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还客气什么?”
崔广宗得了廖氏托人带的口信,说是要将胥女说亲与他,想来已经说定了。
这会子以为她这般客气,是面薄的缘故,也不像小时候故意拿话刺挠她了,便给她拿来老铁匠打好的给她挑,原样收了钱。
季胥便领着凤、珠二妹,抱着铁釜,里头盛了菜刀、火筯、簧剪,出了铁肆,向旁处寻了家杂货肆。
所谓杂货肆,便是货物种类繁杂,有蒲草编的席子、装酱的酱瓿、掸尘的拂子、烤火的温炉,还有那杌子、鸠杖、米筲箕、匏瓢、灶帚、厨铲、耳杯等物。
“阿姊,这陶盘真好看。”
季凤看的眼花缭乱,最后视线落在她们要置办的东西上,一面拿了给季胥看。
只见那陶盘古朴厚实,翻了来,盘底还有各式各样的吉祥铭文:
福宜子孙、子孙益昌、富乐未央、日利、日利百万……
价也还实惠,季胥买了四个盘,一个大陶钵,并有三只碗,挑的俱是贴近心意的铭文,在掌柜的那付了一百钱的账。
季凤把着篮子,生怕摔了,这可是她们家簇新簇新的器皿,可宝贝着。
另外,还花五十钱,买了个烤火的温炉,下雪时围炉烤火,再合适不过的。
“掌柜的,您这石磨卖吗?”
只见角落一方小石磨,落了灰尘,上头还堆些杂物,不知置放多久的。
掌柜的忙道:“卖!你给个一百钱,便拾掇去,在我这碍手碍脚的。”
一面将杂物挪开。
“这都缺个口子。”季凤眼尖道。
那石磨应该是凿石或是运输时磕碰过,边缘有缺口,倒不影响使用,就是不美观。
季胥也道:“六十钱,我这就买了给您腾地方。”
掌柜的咬牙道:“你砍的也忒狠了,不过赚你个本钱!”
季胥牵了人佯装要走,掌柜的忙摆手示意她们尽管搬走,
“罢罢,你拿去罢!搁了有大半年了。”
但这石磨,足有百来斤,断断没法走三十里路,背回去的。
她便打听道:“掌柜的,这附近哪有雇牛车的?”
“打这西市门出去,一直向南走,到西城门那儿,僦人可多着呢!”
时下管驱车运人载物的叫“僦人”,付给人家的运费叫做“僦钱”。
季胥听说,便将石磨并炉子、盘盏暂搁在肆里,同妹妹沿路去寻,这县里各区的划分,包括这市,都是方方正正的,因而各条路都是笔直的,倒十分好寻。
只见西城门附近,青槐树下,拴了一排的驴车、牛车,僦人们大都身穿灰袍,笼着袖,在一栋避风的屋墙后,背着身子,跺着脚,说着话。
他们这些牛,大都是租的,驴倒多是自家的,多在抱怨前阵儿粮价涨了,跟着租牛将车的价也涨。
“好在粮价案破了,赶紧跌回从前罢!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说话时口中化出白雾。
“还是你好哪,牛车是自个儿的。”有向旁人拍肩艳羡的。
对方道:“好甚好,我家一具牛车,一年就得多纳出一百二十个算缗钱来,我的心都在滴血。”
“嗳哟,来客啦!罗双娘!来客咯!”
扎堆的僦人们见季胥来,向附近一座小屋子喊道。
僦人接活也是有规矩的,依序来,接客回来的,排到最后头去重新轮,现轮在最前面那架牛车,便是罗双娘租来接活的。
只见罗双娘拍打着怀里啼哭的女孩儿,急急的从屋里出来,客客气气笑问:
“女娘要雇牛车?僦钱嘛,咱们这儿的僦钱,按里算,一里一个钱,看女娘你走多远,若是一车载重超出了二十五斛,再额外加重量钱。”
那石磨加三个人,断超不出这重量,季胥道:
“我们往本固里去。但我有个石磨还在市里,可能得劳您将车赶到市门口,我们一块搬了来。”
后头的汉子且都贼耳听着,便有插话道:
“石磨?罗双娘你一个妇人家搬不动罢!往后稍稍,这趟给我接了。”
本固里可有三十里,远着呢,比排了半日,得个在县里外打转的短活儿强多了。
“去去去!我自能行!”
罗双娘啐道,将哭的流鼻涕的女孩放在车后头,解了缰绳来掉头,热络摆手道,
“女娘快坐,这就去市里取你那石磨,你放心,我
气力可足着,不用你搭手,一点问题没有。”
还将季珠这最小的先抱上车,生怕被截了胡。
搬那石磨时,罗双娘事先推了季胥搭着帮忙托举的手,
“别脏了女娘的衣裳,可看着罢,我一人可也成。”
说罢,咬着一口劲,一下将那石磨抱悬,趋步向外去。
看的掌柜的惊呼:“喝!好生猛一妇人!”
季胥也惊了惊,却见的那石磨稳稳当当放在车后,罗双娘一跃坐着将车,拉了她们,并置办的东西,向本固里去。
车上,那小女仍在哭,季珠悄悄问季凤:
“她怎么坐牛车还哭哪?”
季珠可新奇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坐牛车呢,紧紧把着季胥的腿,生怕载个跟头下去,那车轮毂动起来时,她愈发的雀跃,
“车动了!晃晃的,像在水里!”
一回头见那女孩还在哭,便有了这疑惑。
季凤也纳罕呢,这牛车多舒服哪,只见那女孩三四岁的模样,穿着墩厚,像只胖胖的芦菔一样坐立在那,面上把泪珠儿淌。
她悄悄向季珠咬耳朵,一面盯着,
“许是她阿母打骂了她。”
她小时野的不着家,阿母打她屁股,打重了她也哭的。
“小珠要不要拿手巾给她擦擦泪?”季胥从袖中取了手巾子,递给季珠,一面问道。
季珠有些踌躇,问:“她会不会咬我?”
季凤道:“她是人,又不是小狗。”
季胥道:“二姊说的对。”
向来腼腆的季珠,便大着胆,给那女孩擦泪豆子,不一会儿,新奇道:“她不哭了诶!瞧!”
“她喜欢小珠呢,小珠问她,叫什么名字呀?”季胥道。
季珠学舌道:“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不吭声。前头将车的罗双娘道:“告诉姊姊们哪,叫作豆子,方才非要趴在水瓮那玩水,再湿了衣裳都没的换了,便打了她几下,哭的死去活来,这会子生我气呢,不愿说话。”
第55章
一行颇丰的回到家,那温炉放在了堂屋一张苇席旁,季胥有时在那做针线,指头容易僵,添两根柴禾进去便能烤火,炉子上头搁了用旧的陶釜,里头盛水来烧,并不浪费了底下那膛火,冬日还能喝上暖肠子的热水。
那铁釜,便嵌在了灶眼里,她按船头灶的尺寸买的,正合适。
这灶的一头挨着窗子边的墙,因不好打钉子把新糊的墙弄烂了,便从梁边延下来两条绳索,贴着墙,上下绑住两排的竹棍,这竹棍有两指粗,从中破开,留出缝隙两头绑好。
季胥又削了五个树杈做的木勾,从头向下削,顶头留出外凸的一圈,正好能卡在竹棍的缝里,做一排可移动的勾子。
像竹杓、厨铲、灶帚,这些炊事上的用具,都挂上墙,显的利整。
至于那新买的铁菜刀,正好刀尖向下,卡在那竹缝里。
新的盘盏,便放在南墙边上的木案上,她编了个竹菜罩,倒扣在上面,不让落灰,还能防着虫鼠,要用便掀开菜罩来取。
那方石磨是罗双娘帮着搬进来的,搁在西南墙角,抹干净在肆里落的灰,便和新的一样了。
这不似粮肆里的大磨,要牵驴来拉,不过到小腿高,要用时跪坐在一旁,轮动手臂来旋转磨把即可,日后家里要磨些稻米屑、豆屑的,也就方便多了。
这样一归整,家里东西多了,却也是有序的。
“咱家也有铁釜了!”
“以后切菜不用和柴刀混着用了!”
旧日里那把柴刀,也能回归它原本的用途了,被搁在了门边的墙角。
凤、珠二妹帮着拾掇停妥,瞅着这些家当,掩不住的欢喜。
家里这番置办,回来就剩三十个钱了,得再挣钱才是,季胥心里也有了主意。
这日,孩童们巴巴迎来了的除日。
大清早,本固里家家户户在门上悬了芦苇编的绳索、插了桃枝避鬼祟,又开始忙叨这除夜的吃食。
一年到头,再穷苦的人家,也会在这日做上还过的去菜馔,有条件的沽了酒,一家子团聚吃饮。
季家二房的门扉,也挂着从县里买来的胡头,青面獠牙,看着一股煞气。
她到陈家,陈大将那榫合的木框给她时,吕媪那会在灶屋前,把着釜沿,翻过来铲那釜底积累的黑灰,那院里,还晾晒着好些清洗过的食案、席子、陶鬲……
瞧着好奇,问道:“这木框子作什么用哪?”
只见这些个木框方方正正的,有三尺长,还带着块大小刚好契合的薄板子,是腊月二十那日,自县城买办回来,季胥来托了陈大帮忙做的。
陈大听着描述,也觉古怪,但还是照模照样琢磨了出来。
“陈叔您这木工活做的越发巧了。”季胥拿了不禁道,
要她不费一颗铁钉,却能将木头榫合的如此巧妙,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这头一语未了,听的吕媪纳罕她做什么用,笑了道:
“待我将吃食做成了,送来给您尝尝,再和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