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隐隐也能听到外头叫好,季胥忙而满足,心里越发踏实,传菜的铃铛就没停过。
角落里,季止也在,她是来看看田豆的。
早先看见穿的细布襦裤,干干净净的,比在她家时体面,在那里领了喜钱,咧嘴乐呵,如此季止心里也好受点了。
后来听见开业送吃的,便也随大流进来坐了。
吃了这卤食,咪了口酒,呛的她捶胸口。
便只就着面前的一盘卤食吃,有切好的鸭脖子、鸭爪子、卤猪耳、猪肝、猪蹄……也不用筷子,就用手抓,吃的她是津津有味,连手指都嗦了一遍。
见那李鬼舌说好芦姜鸡片,她也被怂恿了,想点一盘来尝尝,可恨兜里没钱。
高市的菜可不是几个钱的市井小食,都贵着呢,那些舍得吃的,多点几个好酒好菜兴许就要一两银子了。
像这芦姜炒鸡片,就得八十九钱,有这钱,她都能买只老母鸡回去了,故而打消了念头。
眼馋的看了别人案上的,吃完不要钱的卤食就走了。
“女娘下次再来呀。”姑子送道。
平安食肆的热闹,也被远处的各家店肆看在眼里。
满香楼的高处,胡掌柜手持羽扇,倚在那看了,她手下的典计来说:
“那里兴了个炒的吃法,李鬼舌竟夸她的好,掌柜的,您看,要不咱们找几个人,去她那唱唱反调?”
胡掌柜摇了摇羽扇,说:
“她背后的靠山是黎家,罢了,再看看,黎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传下去,满香楼今日送春酒二升,角黍一盘。”
“哎。”
话说这季止才出了平安食肆,走在这飞阁复道的高市,新奇的看看停停。
那些大店见她是个穷丫头,都不搭理她,只对那些马车上的絺服食客恭敬有加。
不过她也就看看新鲜,哪有那个钱进去吃,可巧被她听着了满香楼的伙计在那里吆喝:
“满香楼酬谢各位客官,送春酒二升,角黍一盘,客官您请您请。”
送?
一听这个不禁站住了。
角黍,类似于后世的粽子,如今五月初五刚过去没几天,还有吃角黍的习俗。
五月初五那日,季止也吃过金氏包的角黍,是用粽叶捆缚住糯米,蒸熟了来吃的,不知道这天下第一楼的角黍,是个啥滋味,因而心动的跟了人进去了。
“哎哎哎,站住,谁让你进了?”
“为啥不能进,不是说送吃的。”
门口引客的伙计嫌弃的瞅了她一眼,看准她进去蹭吃似的,说:
“我们这里客满了,不招待你,上别处去。”
季止是卖粱饭时偷溜出来的,袖上还有卖肉羹沾上的汤汁,从头到脚都是半旧不新的,鞋子还有补丁。
她不服了,指着那些在她后头反而进去的食客,
“客满了,凭啥他们都能进?”
说罢不管那伙计拦阻,直闯了进去,看了说:
“那不是还有许多位置?”
伙计正要招打.手将她轰出去,正好胡掌柜下楼来,迎头撞见了,将那阻挠的伙计招过去,冷冷骂了两句:
“今日别惹事,找个不显眼的地方,打发她吃了。”
跑堂的伙计将季止带到了一个不好的位置,这里靠近后厨,进进出出的人,嘈杂的很。
季止只管左瞧右看,也没察觉这些,说:
“把你们送的春酒和角黍端上来。”
坐等的工夫,好奇的扭头打量,只见这满香楼足有三层高,管弦丝竹,笙歌磬乐,满屋子的酒香肉香,跟仙境似的,把她看了个眼饱。
稀奇的是,这里的人,跑来跑去的忙活的,都是男子,除了胡掌柜一个女的,竟看不到妇人身影。
那角黍呈上来,一盘有两个,她剥了粽叶,吃了口,里头竟有肉,软烂无比,那肥肉化在糯米里,真香哪,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个吃完了。
那壶春酒,则倒在了自己随身喝水的竹筒里,带回去给金氏吃。
方才在平安食肆得的菖蒲酒,也存在里头,如今倒的时候两种酒混在一起了,喽喽作响。
看的边上的伙计偷笑,悄悄和别人嚼道:
“瞧瞧那,一个关外来的乡下丫头。”
“没长眼的小兔崽子!”
只听后厨门口骂道,原来是一个搬柴的小杂役没留神,撞疼了胡掌柜,胡掌柜一个嘴巴子打的他栽了个跟斗,柴禾散了一地。
那小杂役约莫七八岁的年纪,脸肿的馒头一样,跪在地下捡柴禾,胡掌柜说:
“罚他三日不许吃饭!”
后厨管事的恭顺的应了,送胡掌柜走了,还将那小杂役狠狠啐骂了一番。
季止倒完酒,将这事看去了,等那小杂役抱了柴禾站起来,她一下瞪圆了眼,
“虎孩?你是我家的虎孩罢?”
虎孩五岁上被肖贼妇掳走的,丢了两年多了,她只觉得那人七八分的肖似,一面说,一面到跟前去认。
那小杂役翻眼瞅了她一下,再瞅了一下,抱柴禾走了。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二姊呀,阿母下雪时炸的油粲果儿,你从前最爱吃了,背着阿母偷偷的吃,阿母还打骂你,你全忘了?”
那小杂役听的站住了,口中喃喃道:
“阿母……”
“哪里来的乡下女,口中胡言乱语些什么,还不滚出去!”
后厨管事的将她逼到外头,命打.手相拦,不许她进来胡搅蛮缠,季止再闯不进去的。
交门市这处,都在议论高市的平安食肆开业的事,有的还和金氏说了:
“你家发卖出去的田豆,如今在那平安食肆忙活呢,又是引客,又是撒喜钱,又是帮厨,那丫头系着红腰带,忙前忙后的,别提多体面了。”
金氏看热闹的心落空了。
死丫头,在她家的时候偷奸耍滑,到了隔壁却成狗腿子了,一点也不惹事,光听这些,不由的咬碎了一口银牙,说:
“忙你的去罢,别家的事跟着瞎起什么劲?也不见她赚的钱就能到你的钱袋子里了。”
到底金氏在交门市有个做市啬夫的女婿,还是有脸面的,人家也不敢在她面前嚼舌根,转和旁人嘀咕去了。
金氏独自在这里守摊子,左右听的都是隔壁的喜事,连个解闷的人也没有,无聊的将拂子挥了驱赶蝇虫,骂骂咧咧的:
“死丫头,一大早跑到外头野了,回来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才念经,就见季止满头大汗的赶来了。
“都及笄了,还成天往外跑,家里的事你一点也不上心。”
金氏朝她脑门戳了一指头,正在那里数落她,季止顾不上解释,喘吁吁的先将大事说了:
“阿母……我……我见着虎孩了!”
“阿母,急急忙忙上哪去,摊子不看了?”
晌午,季元出门弃灰,见金氏驭了牛车,驮着季止从交门市出来大街上,二人都一副急色。
连她夫君杜贤也驾马跟在后头,激动的同她说:
“元娘,幼弟找着了,在满香楼那做杂役,我陪外姑去接人。”
季元呆愣的连灰桶都没拿住,摔在地下也不顾捡了,一骨
碌爬上牛车,跟着去了。
“这虎奴是我十两银子买来的小奴,你说他是你家的人,就想把他带走,天底下若都像这样似的,岂不是没有奴隶可使唤了?”
话说金氏到了这,口中叫喊虎孩,直闯了后厨,一把搂了灰头土脸在那倒泔水的小杂役,哭的喊的说“我的儿,我的虎孩,瘦成这样了”。
见来人驱赶他们,便抱起那虎奴就要走,被满香楼的打.手拦下,两厢闹了开来。
杜贤会点拳脚,然而不敌对方人多,挨了顿打,不过闹成这样,满香楼的胡掌柜到底下来见了他们。
听了金氏的来历,有了这番话。
金氏说:“他就是我家的人,是我生的,你想强占不放,门都没有!”
然而胡掌柜命人拿来了虎奴的身契,上面记载他祖籍就是渭南郡的,被他阿母卖身为奴的,签字画押也有,官印俱全。
金氏母女三人,当初是捆了季富,私自卖了田产逃去投奔邯郸的大金氏的,因怕季富报官判她谋害丈夫的弃市之罪,一直没敢回老家。
后来季元和表兄杜贤成亲,母女又跟着来了长安落脚,多亏了女婿是个小官,和户曹的官员有些交情,将金氏、季止的户名籍迁来了安陵邑。
只是季虎孩早就丢了,他们如今的户籍上是没有他的,竟没有能证明他身份的名籍了。
唯一有的就是当初金氏母女离家,办的那份传,有一项出行理由是“寻子”,不过,也没法证明虎奴就是她要找的季虎孩。
“这都是那肖贼妇弄虚作假捣的鬼,你当时买他的十两银子,我拿给你,你让我带他走。”
后来,金氏返家取了钱财来,可胡掌柜说了:
“你要赎他,那就出三十倍的身价钱,三百两,给的起我就放他走。”
第168章
向来赎身银子是买价的十倍,那胡掌柜却要三十倍。
“老出妇,咱家上哪去筹三百两,可怜虎孩在她那里被磨的,连我们也不大记得了。”
金氏在家里抹泪,季元两姊妹心里也闷闷的,可等着杜贤在外打点回来了,季元问:
“如何,户曹那里可有说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