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富禁不住念,翻身道:“还让不让人歇觉了?没我外头挣钱,你就是今夜分了肉,还能吃一辈子?”
冯家,
冯二将这猪耳提至家中,徐媪听说冯家排在最后分肉,因道:
“猪耳还提回来作甚,不嫌丢人。”
鲍予倒不嫌,朝食便炙了来吃,也不管徐媪不下筷,自己是打足了牙祭。
第68章
这雨歇歇接接的下了两三日,季胥自县市回来,置办了些家里没有的雨具,像斗笠、蓑衣,买了两身,伞不便做活时使,便只买了一把,搁在家里的。
还给她们姊妹各买了双桐木屐子,蒲麻穿鼻,若忽略底下的前后两道齿,倒跟后世的人字拖很相似。
正因木屐子底下镶有两齿,这时候常在雨天穿了出行,便于行走于泥地,若湿了脏了,冲冲便行,不比绵鞋精贵难打理。
房檐下雨落成绳,下半日,烧了温炉,季胥脱了木屐子,跪坐在苇席上做牙刷子。
这硬的猪鬃毛,她用石灰水泡过,这会放干了,摸着不觉上头有油脂了。
长安的贵族,或用青铜为柄,也有以牛骨象牙为牙刷柄的,她虽没有这样名贵的物件,木头还是易得的。
只见她将长木削扁,形成前方圆,后长条的形状,耐心的,用陈家借来的凿子,凿了七排二十一个小孔,整个拿粗麻布打磨了,方穿针引线,沿着小孔,一撮撮猪鬃毛对折缝上去,收针后拿剪子修剪好,这样一柄牙刷子便好了。
这是个细致活,半日神不过做一把,她也并不急,得空慢慢做着。
“这便是长安人才使的牙刷子?”
先做的这把刷头小些,是给季珠的,她翻来覆去的看不明白,又拿给季凤瞧。
“毛毵毵的,阿姊,这要怎么使?”季凤也不懂,若非阿姊爱洁,她们连嚼柳条这习惯都没有过,哪还见过这样的。
“先加上竹盐。”
季胥一面道,一面将县市里买的小罐竹盐拿出来。
说是竹盐,却是黑黢黢的,像是里头加了草木灰水的缘故,闻着淡淡的竹叶香,更甚有磨了珍珠粉、香料的,那些贵的乍舌,季胥没要那些,拣的最经济的买来使,总之不失清洁之效。
有了牙刷子,便无需用手指沾盐在嘴里摩擦了,只见她用小匙挑了竹盐在刷毛上,
“像这样。”
把住季珠的小手,沿着那小小的糯米牙,轻轻刷拭。
“小珠试试,别使太大力。”
猪鬃毛做的到底不比后世的牙刷柔软舒适,刷大力了要出血,因此叮嘱道。
季珠乖乖龇牙,学着刷了一回,漱干净口还不愿合上,张嘴给她们瞧,
“小珠的牙是不是干净多了?”
“呀,这颗有虫牙!”季凤使坏唬她。
季珠张大嘴,忙忙的来找季胥捉那虫,听季胥笑道:“二姊唬你玩呢。”
才把嘴合上,宝贝的将那牙刷子放在小竹杯里,说:“小珠每日都要好好的刷牙。”
这场雨一下,可算是渡过了枯水期,然这泥路,就难走了。
因雨路打滑,季胥这日都不让凤、珠两个相送到谷口,怕她们湿了鞋,没的换。
自己携了斗笠蓑衣,换上桐木屐子,推车去的,春雨寒凉,起头脚趾头是冻的,不过路远,走上一阵倒不觉着了,待到了豆腐肆,去买上半桶水,将木屐子冲洗干净,回程再穿。
那双绵鞋则装在布袋里,准备到县城的沙砾地再换上,这样卖豆腐时少有走动,也还有绵鞋保暖。
那泥淖的地,连独轮车都难行许多,要费双倍的气力方能推动。
行至卧蛇谷时,那草鞋底湿了泥,越发的滑,哐当一下,车子狠狠一歪,咬牙使出吃奶的力,腕子拧的生疼,方稳住车,要这一车满当东西栽倒了,得白费多少工夫。
她原地缓着手腕,路旁驶过辆牛车,那牛蹄子踏过泥地,拉的车轮骨骨碌碌转着,不一会子就驶没了影,看的人满心艳羡。
她想,自家也该置办一辆牛车来,运货不仅便捷,也能省下她每日雇车的钱,长此以往,合算许多。
最好再买头驴回来拉磨,不然成日里半夜磨豆子,膀子都是酸的,吃朝食都打抖,若有驴,就轻省的多。
不过灶屋肯定轮转不开,若使驴拉磨,势必得将磨盘摆在屋前的空地,又太招眼了,路过的乡亲难免要过来瞅一瞅,指点言说一番,不便她后头用石膏水点豆腐,因还得考虑围个院子。
不禁算了算钱。
先说这牛车,光是一头牛,就得七千钱左右,更别提后头配一具车了。
如今每日卖百块豆腐,一桶豆腐脑,豆腐三钱一块,豆腐脑两钱一碗,一桶能打五十碗左右,一个月能卖出万二千钱左右的总额。
不过,这万二千,还得纳给官府二成的交易税,再刨开二千的店肆赁金、一千的市租、每月二十五斛豆子,也就是七百五十钱的豆钱、雇罗双娘那牛车的九百钱,手里还能余下五千钱左右。
若想买牛、驴,围院,不够,还得攒,最好再想个别的法子,增添来钱的路子。
心内思忖着,一面去推那车,却像被力抵住似的。
一看,底下轮毂陷泥里了,她又换方向试了几次,仍是无果。
眼看要耽误开市时辰,得寻些石块来才是。
只见田啬夫从后头来,短褐皂帻,围着一方粗麻腰带,因着走泥路,下头绑了裤脚,雨天并不穿木屐子,一双布鞋已是踩湿了。
说:“我来。”
一面把住扶手,稍一使力便将车子推出去了。
倒省了季胥寻石子的工夫,她谢了,这便去接手,问道:
“田啬夫也往县城那处去?”
“嗯,去县廷田部。”
未松手将车还与她,说,
“你空着手走罢。”
时辰稍赶,季胥也不去厮拧推诿了,想着过后再沽酒谢他。
“开春了,说话就要播种插秧,田啬夫可是回了公田处当值?牙刷子我在做了,做好了我送到公田给你。”
“嗯。”
季胥又说这天气如何、雨下多久,他都是这副不好聊天的模样,便没有多言烦扰。
于是两厢安静并行着,只有轮毂碾地,和鞋响。
如此无话,到了豆腐肆,换了干燥的绵鞋,方开始摆摊,田啬夫便往另向的县廷去了。
这会儿,凤、珠两个已是悄悄换上木屐子,袖子戴上臂褠,钻进牛脾山了。
昨夜刚下完雨,她们惦记着捡香蕈,来晚了香蕈就该长老了。
这口清鲜,引的不少本固里的人都往这处钻,多数人家口粮都不算富裕,拣回家亦是一道菜。
王麻子家穷,王利比她们还先来了,篮子里已是采了些,攀援在树上,见了她们挥手道:
“嘿,跟我走,我眼尖,一瞅一大片呢。”
季凤不理会:“碍手碍脚的,你自摘你的,不用管我们。”
牵着季珠向别处寻去了。
山里潮湿,地面多有枯枝落叶,那香蕈,便多寄生在腐朽的枯枝树干上,白白的杆,圆圆的伞,现出一种鲜嫩的褐色。
季凤寻到那低处的,便由季珠来采。
季珠人虽小,手却巧,到底拣惯松球的,蹲在那,一颗颗揪了往筐箩里放。
季凤自己则摘那高些的,手脚麻利的很,喜道:
“香蕈做羹可鲜了,还能晒成干,留着日后吃,待阿姊回来,见我们采这么些,还不惊喜极了。”
说着浑身都是干劲。
“凤,你家隔三差五羹肉吃,那肉香飘的全里都能闻见,怎么还和我们抢这一口鲜,你也太贪了。”
来了一行同样进山采蕈的妇人,嘁嘁呱呱的。
路过这处,觑见季凤采了有半筐,那走在前头的林家媳妇将嘴一撇,指指点点道。
季凤道:“婶儿说话好难听,这牛脾山又不是你一家的,凭我家吃肉吃糠的,也能来采蕈子啊。”
旧日,这林家媳妇使唤她家汉子与儿郎,来给家里盖过房,若非看在这点,季凤可不是现今的口气了。
“有这会子停在这说嘴的工夫,都能采上一把蕈子了。”季凤手上不停,一颗颗往筐里丢。
林家媳妇还想就近来采她手边的,结果一看,季凤已是手快采空了,气的走开。
“小珠,别理她,管得真宽,我们继续找。”
季凤说着,又眼尖寻着一簇,也不叫唤,招手让小珠来采。
两人看着越发满的筐箩,笑得欢喜。
装满正要走,只听见吵骂声,循声一看。
其中一个妇人便是方才的林家媳妇,另个则是邓家媳妇,你指手我跺脚的,吵得整片林子都响亮起来。
“这么大座山,你就非抢我手边的,白长一双眼睛做什么的?”
一旁的王利攀在树上,歪出身子来,说道:
“为争一片蕈子吵起来了,林家婶子偏要摘邓家婶子先找着的,邓家婶子不让……”
季凤津津有味看了会子,惦记家中活计,方牵着季珠家去了。
季胥回来,见这么大筐香蕈,果真很是惊喜,夸了又夸,问她们可有弄湿衣裳,可有及时换下来。
季凤一被夸,尾巴要翘上天了,笑道:
“湿了木屐子,一回来就换了绵鞋,还烤了炉子,一点没冻着。”
季胥方放心,有这野生香蕈,她去西屋,将梁上的一刀腊肉取了下来。
家里的火腿还在上盐,还有时日才能吃上,腊肉则是年前用五花肉熏的,风干到如今,外皮干硬泛黄,切出来里头一滴水份也无,油脂将肉浸透了,雪花似一层层,油润十足,香味飘的满灶屋都是。
季胥切出小块,片得薄薄的,切了半头蒜片,一把椒,用来炒香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