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分心!”
边上还有一些做了判官的看客,对着指指点点的。
季胥从边上过了,走不多远,只见柳下停了朱轓漆轮的官员马车,两侧车轓都是朱色,该是二千石的仪制了。
前头还有骑吏,一个骑吏掀了帘,庄盖邑下车来,皂色官服,腰间配的青绶鞶囊,应当是办什么公务回来。
骑吏并车夫离远了,他们在柳下说话,如故人朋友似的,起码季胥是这么以为,她说了自己右迁的事,他也贺了她。
不过他话少,若非公事,或是她的话匣子,彼此也安静了。
柳枝拂的水波摇曳,季胥道:
“家里等着,我便先回了。”
“外头的传言,不知你可有听过?”
罕言的庄盖邑将她叫住道,
“大将军那里,我已经回绝了。”
“嗯。”
季胥点了点头,其实她心里隐隐觉出点什么苗头,或许说早过于现在,在他帮自己解封了食肆,派骑吏来食肆送金匾额时。又或者更早,早到还在青州那会儿,只是还缺一点验证,如今当他在自己面前说了这些,她也就更加肯定了,他等在这不是为了寒暄。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
“你不用说原因,我已经明白了。”
看了柳枝在水面点弄的涟漪,她回头道,
“只是我的心不在这上头,我只想度过试守的一年,称职为真了,再想别的,那些会叫我分心的。”
“好。”
庄盖邑原本还有一句话想说的,可却被她堵的结在了喉咙里,脸色也沉了。
“你若是有遇到更好的,改变了心意,只管告诉我,我也不会强要你等我。”
第206章
季胥才到家,田氏就把她扳来屋里坐下,一张嘴从进门就没停过,说:
“哎呀,我的好女儿,你说说你,荣迁了这么大的喜事,也不托人捎个信回来,这几日,媒人可都要把咱家的门槛踏破了!阿母留心了好几家,要说最好,和你也最有缘的,还是那个叫做顾秋的羽林左监,家世好,官职也不错……”
这顾秋,季胥也有点印象,当初她在收容所时,那些羽林郎不想吃官署送的饭菜了,也找她做点好的来吃,当时替太医令烤的髓饼,香味飘到羽林卫去了。
后来便有羽林左监找来,出了食材,请她做点给他的那队人打牙祭,这人就是顾秋,很是温和,体贴下属的一个人,季胥也听明白了这事,说:
“阿母快别忙这事了,我如今只是入守汤官丞,要试守一岁,才算正式的拜迁,这一年里,须得恪尽职守,不出岔子。
这位置得来不易,底下人不少想拿我错处的,若是这个节骨眼上去忙什么姻亲,成婚的事了,他们还不放心的钻空子了?就是提拔我的汤官令,也会觉得我的心松散了。”
如今男女家缔结也很重婚礼酒席的,喜欢风光大办,流水席办个好几天的也有,都是要占据时间的。
“这也有理,可成婚也不是说明天后天就能成的事,还得纳采、问名占卜、纳吉送聘、择定婚期,这才到最后
的迎亲送嫁。依了阿母来看,你先和男家会见相看了,满意了,后头的事才有眉目呢。
咱们也可以商量,将成亲的日子定在一年以后,不耽误了我女儿的官路,若是一概连纳采相看都不愿,你的亲事,猴年马月才能成的了。”
“那顾秋,我与他早有会面,我对他没有心思,也不必再有两家来会见的事了,阿母尽早回绝了那蔡媒人,别误了他说别家。”
季胥接道,
“再有,阿母说的这些,可见繁琐,都是要费心神的,仕途不稳,我还无心于此事。”
田氏一听,心凉了半截,女儿心里没人家,不能强扭,又嫌婚事繁琐,一心只想钻营为官的事。
可她这为人母的,也不能不操心女儿下半辈子的事,起码嫁妆得齐备,这半年家里平安食肆开的兴旺,也挣着些钱,她也可以尽心的备嫁妆了,除去前半年已经找工匠打好的一套金头面,她准备添到嫁妆里,这还远不够。
听说现在有钱人家都会给女儿的陪嫁里添一张琉璃榻,她女儿自然也不能少,还有大到车马、箱笼、竹笥,小到一些木屐、鞋袜……一件也不能少。
一年也快,她得赶紧备妥当了,再暗暗的物色些好人家,等女儿试守的关键一年一过,便安排来相看。
季胥在家的这一日,教了四豆一样新菜,平安食肆每十日会闭店一日,正好合准了季胥休沐的时日,她便在家检验她们四个的厨艺,另教些新菜给她们。
这四豆里,要属蚕豆的天份最高了,一教就会,一做就像样。
一眨眼开春了,隔壁的季元临盆了,竟是双喜临门,生了对龙凤双胞胎,粉团儿似的,三月三上巳日前夕,家里办满月酒,因天气好,抱出来给人家瞧了一眼,才吃了奶砸吧嘴睡着了,别提多招人喜欢了。
当然,田氏是没去的,金氏也不曾请,她是听街坊们说的。
这金氏,在这事上到底快她一步了。
三月三,上巳日这天,风和日丽,春暖花开,官员在渭水边上举行祓禊仪式,洗濯宿垢,祓除灾气,文武官员后又随行帝室,在东郊别苑狩猎,太官、汤官、导官三处,自然要随行做炊的。
汤官令年事已高,并不同去了,只在各室选了一班人,由季胥操持,前往东郊为帝室和随行的官员庖厨。
出发时,季胥独乘一辆马车,前有导车骑吏,后面的从车坐了汤官五室随行的食官。
周平看了眼她那马车,宽敞气派,还有一边的车轓是朱红色的,心中多有不服,说:
“这位置,本该是姨母的,大宛使节说她的好话,不过是她瞎猫碰上死耗子,凭资历,她凭啥走在姨母前面?”
花膳人低声将她呵道:
“住口,编排上官,被治了罪我也不能袒护你。”
说着,看了眼头上汤官丞的车,上了前车,周平这才不嘀咕了,钻进了和其他庖人同乘的一具车里。
其实她能察觉出,她姨母心里也是不服的,不过不易在外人跟前显露罢了。
到了东郊别苑,这里山涧绿林,春色晴朗,看着很是怡人,不过山里可凶险了。
这处别苑就是专门为帝室狩猎而建,占地广袤,险山阪峭,堪比二崤,山里的动物,既有自然孕育的,也有别苑官员放养的,连虎豹熊罴这类的猛兽也有,只看春猎何人能猎到最凶猛的野兽。
营帐是扎在山下平坦空地的,以帝室营帐为中心,簇拥着向外扩散,这布局是光禄勋那边安排的,有士卒专门负责扎帐。
膳食局的营帐在离帝帐不远也不近,大约一里的地方,季胥正指挥放置炊具。
导官丞那里,则在指挥放置带来的粮食,只见一辆辎车的绳索解开了,上面都是些精细的御米、英粉、面粉等,一些厨婢接连的搬运下来,放到帐中。
酒浆室的贾酒正,正在指挥放置带来的酒浆乳酪,暗暗的瞅了眼隔壁导官处的马车,那上头的面粉,必定是给汤官处做饼饵用的了。
待狩猎比试结束,一些官员猎了东西回来,帝帐那里便会吩咐太官,将这些动物庖解了,现做成炙肉来,在幕帐中飨食群臣;
至于汤官,必然少不了要用这些面粉现烤热乎的馕饼,因现在流行一种西域传来的吃法,用囊饼卷着炙肉来吃。
贾酒正的心思转了转,正好一个厨婢抱着袋英粉,险些脱手了。
“当心!”
他借着上前扶的动作,用藏在手心的大头针,使劲在马腿上扎了一下,只听一声尖锐的嘶鸣,车头的马匹顿时失控的向远处乱窜,连原本站在辎车上卸货的厨婢,都被甩了下来。
随着马儿的跑动,车上松绑却还没卸完的粮食也一袋接一袋的甩落。
“让开!当心!”
贾酒正藏起了大头针,还假意的向远处的官员摇手,叫人家当心乱撞的马匹。
“不好了,马儿受惊了!”
小葫芦指着惊道,季胥看了,那车上可是做炊要用的粮食,此行轻装简行,一切都是有数的,只稍微多带了一些备用。
可如今,甩落的粮袋滚在地下,被碎石、或是营帐的地钉划破,已有的露出雪白的面粉,沾上尘土了!
那受惊的马匹还在狂奔,再远处就是小河了,一旦车上剩下的面粉袋被河水泡了,那汤官处,尤其饼饵室、饼饵次室,也就无粮可用了。
周平看了,急的打转,将那才摔下来的厨婢指责道:
“粗手笨脚的东西,那可是我们饼饵室要用的!此地离少府百里远,弄脏了你能有翅膀,飞回去拿不成!”
看着远处流淌的河水,她姨母花膳人也是一片焦心,忽见一匹马追了上去,马上的背影清瘦,策马加鞭极为熟练,皂色的官衣也被急遽的风鼓的隆起,堆髻的发丝飞扬。
周平回头看了眼,原本在那里的季胥不见了,就这一会儿,只见她追上了那匹拉着辎车的马,翻身到它马背上去了。
只是那马癫狂,将她甩的身子都挂在一侧,摇摇欲坠,看的周平也揪住了心,咬牙道:
“踩住马蹬呀!”
季胥何尝不是这样想,只是马蹬乱晃,她一时很难踩着,更别提坐起来勒住缰绳了,只能暂时抱着马脖子先稳住自己。
“把手给我!”
庄盖邑才从大帐中出来,便看见季胥几欲坠马的险情,从侧向驾马赶上,要横臂将她揽到自己马背上来。
至于这马并车,也就任由它冲到河里,自然就停了,可季胥抱住马儿不放,只道:
“斩断车辕!”
庄盖邑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可车辕斩断,马匹重量减轻,速度只会更快,带她一并落水。
“听我的,斩断车辕!”
季胥看了,他腰间有佩剑,河水就在眼前了,庄盖邑脸色一沉,拔出利剑,将车辕斩断,辎车停在岸边,粮食因惯性齐刷刷的前冲,不过前有车板挡住了,没有落入水中。
而离了辎车的马匹,也像离弦的箭,瞬间冲入水中,庄盖邑正加鞭追赶,只见前面水花四溅,一声嘶鸣,马儿高扬前蹄,被她勒停在河心,她身上不免湿了,回首看了岸边的辎车,竟然还能笑的出来。
“多谢。”
她一面抚了马颈,一面掉转马儿向岸边踱来,向他道,反而他面色阴沉,说:
“你知不知道这河水有多深,下游就是断崖!你不该这样涉险!”
解下了披风,看了远处的人,只能发泄似的攥在手中。
季胥说了:
“我有把握在水里勒停它,况且,我小时候常采菱芡,水性好着。”
“汤官丞,汤官丞!哎呀,大人,你可真威风呀!”
小葫芦远远的跑来道,因见她湿水,故而抱着她的披风,被旁边那施帻戴冠,褒衣博带,佩利剑,气场低沉的人给慑吓的小声了点,不过还是高兴的蹦到了季胥身边。
跟来的还有导官、汤官两处的人,连花膳人并周平也来了,看了她一眼,忙的查看车上那些面粉。
导官丞先向马背上官高的光禄勋行了礼,又向季胥作揖道:
“鄙人实在惭愧,这马匹是我的人看管不力,连累汤官丞受险来保住这一车的粮食。”
季胥的视线落在从众上前来的贾酒正身上,对方眼神闪避了一下,她心里已有七八分的猜测,如今回了一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