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牙子威胁道,她手里的竹条抽人可比金氏疼多了,田豆挣扎中鞋也不知丢哪了,赤脚垂手在那,不再撒泼了,只是脸上有泪,看了眼在门边看住的季止。
季止手里还捡着金氏从她怀里搜出来的半个胡饼,依旧替她塞回去,低头不大敢看她。
季元将季止叫道:
“过来,你跟她这祸害有啥好说的。”
金豆则劝道:
“你的胡饼究竟是哪里来的?说清楚不就不用卖你了,难道你想回去和牛羊住?”
金、田双豆是同一天卖到这里来的,到底看不过她又回了人牙子手里。
田豆不语,田氏倒是有些看明白了,季止的脸色就不对,她知道这孩子,打小有个偷盗的毛病,没分家时还偷过她的钱袋子,为此还和金氏吵了,不过金氏觉着是她有意构陷她家孩子。
金氏还在和人牙子撬价,想多卖些钱,却听田氏说:
“金翠茹,二千钱你卖给我,我今日没挑够人,正好得了这田豆。”
金氏一时惊,一时又喜,心想:这田桂女竟贪这便宜?买个祸害回去,今日偷鸡蛋明日偷钱,折腾死她!
因说了:“卖到了你家,若是少了钱财,可不能再说要退还给我,那时我可不答应了。”
一等田氏应下,她立马道:
“好!你将她带了去!”
金氏得了银钱,给了身契,那人牙子也没啥不乐意的,将田豆的绳索解了,训了她两句:
“你到了这家,要好好做活,切勿偷盗生事,丢了我赖牙子的人。”
将她推去了,金氏卖走个祸害,心里也爽利了,回去还嘀咕道:
“要说她田桂女贪便宜,以后隔壁可有好戏看咯。”
田氏说:“家里已有三豆了,你依旧叫田豆罢,也不改了。”
只见银、田、蚕豆三个站在那里,听田氏告诫她们:
“进了我家的门,以前什么样,我也不去追究,谁身上还没块疤,只是以后,你们要守我家的规矩,家里的事不能嚼到外头去,不能偷钱,不能打架闹事……若有犯的,别怪我不留情。”
说了些狠话,便令金豆带她们仨去洗洗,歇整了,明日起调教她们做事。
她们离了田氏,才敢张望着脑袋各处瞅瞅。
这家不愧是财主家,一堂三室,独的一间大厨房,前后二院,牛马厩、柴棚,听说还有租给别家的仓库呢。
这里头要属蚕豆最没见过世面,看呆了。
田豆虽说也是家穷卖了她,可她在金氏家好几月,多少听说过隔壁的发达。
银豆先前是在稻田使者家里伺候过的,虽不如这里,好歹见识的比她们多,面上还是镇定的。
她们跟着金豆到了后院一间小耳房,这里是洗澡的地方,只见窗子又高又小,里头有些黑,能看到两个大木桶,架子上放着皂荚、牙刷、竹盐,墙上设钩,挂各式的巾子。
“天暖和了就在这洗,天寒地冻的时候,偶尔抬水到屋子里洗一回。”
“这个桶是主子们洗的,这个咱们洗的,每日要刷干净,平常等夫人小姐们先洗完了,我们再洗,也别挤在一天洗,不然厨房忙不过来烧水了,
以后若有要洗头的,记得先知会一声,挑个不忙的日子,今天是你们进门头一天,自然是要从头到脚洗干净的,你们身上、头发上可有虱子?”
她们都点了点头,金豆给她们一人一块崭新的皂荚、一条巾子,
“不打紧,等会儿用天名精的干草煮水,多洗几回就能除了,我当时也有,小姐将草买回来,教我这样洗,渐渐的就不痒了,那草剩了还有,小姐早就交代拿给你们用。”
“这家的小姐待丫头这样好?”银豆问道。
“可不是,她是菩萨一样的人,不像有些发达了的土财主,苛刻下人,
就是夫人待下人严些,但她的心也是好的,你们处久了就知道了。”金豆说。
烧了水,她们仨挨个洗完,先穿了金豆的衣裳。
银豆说了谢。
田豆则是对着衣裳深深嗅了,有股好闻的皂荚味,细摸摸袖口,
“多好的衣裳,细布的呢,姓金的可没这么大方。”
想了想,依旧将那胡饼塞回怀里了。
蚕豆还抱着那身烂衣裳,金豆说:
“爬了虱子的烂衣裳还抱着做什么?还不丢了去,进了门,夫人会给你们做衣裳的。”
蚕豆
这才多有不舍的,将那又脏又烂的衣裳撇开了。
她们洗澡这会子,田氏已经和金豆将晡食做好了,金豆也会厨,不过田氏要用“炒”的法子,做女儿爱吃的,因此亲自下厨。
只见四道菜,青蒜炒腊肉,肉末豆腐,炒蔓菁,堇葵羮,都是用卖卤食那么大的双耳陶盆盛的,足够的量。
“二凤,天都要黑了,打上灯笼,去巷口迎迎你阿姊。”
田氏每天要等季胥回来,一家子齐整了,才开饭的。
“哎。”
季凤点着灯笼,才出门,迎面撞上了,叫道:
“阿姊回来啦,阿姊回来啦!”
进院这路,嘴快的说了家里买人的事,
“足足三个呢,最小的也略比我大些。”
厨房这里,金豆掐了田豆想偷吃的手,“死丫头,才说的你竟忘了?有你吃的时候。”
拉着她们仨出去见季胥了,金豆是最早到这的,如今教了她们,
“这是小姐,咋不知道叫人呢。”
早听金豆说了多回的小姐,她们可不都在悄悄打量,说是依靠庖厨攒下的家业,她们见惯的庖人厨夫,多是中等年纪的胖子,举止粗俗,都没成想是这么年轻可人的一个女娘。
黑鸦鸦的头发绸子似的,白白净净的面皮儿,藕合的襦裳外披一件猩红披风,脚上是羊皮小靴,身后的枣红马儿动了一下时她轻轻抚了马颈,温柔可亲的看着她们。
一时也不那么怯生生了。
“小姐,我是银豆。”
“我是田豆。”
“我……我是蚕豆。”
“好,我认识了,你们才来头一天,肯定也都饿了,快吃饭去罢。”
季胥道,她们这里吃饭是不用伺候的,四样菜,另盛出一份,给丫头们的,田氏母女便在堂屋向案用饭了。
金豆她们则在厨房,点了油灯。
“乖乖咧,我们不用吃她们剩的?”
田豆看着这些菜,可都是没动过筷的,从前在隔壁,别说肉沫了,连菜叶子都不剩,能有一点汤星子就不错了。
“都是这样盛出来的,主子吃啥菜,我们跟着吃,饭管够,一天能吃三顿呢。”
“难怪你看着脸上都有肉了,原来每天吃这么好。”
田豆对金豆道,一看,甑子里可不蒸满了粟米饭,那姓金的,家里四口人,每回就煮一升米,算的正好。
她用了一个有脸那么大的陶钵来盛饭,压的瓷实。
那油亮的腊肉,她早在隔壁看见晒在院里,都馋死了,做梦都想啃上两口,没成想真有这么一日,吃到嘴里,浑身上下一哆嗦,
“太好吃了。”
一口肉能扒七八口饭,就是在家,她也吃不着这么好的肉呀。
碗里见底了又去添饭,吃到最后肚皮都撑圆了,动一下都疼。
第164章
银、田、蚕豆她们都得了铺盖,和金豆同睡在西屋,只见进门处堆了人高的粮食。
“难怪能蒸这么多饭,由得我们吃饱呢,她家有这么多的粮食,啧啧。”
田豆看到了不禁摸了摸,金豆说:
“你别总是她、她们的,要叫夫人小姐。”
田豆撇了撇嘴,和银豆、蚕豆抱着铺盖进来了,只见这炕窗上有面半旧的小铜镜,一个小匣子,里头还有篦子、头绳、绢花,一枚怪精致的小瓷盒。
田豆拿来瞧了,“怪香的,这里头是什么?”
金豆忙的抢回来了,宝贝似的放在了自己枕边,
“是小姐给我的膏子,搽冻疮的。”
“难怪你的手皮子一点疮也没有,好金豆,你瞧我的手,皲成啥样了,也给我搽搽。”
金豆不舍得,“都开春了,还搽这个?这是冬天搽的。”
银豆问了:“这些也是小姐给的了?”
“绢花是春祭那天小姐给买的,铜镜是夫人给的,家里卖这个的,那头绳是我自己买的。”金豆说。
“买?”
田豆吃惊道,“你哪来的钱,偷的她家的?”
“瞧你这话说的,是我自己的钱,过节时夫人会额外给几个赏钱,添添喜气,每月我还有五十钱的月钱呢,才来也没有这么多,后来我做的越发好了,涨了这些。”
这话可都把其他三豆听住了,向来卖身为奴,就任凭主人家发落了,做不完的活,或打或骂,也许跟畜生没啥区别,能有口饱饭吃,那都比外头许多穷人家好多了,竟还有月钱拿?
就是银豆在稻田使者家伺候,也没这待遇,她道:
“只听说茂陵邑那些好人家,才给丫头发月钱,所以说宁为富家婢,不为贫家女,不承想咱们也有。”
吹了灯,她们四个在炕上睡了,说了在老家时的事,各自的阿母、阿翁,兄弟姊妹,困的渐渐睡着了。
次早,她们跟了金豆一块起来,借了金豆的篦子来篦头,绑了双丫髻,你挨我,我挨你的,去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