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我虽不吃,也不能将我那份给了旁人,你给我打满。”
得了一碗,等季胥走远了,迅速的拿了进来,哧溜的吃个碗底朝天。
因送的都是经放的干果饵饼,哪经的住天天吃的干巴,要吃现成的,汤汤水水的,还是得这小蹄子做的。
啧,好吃。
季胥分完了朝食,才出去时,只见这里又进来三个染上瘟疫的五陵百姓。
其中有一个年纪大,病势很重了,还是抬进来的,住到了旺儿的隔壁。
“又来人了,每天都来人。”
“还有个小不点呢!”
有一个又比旺儿还小,还不满两岁,被她阿母抱进来的,好在病势算轻,住在外头,人家问她叫什么。
“小豆丁。”
她阿母道,还在嚼东西喂给她吃,她的疵疹要比小豆丁更多,这里待久了的忙道:
“不能这样喂,这里的太医说了,疫气以口鼻之气相传。”
“一日比一日多,全长安的百姓最终都要挤到这来了不成!”
季胥到太医署去取辟疫药时,那里正好在集会,商议应对瘟疫爆发的对策,为首的太医令气的拍案道。
“我们只管诊治,哪里管的了他们去了哪里,怎么染上的呢。”一个小太医道。
太医令顾宏将他骂了,再问他们的对策,有的说:
“将咱们的辟疫药方张贴在各处都亭,他们看了,抓了药吃,也就减小染疫的风险了。”
也有的说:
“再添一则,早晚焚烧白术熏房屋,自然也能有助他们辟疫了。”
太医令顾宏一语不发,底下太医们暗暗猜测,是因他的发妻也染上了瘟疫,他才这么的阴晴不定,着急上火。
“白术已经涨到七两银子一斤了,辟疫药方里的桑白皮、栀子两味药,听说也是水涨船高,百姓们反倒更信马道姑的偏方。”
“是谁在说话?”
太医令顾宏道,堂内的太医们都回头看了。
只见是个女娘,不大的年纪,形貌却是自然坦荡的,被这么多人看着,眼里也不怯。
“你是谁?”太医令顾宏道。
有太医认了出来,说:
“是给瘟疫署做一日三餐的市厨,你不去灶下,到这里来做什么,没看我们忙着,去!取药到外头等着。”
“小女子,你到前面来,把你的话接着说给我们听听。”
顾宏发话了,他们这才让了路,供她进来。
“你接着说,为什么五陵的百姓情愿信偏方。”
顾宏道,季胥便说了:
“因药材贵,偏方便宜,且东西更易得,灞桥的马道姑说了好些法子,在市井中很是被信服,比如出门前在人中那抹点胡麻油,每日吞服大豆十四粒、赤小豆七粒,我们那许多人就这样做的。”
田氏也在其中,还带着全家这么做。
“很多深信了这般做了,疫气就不能入体了,照样的出门与人说话,分食东西。”
这话一出,底下笑了一片,
“无稽之谈。”
“胡麻油,大豆赤小豆?这全是哄人的。”
“愚笨之人才会信以为真。”
只有太医令顾宏黑了脸,这些太医,分为两部分,归属少府的,则是替帝室号脉问诊;归属太常的,则是替百官看病。没有任何一个太医是为市井百姓瞧病的。
“照你这么说,就算辟疫药方张贴了,也是无用之举了?那我们也不必白忙了。”
有太医道,季胥说:
“还是该贴的,能用的起药的,自然会用药,不过胥想请教各位太医大人,辟疫,除了用药,日常生活中还应当怎么做?”
太医们七嘴八舌的卖弄了起来:
“每日黎明,洒扫庭除,内外整洁。”
“住房不论大小,必要开洞通气。”
“不共一具用食,不共一器洗手。”
“每日弃灰,饭后注意走动。”
“春夏湿霉之季,四壁宜用石灰刷新,杜绝湿毒之患。”
“蚊蝇最易传病,故食物必须遮盖,肉中有朱点,发酸发臭而不食。”
……
“听君一言,胥受教了,只是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日常应当做到这些,嗯,我想,若是能将这些汇编成一份简明易懂的《卫生志》,传播到各处,也许能少一些染疫的人。”
听了季胥的话,这样的口气,他们也不像最初似的排斥她了,反觉得才识得到了欣赏,有些沾沾自喜,当真讨论起这法子究竟可不可行起来。
太医令顾宏最先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照你说的,许多百姓不能识字,他们如何能读懂这份《卫生志》?”
“在我老家,这种事情一般会由德高望重的乡三老来宣教,大家也就能信服了,我想这法子在五陵也适用,各乡请乡三老敲锣宣教,市井之地,便找灞桥的马道姑将这些细则说给各人,
久而久之,也就人尽皆知了,这不仅是对于这次瘟疫,也是对我们长久有益的一件事。”
“马道姑?不成不成,那分明是个江湖骗子,和那样的人来往,岂不毁了咱们太医署的名声?”
“就是啊。”
“你们倒说说,我们太医之中谁的话能比马道姑更令百姓们信服?”
顾宏的话将他们问住了,底下变得鸦雀无声,听了顾宏说道:
“我看这法子可行,《卫生志》若能帮百姓养成好习惯,才是更为长久的辟疫之计。”
太医令顾宏说是要将这法子与中郎将商议,上奏施行,这里在分哪个太医做哪件事,编写誊抄、去灞桥找马道姑……
是他们内部的划分,季胥取了药便出去了,只见庄盖邑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皂服马靴,倚在门壁那里,嘴角好像有笑意,做了个拊掌的手势。
“中郎将!中郎将!里面请!”
里头太医令唤他,两人短短看了一眼,有些重逢之意便传达了,他向里,季胥向外去了。
后来,收容所当真减缓了人数的增长,连里头住久了的人都察觉了,分羹时纳罕道:
“这两日怎么没人来了?”
“外头的瘟疫止住了?”
有的后进来的,还说起外头流传的《卫生志》,
“一金女娘,那卫生志上也有你的名号呢。”
“我的名号?”
这日季胥去取药,遇见了太医令顾宏,他夸道:
“女娘真是个见微知著,心细如发的人。”
还将这编写好的卫生志,拿了一卷给季胥,说:
“这也有你的功劳,中郎将与我商量,将你的名号,与太医署一起标注在上面了。”
话说这《卫生志》,马道姑得了银钱,和小吏在一些市井之地走街串巷的,一面敲锣,一面讲了细则,一连数日都是如此。
田氏听说了,使唤丫头到书肆去买一卷如今卖的正火的《卫生志》。
金豆买回来了说:
“连太学生们,官员家的小僮,也买这书来看呢,据说是百官朝会的时候,大将军提到了这书,因此不仅在咱们市井小巷,连文武百官那里也是出名的,这是最后一卷了,被我买了回来。”
“哪里是我女儿的名号?”田氏心急道。
季珠拿起来认了,逐字指给她看,
“一金女娘,这是阿姊的名号!”
田氏这脸上别提多有光采了,只可惜外头闹瘟疫,她不能出去跟人家嚼舌头。
况且更多人懂得了疫气相传的道理,这特殊的时候,越少的人扎堆磕牙了。
第186章
“一金女娘,听说卫生志是你的法子呀!难怪少了许多人进来。”
“这可是好事一件哪!”
“也许咱们也快出去了!”
每日收容进来的人越发少,这里头的百姓,言语间透露着轻快,心情愉悦了许多。
直到九月,他们心却重了。
原本住在外头的,因病势加重,被挪到了里头;而病重的,则死了。
季胥到里头分羹,这里也不像从前似的斗嘴,越发死气沉沉的。
胡掌柜就是病势加重的一个,住到了最里面,不像从前那样,还能端坐在那吃风干的果脯,要一碗说是不吃,但过后碗又空了的甜豆花。
如今她早上那碗羹,到中午还是原样的放在那,早已经凉了,她则闭目躺在里头,脸上、脖子上,已经出现坏疽了,招了苍蝇在她身上爬。
住在旺儿边上的那个老人家,今天咽了气,被两个羽林郎抬了出去。
各人透过木栅门看着,眼里有了哀伤,
“这是今天的第三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