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都哀天叫地求了起来,那些粥棚还是拆了。
看着揪
心,可如今被这粮价搅腾的,人人自危,大都是有心帮而无余力了。
说起来,近半月,季胥的角子生意也愈发冷清,粮价带百价,如今肉价也涨,这正经吃食上要花从前两倍的钱,能花用在小吃上的钱也就紧巴了,
别说其他里,就连最富裕的盛昌里,民户生活质量也大不如前,连带影响了季胥的小买卖,近来每日能卖个二十到三十钱,就算顶好的了,
庄蕙娘在乡市那头则更少了,但都还在坚持着,眼下什么都涨价,诸如炼油的脂、缺少不得的盐巴、就连一片菜叶子都比以前贵,日常开销越来越大,多少还能拣点家用。
次日,季胥拎着比往日轻的多的篮子,在盛昌里卖角子,粥棚一拆,各处又多出游荡的难民。
他们不似刚来时,能在许多人家乞的吃食,如今都狠狠心,挥手道:
“家里没粮,别处去!”
如此接连碰壁。
季胥的角子,问二十户能有一户要的,之所以还能来卖,因她的面粉是从前囤的,那时价还经济,还能撑些时日,不用外头买;
肉价贵了一半,荤的便不做了,只拔些屋后种的菜蔬,做些素的来卖。
陈家见菜价也涨,她们的分成季胥却没给减,过意不去,便出了一半的菜,好在这些是地里头种了有的。
至于角子的价钱,涨了一个钱,算下来还有些微薄的赚头。
迎头见蔡膏环推着独轮车,在沙砾路上,铁釜和铲子丁零哐当的,近了显出面上黯了神采。
“蔡婶儿,往哪处去?”季胥问道。
蔡膏环丧声歪气道:“这面粉都涨到百钱一斛了,好些面食的小买卖做不下去了,
那孙吝郎,早都不做了,听说在县里给食肆做帮厨,挣些佣钱,
我这生意也冷冷清清,本儿都捡不来了,索性也收了摊,回家清闲去,这不,马上也腊月了,到处洗刷洗刷,拾掇干净。”
“你生意还好啊?”蔡膏环问道。
季胥摇摇头,只见她篮里也还剩着,说道:“也就这样,家里没地,拣几分嚼用钱。”
蔡膏环瞟了瞟四周,轻了嗓门道:“说起来,多亏你当初叮嘱我一番,家里还留了半数的粮没卖,想来到明年秋,也不用去外头买贵价粮了。”
又道:“如今乡里外人多,乱糟糟的,你一个小女娘当点心,别走偏远了,若有事,只管来家寻我,我家就在松林子那。”
二人在路旁说了会闲话,各自走开,忙去了。
季胥又卖了会儿,最后还剩点,看天色不早,便收拾归家了。
庄蕙娘已在盛昌里路口等她,如今不论谁早谁晚,都约在此地汇合了,结伴着归家,今日却见陈车儿也在那处,离平素下工的时辰还早。
问了问,才知窑场近来生意不如往日,像陈车儿这些外头雇的,都暂时让回家了,就留了甘家的奴籍小郎们在那处做活,也都忙的过来。
陈车儿道:“王典计照顾我,还多留了我在里头半个月,不过近日夫人亲自散了好一批佣工,没法子便让我也家去了。”
“就当歇整了,日后生意景气了,你这样利索勤快的小郎,窑场那头定是抢着雇回去的。”季胥宽慰道。
好在陈车儿也不是那悲态的,一转眼也就笑道:“正是这样呢,胥姊,我帮你提着篮。”
三人结伴着往本固里去。
许是粥棚拆了,各处乞食未果的缘故,一路上,卧蛇谷遇见的难民,那凄寒又渴望的目光,总是会黏在他们身上,好长一段距离。
近来,季胥习惯在绵襦外头罩一件旧衣,从前打了补丁的,扣的严实,看着破烂;
陈车儿又方从窑场出来,灰头土脸的;
庄蕙娘穿着亦是俭朴。到底这行人形容实在不起眼,又有一男二女,并没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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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应宝子们的,这章够肥~
第50章
本固里菜地里一片骂声。
“我这才长成的蔓菁,自家还没来得及吃,他给我偷去一半!烂了手脚的豚人!老天也要容不得你!”
只见廖氏刨弄着旁边被踩坏的菜,又是心疼,又是气愤,一时骂了不停。
“都是卧蛇谷那些难民做的祸!”
一旁菜地的妇人道,他们这片菜地偏远,不比门前屋后的菜畦,离了房舍与人家,夜里便无人看顾,想来就是那些饿疯了的难民来偷了去的。
“谁家日子又是好过的,要偷去偷那些盛昌里的大富户去!跑来偷我家,被我逮了,看不打断他手脚!捆在树下三天三夜!”
那贼只取了蔓菁底下的茎头,留下一地的菜叶子,廖氏简直气疯了,直骂了一下午,拾掇了那些被丢下的菜叶子,带回家烩了吃。
庄蕙娘见状叹道:“真是越发乱了,昨儿也有一家被偷了菜的,告到求盗那去,求盗又哪里管的过来呢……”
因亭门外拆了粥棚,难民流窜,翌日,陈老伯陪了她们去盛昌里,手持一锄头,一路警惕卧蛇谷那些难民,约好日中时再来接她们。
季胥这厢提着篮,正挨家挨户问着,在鲍家附近时,只见门口围了一圈人,吵吵嚷嚷的。
被围着的,乃是鲍老爷,没了往日在寿宴的神气,如今圆脸消瘦,胡子邋遢的,连袍子都未扣好,只顾咬牙切齿的詈骂道:
“杀千刀的贼!我今年做寿才收的一块帻巾,缣帛的好料子,能值百钱,还有我那鸡鸣布的绵袍子,
那么大的一颗玉扳指,全给偷去了,我那多病的妻,一下气的起不来床,说说,这可要我怎么办?”
“可有谁瞧见了那贼人的踪迹?”有看客道。
鲍老爷的邻居们俱是摇首不知,“没瞧见哪。”
“呵,不用猜也知是谁,如今成日里在咱们这晃荡的,不就是卧蛇谷那些难民。”有个邻居道。
便有附和的:“定是他们穷极了,夜里偷了去!”
一说起那些徘徊不走的难民,便少不的有怨气:
“乡啬夫竟也不管管,如今乱糟糟成什么样,我昨儿晒在门前的腊肉就少了一块。”
“我家的衣裳也少了!”
“我家地里的菘菜也被偷了!”
“保不准就是那些难民偷的,趁早该赶了他们才是。”
如此一来,一窝蜂的涌到乡啬夫那,要乡啬夫断案,将难民赶出牛脾乡。
这处散去,四周倏地安静下来,北风卷着地下的枯叶沙沙响,季胥觉着不对劲。
一回身,只见后头一男子盯着她这向,满面尘土,衣衫褴褛,眼神隐隐有疯狂之意,
“女娘,给点你的东西我吃,求你行行好。”
一面求说,一面探手来捉季胥。
季胥早在他起头说话时便拔腿向后跑,只听后头他喊自己的同伴道:
“那女娘是做买卖的,我方才看见她篮里有吃食!”
他们关东来的还不知这处兴起的角子,只见过旁人吃,知道能填肚子,一时有三两个难民缀在季胥后头,步步紧逼的讨要。
偏偏这处的人家都紧闭了院门,方才又散了一波人去寻乡啬夫理论,一时找不到本地乡民庇护。
好在不远就是松林子,季胥远远便在院外喊:“蔡婶儿!”
待蔡膏环闻声开了院门,季胥正好到跟前,“后头有些难民盯上了我,借婶儿家避一避。”
蔡膏环朝她身后张望,只见那三个男子渐渐停住步子,可也不愿离去。
她拉了季胥的手,一面道:
“你可来了,阿大、阿二,你们妹妹来家了,还不出来接一接!”
说话她家两个粗实的儿郎向外来,立身一站,终究将人震吓的离了这处。
蔡膏环拉她进堂屋坐,倒了热水给她喝,唤家里小女捧出柰脯来案上。
说道:“可缓过气来了?依我看,你还是先将买卖放
下,他们这次记住你了,若下回还落单,谁知他们饿疯了要做什么,丢了些吃食事小,伤着了人事大。”
季胥点了头道:“婶儿说的在理,眼下确实不能再卖了,我也像婶儿似的,在家休整一番。”
如今也攒了一千三百钱了,家里囤有粮食、柴禾,屋后有菜,哪怕一段时日没有进项,也可以好好度日了,至于旁的家当,若日后太平了再做打算。
“正是的,你一个女娘家,这样独在外头到底是犯险的事。”蔡膏环道。
又说了会子话,抬头见将要日中时分了,季胥说要走,蔡膏环唤她家两个儿郎送她出盛昌里,那头陈老伯已是等着了。
待庄蕙娘自乡市来了,一行人回家去,篮里俱都剩了角子没卖出去,对视一眼,似都有话要说:
“婶儿,依我看……”
“胥女,要不……”
一开口,话都默契的撞在一处。
“婶儿你先说。”季胥让道。
庄蕙娘道:“要不暂时别卖了,我刚上粮肆打听了一番,如今面粉都涨到一百一十钱一斛了!
那做粔籹来卖的马氏,早都顶不住收摊不卖了,唉,如今粮价涨成这样,也没几个有闲钱来买旁的吃食打牙祭,都勒紧裤腰带过活儿,
咱们的角子卖的也愈发不景气,日日做的比原先少,也说不准就要剩出些来,这白白费了多少白面,
虽说是你从前囤下的,可到底也不能这样浪费了,如今都多贵了哪,这亏的都是你的本钱,婶儿实在过意不去。”
季胥听了,说道:“我和婶儿想到一处去了,也是想着,如今那些难民实在令人不安,暂时先不卖了。”
因生意淡淡的,连素角做的都少,面粉消耗远没有从前快,家里还剩了七斛面粉。
先时面粉没涨到一百一十钱的高价,还有些赚头,若按今时庄蕙娘打听来的面粉价钱,算下来,低买高卖,直接将这面粉卖到粮肆倒省事,做成角子来卖,既费了人力,赚的也并不多,若再将角子涨上一个钱,越发难卖了,倒不如将面粉留着自家吃。
“待日后看行情,若是行情好了,再捡回来卖。”她说道。
庄蕙娘很是认同,“是咧,我也这样想的,这马上也腊月了,便在家做做菹菜,洒扫庭院,置办点腊月和正月里的吃食,哪样都可忙的。”
两人同吕媪商量了,吕媪也道:“在家歇整也好,如今本固里接连有那菜地遭了贼的人家,我都担心你们过卧蛇谷,东西要被人抢去,还是安全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