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珠也喝了两碗,把肚子撑的鼓鼓的。
家里头一遭吃羊肉,哪能不开心,季胥也吃饱喝足,依旧去盛昌里卖蒸饼了,家里碗筷有妹妹们抢着洗,是不用她操心的。
她眼下想的还是攒钱,家里房子盖了,若手里有钱,便可以慢慢的添置家当了。
灶屋里有的两张食案,是陈大做了送来的,一尺多高,是时下跪坐着进食用的,照说应该还有垫地的席,但家里也就一张睡觉的苇草席子,也没有余的能铺在地上来用的。
屋内铺不起地砖,也没有坐榻,虽说泥地夯的瓷实滑溜,直接跪坐着地上也难免脏了裤子,夏日衣裳轻薄方便洗,等到冬日就不便了,一人能做出一身厚绵衣就不错了,哪能时常换洗。
季胥想着,席子,不说贵的竹簟坐榻了,起码苇席应该买一张回来,搭着食案用才便宜。
再说铁釜、菜刀木俎、盘盏、柜箧、针黹、冬日取暖的炉子……这些家里都还没有。
不过眼下要紧的还是先置办一把铁锁,都是那贼惹出来的顾虑,新建的灶屋到底惹眼,里头也有不少家当,不论外出还是夜里睡觉,锁着才安心。
还有要紧的,便是御寒的冬衣被褥了。
想了这么多,就一个字,钱啊。
好在肉馅蒸饼的生意还能做,至于皮蛋,还欠着王典计十三天的量,暂时是没有进项的。
所以这趟,篮子里依旧是蒸饼。
惦记着蔡膏环那日给自己讲价买鸡的情,这日去盛昌里时,送了两块蒸饼与她吃,厮拧了一番,蔡膏环才收下。
一旁的孙吝郎笼着袖子,斜斜瞅着她们,在看不到的地方把白眼一翻,嘀咕道:
“什么时候这两人好的合穿一条裤了。”
他如今,胡饼里的羊肉多放了些,有两指甲盖那么多,不过生意还是冷冷清清的,偏生蔡膏环那头客来客往,可把他酸的牙颤。
出了里市,季胥便先向窑场去,给王典计送那五十个皮蛋。
她还从篮里拿出个竹筒,倒出一碗热腾腾的羊肉芦菔,正是朝食留出来的,想着不能白得人家一筐菜蔬。
季胥因道:“还是听车儿说起过,王典计爱吃炖的软烂的芦菔,说话就要立冬了,这是我做的芦菔羊汤,冬宜食羊,王典计若不嫌弃便尝尝。”
车儿哪里凭白的说起这样的话,这两日季胥家里盖房,也没工夫见过车儿,他不曾说过,实是那日见王典计特地拿了两根芦菔出来,留着自个儿吃,他那口牙又不好,猜来的。
闻的此言,王典计那贱硬贱硬的心肠也不禁有些软了,咕哝一嘴道:“车儿倒细致,更难为你这份心了……”
直接上手捻了块叼进嘴里,那恰好的软烂,汁水混着羊肉香,咂了咂嘴,多好的味。
后来她正卖蒸饼时,王典计领一小仆,喘嘘嘘跑来,说道:
“季蒸饼!快与我去,给王女做道朝食。”
季胥承过王典计的情,自是愿相帮,但也得自己这头的事停当了,她这蒸饼还没卖完呢。
王典计急哄哄道:“等不了了,王女昨日染了风寒,食欲不振,这可不正是你的机会?”
实则是王典计的机会,他可不能错过如此争功显弄的时机,这报信的小仆一来,他便来找季胥了。
大手一挥道:“你这下剩的蒸饼,我全买了。”
“不成,这好些是有人家两日前预定的。”
季胥商量道,“不若烦典计给我送去?余的典计再包圆了,我去给甘王女做朝食。”
“好说好说。”
王典计这便拿过她手中的篮子,交由旁边的小仆,“这是通儿,在本家外院伺候的,时常帮着跑腿儿,你将哪家多少数目,都告诉他,他保管帮你送到。”
通儿活泛和季胥打了招呼,细细记下,跑着去了,王典计可惜的摇了摇头。
这通儿在上任主家那被烫坏了眼,连着左脸一大块狰狞的疤,属实是破了相,做典计少不的要与人应酬,若非他这张脸,王典计早将通儿收为徒弟了。
季胥并王典计二人,才回至窑场后排房,那专事给王典计送朝食的小仆便丧着张脸回来了,撇嘴道:
“王典计又是要生鹿肉、又是要兔肉要活鸡的,我没那么大本事要来,牛厨夫把我好一通呛,
说那些好肉都得紧着主子,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典计,哪那么大福气……便只给我这些。”
只见他手中提着半块鸡骨架,上面的肉被取的不剩多少,倒是赘着几块肥鸡油。
那是本家那头的东厨用不上的,小仆将东西往王典计手里一塞,没好气的噔噔噔跑走了。
王典计登时气的跳脚,“我王典计在甘家多少年了?夫人许我和主子一般的伙食,要几样肉自己来烹,如何不行?
他牛厨夫不过仗着自己侄子也做上典计了,胆敢不将我放在眼里,忘了他从前狗腿子似的围着我转的时候了!这些外头聘的,没一个好东西……”
王典计吹胡子瞪眼的,攒着火,要向本家那头去,和牛厨夫詈骂一番。
被季胥及时叫住:“待典计去了那头,耽误多会儿功夫,哪怕将各式的肉取回来,早也错过甘王女吃朝食的点了。
不若就用这块鸡骨架,我看也行,做道鸡粥,暖和开胃,不成问题。”
王典计回过神来,这牛厨夫定是猜到他想做吃食在夫人面前谀奉卖好,故意丢他一块鸡骨架的,
他若是吵闹开来,不仅耽误功夫,夫人知道,也会觉得他倚老卖老,没的更倚重那年轻的牛典计,
想到这,他不由的止住脚步,然这心还是悬着的,因问道:
“这要如何做的出来?”
“我有法子。”季胥道。
王典计半信半疑,然时辰紧促,也无法了,只得由季胥去做。
只见她将灵活的使着铁刀,那鸡骨架翻转几下,剔出半块鸡脯子肉,并些肉片肉丝,细细刨刮成丝,骨头便没入釜中,用以熬汤,浓汤中下米煮粥。
季胥道:“我见窑场守门的甘贱土,棚子顶上会晒些香蕈,王典计去买一小撮来罢。”
窑场临着甘家的山,雨后山头地皮上会冒出一朵朵的香蕈,窑场的小子们便会去捡,烹来吃个新鲜。
甘贱土没法离岗,不过大家伙儿为了进出方便,各自会匀一点来孝敬他,他吃不完的便晒在棚顶上。
“贱土弟,羹什么好东西呢?”
王典计趴在窗外,笑嘻嘻的向着里头。
只见甘贱土在内生了丛火,在炙雀儿,他旁边还靠着一张木弓,平日这附近的鸟雀,少不的要被他射下来烤炙。
“你那个,匀我一
些呗。”
王典计朝他床头案上的一口麻袋努嘴,那破了的边角露出些香蕈干的枯褐色。
甘贱土比出个指头,说道:“一钱一颗。”
“真小气,白长那么大块头……”
王典计不情愿的使了十个钱,拢着五颗蕈干并一撮笋干走时,还在回头抱怨。
甘贱土也不理他,收了钱,自顾自吃炙雀儿。
“还有笋干?”
于季胥倒是意外之喜,想必是春日时晒下的,倒点热水很快便泡发了,再切成碎丁。
这粥已然炸开米花,随着鸡肉、笋丁、蕈丁一放,汤头越熬越浓、越熬越香,最后季胥还将那两块黄澄澄的鸡油给煸出热油,浇在粥里头,滋滋啦啦的香味四溢,临了撒上把葱花,缀绿相宜,又丰富了香味。
王典计在旁暗自咽口水,季胥先盛出一碗给他,
“王典计是吃惯好东西的,先尝尝看,可还能入您的眼?”
王典计还未吃朝食,正等着呢。
这一口下肚,稠软香浓,不知不觉这碗就见了底,咂嘴颔首道:
“味道可以,拿红陶碗盛了,我这就送去本家那头。”
他去房中拿出那漆木食盒和红陶碗来,季胥盛好递与他,王典计先时一碗羊肉芦菔、这会子一碗鸡粥下肚,难得的好心肠,问道:
“若是夫人有赏,你可有何想要的?我自帮你要了来。”
季胥想了想,因道:“家里盖了新房,缺一把铁锁。”
如今盐铁官营,若说食用的盐,还能由一些中小商贾,在缴纳重税的前提下,逢圩就市,车载人挑的来卖;
那铁制品就格外严谨,比如这铁制的锁,若是要自己攒钱去买,得去县里铁肆才有的卖,铁肆是县里专设的点,有官府吏员负责,价贵不说,且不方便,那县城离本固里足有三十里路,家里也没车,为买锁去一趟,得耽误一日卖蒸饼的工夫。
王典计自是清楚这去县城的不便,甘家库房这类铁具倒攒有许多,因而点头,自去了本家。
在内院撞上牛厨夫,登时从鼻孔喘出一道冷哼,牛厨夫把眼往他手中食盒一瞥,笑道:
“王典计又让你那徒儿鼓捣了什么?
要说还是王典计清闲,我那侄儿,为山林田地算账的事都忙不过来了,哪还有功夫在旁的吃食上钻营。”
牛厨夫渐知这王典计,竟将手插到他东厨来了,又是什么茭瓜菜、什么擂茄皮蛋,还给夫人献了许多皮蛋送礼,这一桩桩的,好似他们东厨的人不尽心似的,要一个算账的典计来忙活吃食上的事。
王典计一面朝里,一面道:
“算账能费我多少事?那些生手自是比不得我,我一看便能捋清的账,那些门外汉,少不得要算上一宿呢。”
牛厨夫暗啐一口,忆及当初还是自己大意,误使王典计的餐食到了甘王女那里,才有的后续,便不由的咬碎后槽牙,不过今时还是笑道:
“王典计怕是白费了闲工夫,早起夫人才叫丫鬟来东厨,要我做一碗兔肉芋子羹,给小姐做朝食,眼下已是送去了,我才刚出来呢。”
话音未了,听的门吱嗳一声,一丫鬟捧着原封不动的兔肉芋子羹出来,丧着的脸瞧见王典计,立时唤道:
“王典计带了什么吃食来?小姐没胃口,夫人正欲寻你来呢。”
二人便说着话,入了内。
不多时,王典计面带喜色出了来,丫鬟携钥匙开了库房,取出一只铁簧锁与他。
这铁簧锁,内里利用三片板状的铜片来做开关,钥匙孔形状复杂,能严防了贼人破锁,锁身呈方柱状,做工结实精巧,实乃上乘之物,少说得值三百钱。
比王典计用的还好,一路拿回去,都爱不释手,想着,将自己房门那普通的旧铁锁,取下来与了那季蒸饼,将此铁簧锁留着自用,岂不美哉?
一连两日都在叫卖蒸饼的季胥并不知那头的事,昨日有王典计包圆还不觉着,今日才发觉这项买卖并不似早先火热了,毕竟连日吃蒸饼也有腻味的一日,
况且盛昌里就这么大,一百多户人,如今大家都过了过去那新鲜争抢的劲,朝食预定的数量,也不及原先多了。
一起头能卖一百来个的,渐到今日,就平稳卖出五十来个了,加上庄蕙娘那头挣的,若是刨除每日买鸭蛋,和猪肉为馅的本钱,便只能攒个五十钱的样子。
她找庄蕙娘打听过,若是铁锁,县城铁肆里头最便宜的要一百五十钱一个;
至于她们三姊妹要制冬衣,如今大部分人家冬衣里头塞的是络絮,譬如柳絮芦絮之类的;有钱人便穿皮裘,名贵的有狐裘、豹裘、貂裘,就连相对普通的羊裘、鹿裘,寻常百姓能有一件,都能传上好几代。
绵的也有,是养蚕户卖的丝绵,一斤足足能要上一百钱,乡里富户方置的起。
如今并没有棉花做絮的,木棉西域方有种植,棉布尚且少有,棉絮更是未普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