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王家,王麻子听说了,一下从床上挺坐起来。
“亏了怎么办?她胥女卖不出去,咱家那几斛豆子可是粮食,白白浪费了。”
曹氏道:“朝食吃豆粥,晡食吃豆粥,你不吃腻,绵绵和阿利也要吃肉长身体,
我瞧胥女就没有办砸过的买卖,她不计较从前,能带我做,是她大度,你少打岔。”
家里穷得,连除日都没沾荤腥,盖的是陈年被褥,塞的是芦苇,又硬又冷,那日托田啬夫的福,得了十来斤豕肉,自家并不吃,拿去乡市卖了,得留着春日做种粮钱,曹氏倒觉着,再折腾,也不能比现在更差了。
又问道:“你上县里找活儿?可有哪处要你的?”
王利噎了半晌,“作践了这些豆子,喝西北风去。”
叨咕着躺下了。
那些晾干的豆腐皮,季胥正好用作晡食,一盘豆腐皮炒肉,一钵豆腐皮鸡子汤。
这豆腐皮炒肉,鲜香微辣,还搁了新鲜蒜苗,清爽鲜亮,无比下饭。
凤、珠二个都爱将汤汁浇进饭里,豆腐皮和肉片拌在一处,一口吃进去,有菜又有肉,满足至极。
“阿姊,吃惯了豆腐,倒觉着豆腐皮比豆腐还好吃呢!”季凤腮帮子鼓着道。
“豆腐皮做的汤也好喝!明天豆腐皮一定可以好卖!”季珠道。
这汤,是将豆腐皮撕碎了,放入鸡子饼汤中一并煮沸,吃着鲜嫩清香,很是足兴。
翌日傍晌,季家二房屋前,庄蕙娘一行人翘首以待,既期待,又担心。
刘家媳妇来回走步,道:
“也不知那豆腐皮好卖不好卖,明日胥女还要不要八十张了……”
季凤很足的底气,说:
“婶儿你就把心放肚里罢,我阿姊的手艺,不能不好卖。”
“我看未必,这豆腐皮又不是你阿姊做的,豆腐好吃,那豆腐皮干枯枯的,嚼草似的,能有啥滋味?”
林家媳妇路过,也凑来瞧热闹,泼了冷水
道,
她刚卖完一斛豆子回来,卖的是隔壁廖氏里的熟人,不经过粮肆,一径就卖了三十钱,如今从怀里拎出那串钱,显弄道:
“瞧我卖豆子挣的,这钱是稳打稳扎到手里的,我看你们也别瞎折腾,直接卖豆子,保管亏不了!”
她因争蕈子和邓家的骂过架,可盼着她们在此事上能栽个大跟斗。
众人都无心理睬,巴巴举目向来路。
第70章
偏偏林家媳妇又问她们,昨夜几时起的,昨日买磨花了多少钱,豆子费了多少,问的人心内直打鼓,来回走的越发急切。
“胥女怎的还未回来?”邓家媳妇是个急性子。
曹氏倒一向温静,不言不语等着。
庄蕙娘到底比她们先入伙,亦是沉得住气的。
只听季凤眼尖道:“回来了!我阿姊回来了!是罗僦人的车!”
众人一齐迎上去,簇着从车上下来的季胥,问她生意如何,可有卖出去。
季胥不言语,向布袋内掏了半日,掏得人心都焦了,却是掏出一串钱来,笑道:
“这里拢共二百四十钱,是今明两日,八十张豆腐皮的钱,婶儿你们自己分罢!”
“今明两日?意思是今日豆腐皮都卖出去了,明日再接着定?”邓家媳妇问。
话说今日晨间,灵水县市里,豆腐肆传出清冽的叫卖:
“豆腐皮,来尝尝豆腐皮做的豆皮素包!不要钱免费尝了!”
“豆腐皮是什么?不要钱能尝?”
逛市的百姓一听,虽不知豆腐皮是何吃食,却也涌来尝那豆皮素包。
只见季胥在肆前架了陶泥温炉,上头一个旧陶釜,开春了家中这温炉也少有烤火,便带来肆里烧陶釜,豆腐皮要现做的好吃,若从家做了带来,冷了反而没那滋味,因而这两样家当,连柴火都带来了,日后便专放在肆内,来年再给家中置办新的来使。
只见她炒了一颗菘菜,里头压碎两块豆腐进去,加了盐酱调味,清爽简单,再将那豆腐皮对半裁成四块,裹了菘菜豆腐,沾水收边。
釜里化了膏油去煎,直至表皮要焦未焦,现出一股子金黄色时,夹出来给众人尝。
“嗯,这豆腐皮吃着,倒比豆腐还更具豆香。”
“瞧着那薄薄一张,干巴巴的,竟有这等好味道!”
“和豆腐一个价?给我来两张,豆腐也要两块,我亦回去做豆皮素包吃。”
“一样可以做羹吃罢?”
季胥应道:“可以的,做羹汤吃着爽滑清鲜,甚是滋味。”
“给我来三张。”
“我也要我也要。”
肆前一时列起长队,半天下来,那八十张豆腐皮卖了个空。
如今季胥笑道:“不止卖出去了,还卖得好,这不,明日接着进八十张,钱提前给了。”
“阿弥陀佛,这可足足有二百四十钱,每家多少来着?瞧我高兴的连数都不会算了。”
邓家媳妇捧着那串钱,喜上眉梢,嘴角咧到耳后了。
“每家六十钱!”
庄蕙娘喜道,不过每家却只拿了十个钱,另两百钱按她们事先商量好的,塞回给季胥,是两处作坊领的那两只大铁盘的钱,
“说了不能让你出这钱。”
当下将钱仔仔细细分妥当,一时都如同吃了定心丸,越发看好日后这豆腐皮的营生。
“有这钱带回去,看我家汉子还叨咕不,昨日为我买个石磨,啰嗦了我一晚上呢。”刘家媳妇数着钱,亦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林家媳妇本是来瞧热闹的,这会子心里直泛酸水,四家合做八十张豆腐皮,都用不着一斛豆子,却能挣回来百二十钱,分到每人手里足有三十钱,这还只是一天,若两天、三天……
她咬了牙,厚了脸道:
“既这样好赚,那我也愿做啊,我这就去寻冯家,我们两家也弄一家小作坊。”
邓家媳妇道:“昨日溜得倒快,如今晚了!别说冯家愿不愿意,我们四家做的好好的,你现又要加进来,我们不就少挣了,哪有这么美的事!”
一番话呛的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次日,季富又将着一辆旧木架子的,瘦牛拉着的车回来了,沿途本固里的乡亲笑话道:
“东家不要你做了?见天儿看你回家来住。”
季富道:“东家这是体恤我,放我家来,和一家子团聚。”
“说的好听,体恤你怎么教你将一辆这样破的车?林大都说在县里西城门见你等僦活儿呢。”那人道。
“季富骂道:放你老母的屁!他哪只眼见我接私活了?让他出来说说。”
那汉子笑道:“不定是看岔了,不过你既缺钱,合该寻你侄女儿带你做豆腐皮哪,陈、王、邓、刘这四家,可都帮她做豆腐皮呢,一日少说挣三十钱,比你在县里的工钱还高!”
季富听说,是又气,又怒,甫一进院就在骂:
“三十钱算什么,待我捞回本来……”
不防金氏在屋里,见她抱了盆脏衣裳出来,向井边去,便歇了牢骚。
金氏说:“嘀咕什么呢,我怎么听说你在县里接僦活儿?”
季富道:“不过接点私活罢了,瞧他们眼红的,就到处说嘴了。”
金氏道:“别说接私活的钱了,就是上个月的月钱,一个子也没见你拿回家。”
季富道:“早说借给王兄了,他一向同我要好,家里若缺钱,你那些体己少不得拿出来贴补贴补。”
“我有什么体己,收起你那贼心,有出息的就该挣了钱拿回来,反倒惦记我的钱。”
金氏骂骂咧咧去捣衣了。
“若非你不会和二房处关系,这合伙做豆腐皮赚钱的营生怎么也是我大房这门亲戚来做的!”
在季富看来,他一向兄友弟恭的,从未指摘过二房夫妻,更别提他们的女儿。
如今二房连他这大伯也不待见,纯粹是无妄之灾,受金氏牵连。
金氏将这话听去,一下蹿了火,两人吵嚷起来。
都憋足了气,嗓门儿格外大,传到外头去,连住的稍远的王家,都听了去。
王利正陪妹妹顽猜枚,竖耳听了一阵,不外乎在吵谁做的多、谁做的少。
乡里各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口角骂仗常有,他也见怪不怪了,继续抓了石子让妹妹猜,
“单还是双?”
“又吵了,季富这阵子回来的勤,吵的也勤。”
王麻子驻足在墙边细细听了两耳朵,接着收被褥去了。
近来春雨连绵,潮湿的很,趁今日太阳足,被褥席子的都晒在院里。
只见院门一开,曹氏归家来了,手提一块好肉,得有两三斤,惊得王麻子瞪圆了眼,
“哪来的肉?”
曹氏笑道:“自是买的,还是天上掉的不成?”
“买的肉?阿母,咱家哪来的钱买得起肉?“
王利牵了王绵近前来,同样的惊诧,口中足能塞下鸡子。
曹氏道:“阿母这两日不是抱了一袋豆子出门,是去你陈叔家,和你庄婶一块做豆腐皮了,那豆腐皮胥女按价买去,又在县里头好卖,可不就有钱买肉了,亏的人家胥女愿意将这法子告诉我们,带着我们一处做。”
说的曹氏暗暗掖了掖温热的眼角,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