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吃,我就到别处分去了。”
外头的人正在说:
“真是一金女娘?”
“这羹吃着真好,软糯清香,是我到这里吃的最好的一次。”
“在外头去不起高市,不想到了这里,竟然能尝到一金女娘的手艺。”
“一金女娘,日后我们可都能吃上你做的饭食了?”
他们也都知道规矩,分羹的时候提前将碗拿出来,减少接触那些没得瘟疫的人。
这里的人到底久病成医,见到季胥蒙的巾子,不像外头似的稀奇,知道是防口鼻之气用的,一心只顾说一金女娘,说今日的羹。
“她若不吃,将她那份也分给我罢?”
他们七嘴八舌的,有的吃了不足兴,已经惦记胡掌柜那碗羹了。
季胥正要走,却见胡掌柜把碗推出来了,得了那碗羹,吃了个干净
,嘴一抹说:
“你等着染上这里的瘟病罢!”
越往里,那里住的百姓也病的越重,多是些老弱妇孺,他们不像外头的,还有精力嚼舌,多是闭目不语,或是躺着呻.吟。
旺儿犯了拘挛,被秋姑抱在怀里,坏疽的脸上、脖子,不知敷的什么草药,全都到了秋姑身上。
他哇的一身吐了出来,那是中午吃的药和两口羹,好在那阵拘挛止住了。
秋姑放他在席子上睡,忙着要了草木灰、扫帚,收拾这里。
见到季胥,两人说了话,她本没有染上,是自己到这里来,照顾旺儿的。
杨六死了她不可惜,只怕旺儿熬不过去,也和他阿翁一样丢了命,如今旺儿形势不好,她眼圈都哭肿了,捧着羮喂给旺儿吃,说:
“旺儿,看,这是胥娘做的羹,你不是总说她家的饭菜很香,再吃一口。”
旺儿当真吃了小半碗,没有说吃了又吐出来,秋姑开心不已,
“能吃东西就好,吃的饱,睡的好,病就不惹了。”
见他能吃下,季胥也高兴,接着分完了羮,回去了,也将给自己留出来的那份羮,作为晡食吃了。
王胡子的那碗存在了鬲里,他一回来便顾着去找夷姑要酒吃,不知啥时候将羹吃了的,后来季胥只看到一个空碗在那里。
季胥吃了,先去将身上汗湿的里衣换了下来,为免穿在身上伤寒了,身子一弱,难以抗住疫气侵袭,既然想做官庖,身体才是本钱。
她夜里不能到外头去,是住在收容所的,屋子就在厨房附近,单独的两间,她一间,王胡子一间,里头陈设也简单,一张竹榻,一张席,一个盆。
她本想洗澡的,但这里实在没条件,就打水擦了一遍。
因去过瘟疫署,大暑天的头发也湿了,便找了三根烧火的木头,绑在一起成一个三角架子,放着盆儿,弯腰向着洗了头,用帕子绞的半干了,在房檐下的小炉子那,煎自己的那份辟疫药来吃,用了个小扇来扇旺了火。
只听薄暮里一阵马蹄响,一行人快马到了这附近,惊起一阵烟尘,为首的下了马,步履生风的向这里来。
季胥站了起来,才要招呼,被拉着出了收容所,离门口的望楼已经很远了。
只见一具马车才到那,停在他们脚边,庄盖邑这才松开了她,将后头的马凳拿来给她踩,说:
“上车,我送你回去。”
季胥才明白他的用意,一时没有动,
“才来的时候,我也想过回去,可见到了少府的人,见到王胡子、夷姑,到过瘟疫署,我想留下来,”
她看了眼瘟疫署那个方向焚烧的烟,“不止为他们,也为我自己,我以后想在少府做一个官庖。”
“你受不住的。”庄盖邑看的也是那个方向,那阵烟。
“我有心气就能受的住,从前食肆被黎家查封,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觉得打心里受不住,如今到了这里,外头将这里传的可怖,我的心反倒安静了,好像找到了一条新的路。”
“真的要留?”他从那烟看向她。
“嗯。”
季胥的眼里,透着她心里的坚定,庄盖邑便不再强要她回去了,打发了那马车回府,两人走着回收容所,季胥的头发干了,这会被风吹到前面,便用竹笄挽了个简单的椎髻在身后。
自从幽州一别,一年多过去,上次在满香楼匆匆一见,如今才有工夫叙两句旧。
“你风尘仆仆的,从函谷关回来?关外怎么样,听说那里也有一个这样的收容所。”
第185章
一问才知,不止关外,关内各郡都有这样的收容所,东郊这个收容所,只是收容的五陵感染瘟疫的百姓,外头的瘟疫正在爆发期。
庄盖邑才送了她回去,羽林郎来报,说是哪个收容所生事,他便匆匆翻身上马了,临走勒马回头看住她一会儿,才加鞭走了。
季胥看他那行人马走远了,听见药炉子呲呲作响,忙的端下来,刚才离人太久,里头都熬干了,可惜了,只得重新煎了副来吃。
后来陈卷还差人送来了一个浴桶,能解决洗澡问题,也算是一件喜事了。
她半夜里起来了一次,因泡了豆子,她起来把水滗了,用一块皂布遮住,等着三天后发了豆芽来吃。
在这里待到第五天,这里收容的五陵之内感染瘟疫百姓,已经涨到了一百二十个。
每日送来的食材,也从有一些大棒骨、猪肺、猪肝这样的荤腥,变成了纯蔬菜。
每日都有正值时令的大冬瓜、苦菜送来,季胥就算做出花来,也难免他们吃腻了。
“咋又是冬瓜苦菜羮?”
“把我都吃成冬瓜了。”
“天底下的冬瓜都叫我们吃绝了。”
草棚那里一看今日的饭菜,好像嘴里已经泛苦了。
“春多食酸,夏多食苦,吃点苦菜也好,清火解毒。”
季胥的话虽是这么安慰大家,但她也知道食材太过单一了,连贵些的麦子也供的少了,更别提能算精粮的面粉了,那是上层百姓才能吃的起的。
豆子这样的贫苦人家吃的起的粮食,倒是不缺,因此季胥打算用豆子变点花样出来。
不仅发豆芽,她看墙边堆了些烂木板子,问了都是从前建收容所遗留下来的,她捡了两块,去羽林卫要了锯子、锤子等工具,暇时在那里锯板子。
夷姑来收外衣时问道:
“这是做啥?”
“钉些木框子,做豆腐吃。”
这样早上能吃豆浆、豆花,还多了豆腐、豆腐皮、腐竹、豆干、豆渣,这好些新菜,给大家改改口味。
“你还会做豆腐?”
夷姑新奇不已,睡午觉的王胡子道:
“自讨苦吃。”
也许季胥慢工做三餐,跟他的粗犷不是一路,他一概不管庖厨的事了,天天的吃酒睡大觉,等季胥做好了,催他去分羹的时候才从竹榻下来。
这口石磨,还是她找羽林卫置办的,磨豆这事,夷姑说动了王胡子来做,
“胥娘忙了一日三餐,这力气活该你做,前阵子才在水边挖到些菖蒲根,我这里过一阵子就能有菖蒲酒吃了。”
王胡子一听酒,便来推磨了,每日这活都是他来做。
次早吃上豆腐脑,季胥不忘给夷姑端上一碗过去,夷姑吃出来道:
“好嫩,好甜呀,你放了麦芽糖?”
季胥点了点头,收容所的厨房自然没有麦芽糖这样的好东西,是那日和庄盖邑见了面,托他怎么好给家里递个信。
信上写了自己在这里一切平安,还有那张辟疫方,也写在了信上,羽林郎从门外递给丫头了,家里小珠能识字,念给了田氏听。
田氏收拾了一大包袱的东西,叫人家捎来这里,吃的穿的用的,这罐麦芽糖,便是田氏捎来的。
还有一罐的肉酱、一罐的酱胡瓜,都是她做的,就怕季胥在这里吃不好。
去草棚那里分朝食之前,季胥想了想,回房将那罐麦芽糖拿来了,全化在了豆腐脑里,和王胡子两个提了去瘟疫署。
如今人多了,一共有三桶,王胡子提两个,她提一个。
“是甜豆花!”
“胥娘,又是你费心思变出来的花样罢!”
“滑溜溜的,真好吃。”
他们近来吃多了冬瓜苦菜、豆粥,后来却吃上了豆芽,如今还吃着了豆花。
“竟是甜的!”
“咱们这里也能吃上麦芽糖了?”
“是我阿母捎的麦芽糖,我不太好甜,拿来给大家甜个嘴。”
季胥实话道,不能让大家伙误会这是收容所的东西,不然以后吃不着该找她了。
“你也太舍得了。”
“给你个甜瓜吃,是我家儿郎送来的。”
他们有心要谢,有条件的要塞些果子给她,可也知道季胥不能吃他们过手的东西,染上瘟疫就不好了,因此心里记下了她的情。
到胡掌柜这里,只见她的那间屋子,有了一张小漆案,上头有些不属于这里的精致吃食,应该是外头送进来的。
自从上次中郎将回来之后,听陈卷说了这里的民怨,定下每半个月外头的亲朋可送东西来收容所一次,交给专门的羽林郎查过之后,带到这里递给个人。
胡掌柜的日子好过了许多,看着也不似点火闹事那日蓬头垢面了,坐在那里,吃些她的典计送来的果脯。
“你吃不吃甜豆花了?”
见她的碗没有摆出来,季胥问道。
“你瞧我吃的是什么,还稀罕你一碗豆花儿?”
只见是些桂圆、枣脯,还有油饼。
听她说了,季胥便走了,要将她的那份打给别人家不够吃的,却听见碗底磕托一响,她将那碗推了出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