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都是成丁了的年纪,不像人牙子那卖的奴隶,吃不饱,一把瘦骨头,这两个,形容粗壮,可见在主人家是吃好喝好,能做力气活,也能撸起袖子看家护卫的。
季胥近来一直在替宋氏做膳食调理身子,两人胜似亲人,宋氏早就同她说了体己话:
“那高市是富贵迷人眼的销金窟,能在里头常年开店的,都不是善茬儿,
就怕有登门闹事的,或是吃醉了的食客,胡咧咧发酒疯的,你是女娘,就是足智多谋,姨母也怕你在气力上吃亏,
故而给你挑了两个力强的健奴,一个叫五福,一个叫六谷,是从小长在我家的,能信的过,等你开业那日,姨母给你送去。”
今日果就送来了,连五福六谷的身契都一并带来了,这比什么都周到。
五福六谷认了人,对季胥作揖,管她叫东家,她给两个各抓了一把喜钱,一把果子。
车儿那里还在对着册子念:
“庾夫人,送双鱼萱草纹花瓶一对,祝一金女娘运道富昌。”
“庾夫人?黎家的当家夫人庾氏?”
“是她家的马车,差仆妇送贺礼来了。”
虽说庾氏作为齐楚贵族之后,并未亲自登门,但她的礼到了,足以引起骚动,看客们对着那花瓶津津有味的指点。
“这一金女娘,能在高市开的起店肆,看来也是有靠山的。”
“谁是她的靠山?”
“黎家呀,这店肆是黎家相赠的,庾氏还送贺礼来,这高市又热闹咯!”
这些礼,田豆引着那些仆妇们放到槅子里,当作摆件了,这平安食肆,连枝大灯烛火煌煌,垂幕如云。
进门几步就是雅座,右手边是楼梯,能延贵客上二楼厢房,楼阶下是后厨、库房,还有一道门通向后院,那里凿了水井,建有柴房,雇工们住的一排房子,里头的大炕都还是崭新的。
秋姑已经搬到这里来了,和另两个跑堂的姑子同住一间,将包袱放在了这里,各处看看,心里很是满意,听见外头喊:
“发喜钱啦,发喜钱啦,秋姑,还不去领喜钱?”
只见田豆刚得了一把喜钱,嘴都合不拢了,正在那里数呢,和蚕豆高兴的嘀咕了什么,又好好的塞到衣裳里了,管叫秋姑也去领。
“今日开业,送菖蒲酒一升,卤食盘一份,本店独有的招牌。”
秋姑也领了喜钱,车儿念完了送礼的册子,她在那里揽客了,别说,她的声音别有韵味,带点唱戏的腔调,很是引人。
“卤?这我听过,交门市西南角那家的卤食摊子,就是这样的吃法,那可是香透里肌,滋味入骨啊。”
“就是那家,那也是我们东家一金女娘的产业!诸君何不进来品鉴品鉴?今日的招牌菜有金钱饼、芦姜炒鸡片……”
“炒?”
“何为炒?只听过蒸煮炸炙炮脍菹脯,可从没听过炒呀!”
“是我们食肆独有的吃法,五蔬六畜,光一个炒,和鲜香酸辣一起,就有千百种不一样的滋味。”
她说的引人入胜,原本看热闹的食客乌泱泱进店了。
其中一个身着长白袍,面蓄长须的半老男子,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姿态,是这高市附近家资颇丰的食客,诨号都管他叫李鬼舌。
因他舌头挑剔,且不惧大店欺客,评词锐利,有颇多的追捧者。
就说,被誉为“天下第一楼”的满香楼,过去曾有道金盘脍鲤鱼,很是受欢迎,一日,李鬼舌吃了,却摇头说:
食如鸡肋,无味无味!
那满香楼的打.手直接将他这砸场子的轰了出去,人家问他,可愿改口?
他鼻青脸肿的,却依然坚持不改,甚至撂话说:
就是三岁小儿脍的鲤鱼,也比满香楼的好吃。
如此越发多的食客信服他的评词,那金盘脍鲤鱼,也就无人问津了。
后来还是满香楼的胡掌柜,亲自登门告歉,说是换了厨子,请李鬼舌重新品鉴一二,这才挽回名声,否则天下第一楼的名头可就不保咯。
“李鬼舌来了!”
“李鬼舌也来了?”
只见李鬼舌进来,左右看了看里头的装点,理袍向案坐了,招了跑堂的姑子给他上酒菜。
他的到来引的雅座那里一片响动,都好奇这新开的平安食肆,会被他怎样评价,会不会头一天就开不下去了?
不仅雅座,李鬼舌的到来也在后厨炸开了,田豆跑来说:
“李鬼舌来了!我才那里的食客说他舌头似鬼,没有好话!l
只见她身围一种叫做围裙的,乃是季胥“设计”,田氏裁做出来的,只有半片,能盖住胸前,长至膝盖,靠两根带子在脖颈、腰上两处系住。
臂上则戴臂褠,类似于防脏的袖套,头上呢,季胥还要她们用一块白方巾,将头发裹住,免了头发掉到菜里。
蚕豆也是这个打扮,季胥因着才刚在外头见客,穿的还是宽袖裳裙,这会用束袖束住两只大袖,露出干活的胳膊,头上也同样裹了巾帕,在那里叫蚕豆怎样切菜。
只见田豆咋呼的进来了。
“要是他吃了不好,岂不叫他毁了名声,小姐,咱们悄悄的塞些钱给他?或是叫五福六谷暗暗胁迫他,说出好听的来!”
田豆说,她如今信服了季胥,也跟金豆改了口,管叫小姐了,不过性子依旧是刁钻的。
“好就好,不好就不好,况我听说他是个直言不讳的人,这样做反而在他那坏了名声,练了这么久,你们也别慌,只管耐住性子将菜备好,他可说了要吃什么菜?”
“要吃今日的招牌,芦姜炒鸡片。”
堂外的姑子已经告诉田豆了,如今说道。
季胥点了点头,这就招呼她们忙了起来,只见田豆将嫩姜去皮了,切成薄片,她的刀工见长,切片已经不成问题了。
蚕豆则负责另一项技术活:烧火。
因厨房要常备开水,所以灶膛里的火是一早就生好的,如今将火引到另个炒菜的灶眼里,架上木头,很快烧成了旺火。
季胥这里,则将鸡脯子肉顺着丝路纹理,片成柳条叶样的薄片,用蛋清、大薯粉拌匀,淋上胡麻油,滑了雪白的猪油膏子在热锅里。
这口“锅”,乃是一个熟人送的——曾经的汪家二爷汪守玉。
他去了岭南,见过了那里的香娘子和硕鼠,上个月也到过长安,和季胥曾见过面,瞧着寒症已是大好了,已经在岭南置宅安家了,问季胥愿不愿跟他走。
季胥摇头,指着高市的方向,高兴的告诉他自己要在那里开一个平安食肆。
汪守玉默了半晌,将玉佩解下送她,说是贺礼。
那是抄家后,他浑身上下唯一件旧物了,留个念想也好,季胥哪能收,争执了一番他反倒生气了。
季胥想起他熟知冶铁锻造术,便说:有个礼,还真得托二爷才能送的。
便是这两口“锅”,只见是宽圆敞口的,黑铁锻打的很均匀,有点像上辈子她奶奶打的柴火灶,上面烧的那口大锅,作为炒菜用的,比当今肚深口小的“釜”,要方便的多。
当然,釜、鬲、甑,这些也是有的,毕竟新意也要有,但也不能完全脱离了这个朝代的饮食习惯。
因这道芦笋炒鸡片是今日招牌,点的人不会少,田豆和蚕豆还在那切姜片、切鸡脯子肉,备着待会儿季胥现炒现用。
只见这旺火烧的锅气上涌,翻腾着香味,火光印着季胥认真的脸,一盘芦姜炒鸡片,就齐活了。
田豆嗅了那勾人的香味,说:
“这叫作铁锅的,可真是不错,比铁釜更适合炒呢!”
“那
汪家二爷是哪里人,虽未亲自到,送的这礼倒是很实用的。”
她刚才也听着了车儿念的礼册,有一句是:
“汪家二爷送铁锅两口,祝一金女娘岁岁平安。”
“在岭南的一位故人。”
季胥将一道木窗移开,菜搁在台上,摇了摇绳。
悬在外头的便铃铛响了,跑堂的姑子就知道菜好了,对了那盘边附的木牌号,便知道是谁的菜,用红漆捧盒捧了,笑盈盈向雅座去,
“李鬼舌,芦姜炒鸡片来了,您请品鉴。”
第167章
见菜上了,李鬼舌旁坐的人都看住了,只见他伸手试了试这红陶盘,那些看客不解道:
“他不动筷,摸那盘子边做什么?”
有个祖上会吃的看客道:
“这你就不懂了罢,这冷天吃鲜果,讲究‘温啖’,要将果儿在温水里浸过,去其寒意再吃,吃热菜也是一样的,也讲究‘温啖’。”
“咋不把那菜也浸在温水里?”
“菜就是现做的,何须浸温水,是那冷盘子,得事先浸泡在温水里,才能不抢了菜肴的热气。”
“梁兄果真会吃哪,懂的比我们多。”
他们吃着酒,来口冷吃的卤食,你言我语的,只见李鬼舌又向姑子要了杯清水。
“有酒吃还喝水,这李鬼舌倒不懂吃了。”
“才吃了酒,这是用清水漱口呢。”那懂行的梁郎又道。
这里说着,李鬼舌拾筷,夹了那鸡片,放到嘴里,旁人只觉得他微微一顿,要说出难听的来。
却见他接着嚼了,紧接是第二片,第三片,竟点头道:
“好,好,肥嫩鲜香,甜脆微辣,味如梅兰,实在炒,比脍,比烩,别有一番滋味哪!”
品完一盘芦姜炒鸡片,吃了酒,丢下钱,扬长而去了。
“给我也来一盘芦姜炒鸡片。”
“我这也要!”
“我也要我也要!”
“先上我的!”
雅座此起彼伏的叫菜声,他们有的本是开业来蹭吃菖蒲酒和卤食的,都是看了李鬼舌说出好听的来,也要一试的,那可是李鬼舌呀!
后厨忙的热火朝天,热油勾起火光,热锅次啦啦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