠季胥在县里卖。
不过县市里,亦出现了张家豆腐皮、李家豆腐皮……
毕竟豆腐皮无需点豆腐,只需做豆腐的前道工序,不似豆腐,背地里怎么琢磨都不成形。
这豆腐皮,只要煮过豆浆的,一见上头的油膜,都能琢磨出个大概,见季胥生意好,自是争相来卖。
先前有季胥用试吃卖出了名声,他们连吆喝都省了,有的是偷偷卖的散户,有的则是有肆坐贾的商人,因无县廷登记的买卖资格,亦是偷着卖。
隔壁那卖胶牙饧的老妪,便左右打量了市吏的身影,悄悄问买饧的人:
“要豆腐皮不?我这的便宜,五个钱能买上两块。”
“女娘,少点,算我两钱一块,我看别人家都能卖这个价,怎么你就不行?”
因而季胥摊前不少讲价的,季胥摇头,再低就不划算了。
况且她教的法子,按比例做出来的豆腐皮黄灿灿的,有韧劲,和那掺多了水,发硬发枯的豆腐皮不一样,值得上这个价。
“不少我可走了。”
“真不少?那我上别家买去。”
一时有抬脚走了的,这日关肆门时,季胥的豆腐皮倒还剩了些。
“这可如何是好?”邓家媳妇急着来寻季胥商量道。
今日在乡市,自从林家媳妇也琢磨了来卖,她那豆腐皮再没卖出去过,
“她卖一钱,比我便宜了一半,一听她吆喝,都跑了。”
一见季胥亦未卖完,托手忧道:
“胥女明日要减多少的量?”
季胥道:“不减,还是八十块。”
邓家媳妇惊道:“可你今日都没卖完,少些我们也是能接受的。别顾着我们生意,叫这些豆腐皮积在你手里了。”
“一时又放不坏。”
季胥扳了人坐在苇席上,捧了炒香豆和热水来招待,问道:
“婶儿看旁人的豆腐皮,跟咱们的可一样?”
邓家媳妇回忆一番,摇首道:
“不一样,我看林家媳妇的,皱皱巴巴的,发白,不说味道,光卖相就不如我们的好。”
“那婶儿大可放心,起码我这里,能保证每日跟你们的进量。”
说完,便将明日进豆腐皮的钱,事先给足了数,也好叫人定心。
“婶儿明早还按原样给我送来。”
多日过去,胶牙饧老妪依旧问来人:“买些豆腐皮?”
接连的摆手不要,
“你这豆腐皮,煮出来不正宗,还是胥女家的吃着是那个味。”
季胥这处的生意又好起来,连前些时日积压的豆腐皮都卖空了。
“看来还是得货好!方能持久。”
来家送豆腐皮的邓家媳妇听说了,笑道,她在乡市的生意也恢复如初了,心里的石头可算落地。
近日春耕,农田灌上水,倒映田陌上负笼挑担的身影,这是冯大,因他家有牛犁地,比旁人家要快得多,这都可以开始插秧了,筐笼两头都是绿油油的稻秧苗。
他们楚越这带,有的穷困的,连官府的耕牛都赁不起,还是用最原始的水耕火耨,或是人力拉犁、负笼荷臿,效率低得很。
旁人见冯大筐笼里的绿秧苗,笑道:
“还是你家好啊,那牛耕地多快,一天能犁好几亩地,难怪乡三老集会,都呼吁咱们用牛耕,别弄那水耕火耨,稻子长不好。”
一旁锄地的小郎道:“谁不见牛耕地快,那咱也赁不起那耕牛哪,一到春耕,赁金就涨到大几十钱一日,本固里有几户人家出的起这份钱。”
徐媪手挎饭箪来田间送朝食,将这话听去,心内舒畅,说道:
“怎的不去胥女家夯院墙,她那不是给佣钱?多少能挣些回来,赁头耕牛回来也好。”
小郎道:“如何没去,我两个兄都去了,一天给十五钱呢,比窑场工钱还高。”
原是季胥家要夯院墙,外加搭两间柴棚,因近来春耕,各家自然没有多余的劳力来相帮。
她出佣钱来雇,每日十钱,因白日在豆腐肆,没有工夫做晡时招待,又给加了五钱,添作一餐晡食的钱。
如此一来,各家都争相腾出劳力来挣这份钱,季胥雇了二十来个人,一天就能将院墙和柴棚架好,倒不至于耽误他们春耕,还能挣些回来。
小郎道:“春耕买粮种、赁耕牛哪样不费钱,林家婶子,你说是不?”
林家媳妇卖豆腐皮的事黄了,一闻季胥雇人夯院子,立刻就使唤他家汉子和大男去了,占了两个名额,如今笑道:
“可不是,要不是这地里要烧草埋灰,我都去。”
听的徐媪变了脸,一句话也没有了,径自向自家田头去。
只见林家媳妇又笑话起王麻子来,说:
“你现在也是翻了身了,连牛都赁得起了,还记不记得你早两年,从早到晚的踏长镵,一脚踏下去翻一块土,一日下来不过整出屁大点地方。”
这王麻子家,原也是本固里穷困潦倒的,如今跟胥女做了阵子豆腐皮,眼看日子就好过起来了,林家媳妇想起这事就得悔的咬碎一口牙。
便撺掇道:“哎,我瞧胥女家薤菜种的好,你还偷不偷了?”
说的周围一片田都哄笑起来,说:
“王麻子爱吃胡瓜!那顿好打还记得不?”
臊得王麻子根本不搭讪,甩着鞭子赶牛,曹氏听了这话,叹气的怨了王麻子一眼。
话说季家,一日工夫,那院墙绕着屋后前院,夯了起来,将那两畦菜地也围在了后院。
至于前院,东侧挨着院墙,起了柴棚,和东屋是顶角相接的,并不影响采光,顶上铺芦苇,西开一扇木栅门,对面是灶屋,中间是空地,十分宽敞,平日可以在这晒菜脯、晒被褥席子。
季凤四周转了圈,满足道:
“有了院墙,就不怕别家的鸡偷着来咱家菜地糟蹋了。”
季珠亦是百般兴奋,跑来跑去,东瞧瞧西看看,向季凤道:
“二姊,等有大太阳了,我要去牛脾山拣松球,把柴房堆满!”
季凤笑道:“我们一起去,有柴房可不怕柴禾被雨淋湿了,拣再多回来也使得。”
这各处停妥,该发雇钱了,这会子季胥尚未家来,季凤便照她交待的,去屋里拿出钱袋子来。
院里的乡亲把杵扶锹,正笑容洋溢等着呢,见季凤小小年纪,数钱有模有样的,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