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柰果脯,我家多着咧……”
不少人看了便摆手。
盛昌里祖上就富,旧年里栽种服侍大的柰果树远比本固里多,大多人家都有,时令下吃不完的便制果脯。
因而季止叫卖到日中时分,也就才卖出去一份。
远远瞅见季胥,她不由的攥紧了篮子,却见陈车儿,领着一个灰袍老叟,在同季胥说道什么。
田陌旁的男女老少探长身子去瞧,议论着长短,
“那不是甘家窑场的王典计吗?”
“他这两眼安在脑门的典计,也来买咱爱吃的蒸饼?”
“快来瞧了,甘家的,那可是咱们盛昌里一等一的富户了,啧啧……”
“我说女娘,索性你这篮子蒸饼已经卖完了,权当为你这弟弟,做来与我吃,又费你什么事?”
王典计道,自己愿给他们卖好的机会,很该恭敬些应承才是。
季胥言道:“自是不费事,但典计你没说实话,实令我不知该不该做。”
她的菜难不成有瘾,一时半会儿吃不着就抓心挠肝?
必得此时拉她去做,一天也等不及,这道菜,王典计分明另有他用。
这女娘好灵巧的心思,王典计本以为能骗过她,不想被她识穿,
他思忖着,若是夫人日后还指名要吃,少不得再要寻她,也瞒不下去,便道:
“告诉你罢,是我甘家的主子阴差阳错尝了,点名中食要吃。”
季胥想了想,道:“我现在同你去,只一
点,车儿学徒的事,王典计再拿这当香饵来诓骗他,我便不是这样好说话了。”
她算看出来,这王典计是想借这菜在甘家主子面前卖好,才拿收徒来哄陈车儿,问了他做法,怕是人家压根儿就没想收其为徒。
然则这事也没法架着王典计做,倘或他心内不愿,敷衍教些微末,天长日久的,徒弟始终也入不了门,须的他真情实愿方行。
因而季胥也想尽量帮着陈车儿交好这王典计,遂应下了。
王典计老脸一羞,嘟嘟囔囔的甩袖子,“快些走罢。”
遂将季胥引去了窑场的矮灶屋,照说领去甘家的东厨来做,一应炊具齐全,也宽敞好施展。
但王典计不想教东厨的厨夫们瞧见做法,因而特引来这,悄悄的做。
这灶屋虽简陋些,于季胥倒无妨碍,尤其还有一口铁釜,哪有不足的,只是里头残留些焦黑的碳状物。
王典计讪讪笑着,“老身方才做失手了。”
又令陈车儿把这拾掇好。
陈车儿便去外头清洗铁釜。
季胥则在处理那茭瓜,只见她做得精细,连那外层的皮儿都削去了,如此口感要更好。
王典计不禁心有微词,他得知的做法可没有这一步哪!
季胥瞧出来了,坦言道:“告诉典计的法子,确实我先前家常做的,
如今既知王典计要送给甘家那边吃,少不得要尽心替典计做仔细些不是?”
这话听的王典计身舒心慰,捻须点头。
眼瞧着她切片切丝,那手速快的,就好似他眼花看闪了。
再说那火,怎么她烧出来的火,就那么听话呢?就不把铁釜给呛糊呢?
看的王典计是眼花缭乱,却也不得不认,这项上他就是个门外汉。
不多时,这茭瓜炒肉就飘出一股子香味,惹得窑场里忙累的小郎,都伸长脖子去嗅。
“拿这个盛,拿这个盛!”
王典计从他房内拎出来一只雕漆食盒,里头拿出一只彩绘红陶盘,这是甘家主子用的,
因这道菜,他特拿来装的,瞧着体面,陈车儿家那只粗砂陶盘,他都看不上。
“这茄是谁种的?”
季胥瞧见灶棚旁的一畦茄,苗丛里打着紫花,吊着大小茄子。
王典计正乐颠颠装食盒呢,不忘拨出小碗来,留着自个儿晚上就酒吃,闻言道:
“阿小种的罢,蜀地逃难来这卖身的,独他成日里尽爱吃这茄子。”
“车儿你问问,这茄他可愿卖?”季胥道,她看中那油光滑亮的紫茄。
“卖什么哪,你想摘,随便些摘去,他若问,就说我王典计摘的。”王典计道,他还是愿和季胥交个好的。
季胥没搭理他,让陈车儿去问,回来说:“他说愿卖的。”
季胥便摘了两根,比照市价,让陈车儿送五个钱去。
第36章
那阿小正在背瓦,他们这等家奴,给吃给穿,不似那外面雇来的佣工,还按日给钱。
他们是按月发月例,像他一个月才得四十钱,那茄子是他原在家乡便爱吃的,春日里向甘家伺弄菜园子的老媪讨了把茄苗,在这整了小块地种下去,夏令时蒸熟了拌蚁子醢吃,如今是最后一茬儿了,个头要小些,再过一阵子,便不结果了,霜打下来,连苗都该拔去了。
阿小吃了个夏令,末茬儿还能拣几个钱,自是愿意的,得了五钱,喜的掖在鞋里,还让陈车儿谢谢那买茄的。
季胥有了茄,便问王典计:“我这还有一道新鲜吃食,可要做了,一并送去甘家?”
“如此甚好,你速速做来。”王典计一听,喜上心头。
夫人点一道,他知趣儿送去两道,那赏钱还不比早上多?
只见季胥从她随身的篮子里,掏出五个裹着泥巴的圆物,扑来一股子草灰味,她道:
“这个,皮蛋,三钱一个。”
今日清晨,季胥最早做的那罐皮蛋,已经封存了二十日左右,她敲了封罐的黄泥,拣了来卖。
不过,肉饼好卖,黑黢黢的皮蛋却少有问津的。
她切了小块的,劈了竹签来试吃,那敢吃的也少。
况且皮蛋生吃的味道,后世也有许多人接受不了,做成菜,接受度则广泛些。
困于早晨家中没有茄子,暂且做不出这菜拿来盛昌里试吃,因而此番卖出去不过五六个。
如今得了茄,便想做来。
一则眼下就能卖出些,二则倘或甘家人吃着好,不愁长远没市场,于她有挣头的,不然也不会白白问起王典计来。
王典计道:“管它皮蛋肉蛋的,尽管做出好吃食来,我买了。”
说罢便从袖中掏出十五个钱来给她。
季胥道:“二十钱,五钱是我买茄的钱。”
王典计:……
摸了摸袖口,到底尽数补齐了。
季胥这便动手,只见她把那裹着泥巴,十分磕碜的皮蛋敲碎,剥了开。
乍一见里头的黑乎乎,把王典计嫌弃的直掩鼻后闪,
“我说季蒸饼,你也捡些好蛋来卖,这都坏了多久了?”
“这皮蛋就是这样儿。”
季胥仍剥自己的。
王典计不再近前来,他怕闻着那坏蛋敲开来极臭极臭的气味。
在外瞅着季胥仍在剥,那手碰着那黑不溜秋的蛋,他都在庆幸,幸而先把茭瓜菜做出来了,不然那手,都浸臭了。
如此想着,他紧忙把那食盒拎出来,说道:
“快别做了,这坏黑了的蛋,你敢做,我就是吃了一百个豹子胆了,也不敢拿去王女案头。”
“还有会子才到中食的点,典计钱也花了,索性等我做了,尝些再说好与不好。”季胥道。
王典计直摇头,“我可不尝,坏肚子的东西。”
陈车儿倒是没被唬退,依言在洗那落灰的石臼,他道:“典计,这闻着不臭的。”
王典计仍不信,只在外不肯进来。
只见季胥将那紫茄码在烧紧的铁釜里干炙,直到茄子蔫巴了,外头一层紫衣子变灰变皱,
她才夹出来,将那衣子撕去,撕出大块的,长条的,干净的只留下里头青色的软肉。
同着五颗皮蛋,一并放入石臼里,调上酱料茱萸,便使起石杵来舂。
那蛋和茄混融在一起,连陈车儿都看的有些皱眉头,不由的疑惑:
“胥姊,这还能吃吗?”
“你尝尝?”
季胥舀了一勺给他,陈车儿虽说心里直打鼓,但他想着一直以来季胥做的东西,没有不好的,便大着胆子,送进嘴里。
王典计在屋外瞅着,他将那糊碎的,黑青黑青的东西吃进去,都要替他呕出来,这陈车儿平时的机灵呢?可真够笨的。
“嗯!真好吃!说不上来的好滋味!”
陈车儿惊奇不已,还把勺在嘴里溜了一遍。
季胥见状,笑眯眯向外道:“典计也尝尝?”
王典计把头直摇,捧着食盒道:
“我可不吃,这陈车儿的舌头也不知是什么死鱼臭蛙做的,坏黑了的蛋也吃出好来了。”
见日头居中,便向外去甘家宅第送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