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好吃懒做,手脚不干净,都是你给的人不好,你将她领回去,将钱退给我,少说也得退我六千钱!”
金氏道,这田豆买回来,原是想伺候她舒坦的,可这丫头不仅偷鸡蛋吃,家里买点什么好的,都得像防贼似的防着她偷吃,反而不自在了。
她早都悔了,想卖了的,偏偏隔壁这阵子,又是得店肆,又是请阳城主事建造的,都说她家是财主了。
她撑着口气,不想卖了显得家里养不起似的。
只是今天被她逮到这死丫头的现行,那饭菜做好他们一家子还没吃呢,她倒先偷着吃上了,气的用那灶下的荆刺条打她的爪子,揪着要发卖了。
“我原样的价钱给你要不要?哼,伺候你家几个月了,还想卖六千钱?我们买人回去还得饭食养着、教她规矩,你满附近打听打听,我家给的钱是最多的了,幽州那地方打仗,一个人不过换了一石粮食,还多有不要的呢。”
“分斤掰两的老贱妇,这点钱就想打发了我,你做梦!”
金氏叫嚷开来,招来了看热闹的街坊们,不想令她今日的买卖好做了,
“都来看看了,看看了,这赖牙子卖我一个孬人,偷吃偷喝偷拿,成天啥活也不干,可别上了她的当!买她的人就是买个祸害回家!”
人牙子揪了田豆那身烂衣裳,
“我呸!自己苛待丫头,倒怪我的人不好,这衣裳还是在我们廛室里穿的呢,到了你家多久了还是这一身,你要实在养不起,一千五百钱,人我带走!”
和金氏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不可开交,还上手撕了起来。
那些被束住手脚的奴隶,都指着说:
“打!”
“打!”
看那人牙子被挠花了脸,都在那叫好。
田豆则指着金氏挨打叫好。
街坊们有劝的,也有看热闹的。
“快住手!别打了,阿母!”
听着动静的季元来劝,拉了金氏,也帮着打了那人牙子两下,依旧没能分开这两个斗鸡似的妇人。
正好田氏在家里等人牙子送人来,一直也没影,听见外头呼嚷,使唤金豆出去瞅瞅。
院门一开,那人牙子好歹收敛了,不好让财主家的看了笑话,季元也拉住了金氏。
“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今日的买卖还做不做了?”
人牙子对金豆陪笑道:
“做,要做的,都跟我进来。”
只见她忙的理了理发髻,顶着被挠花的脸,扯了那串奴隶,进了院里,在外头都能听着她对田氏的热络:
“田夫人!您还好呀。”
金氏在外头听的啐了口,嗳哟的说身上疼,
“女儿啊,那贱妇把你阿母打惨了。”
季元问她哪里疼,她说浑身疼,其实是没脸了,不想杵在这被看笑话,季元搀她进去时,她朝田豆道:
“还不死进来,惹祸精!”
进门前,田豆偷偷给金豆塞了半块用麻纸包的羊肉胡饼,
“好金豆,和你家夫人说说情,将我买回去罢,我比那些人便宜。”
春天了,她手上的冻疮缩成皱巴巴的,被刺条打过的手红彤彤的,指甲里镶满泥垢,袖子那都浆挺了。
那胡饼的油渗透了麻纸,藏在她衣服里不知多久了,像冷的,又有身体的热气。
一墙之隔,金豆常听隔壁骂她偷东西,担心这胡饼来路不正,又担心她自己没的吃了,不要她的,进去时说:
“这事我插不上嘴。”
院里,田氏正在挑人。
女儿交代了,日后的食肆,结账、后厨、跑堂,都要人。
账房她已经有人选了;跑堂可以到时候再雇外头的;后厨要可靠的人,趁着如今店肆还在建,事先调.教好了。
因此田氏便叫人牙子带些清白的丫头来家里,不要沾上官司的,也不要在上家惹事生非的,最好是从前就在府里的厨房做过事的。
但这样的清白好人,做的好好的,平白无故人家也不会卖,因此要田氏自己掂掇。
第163章
只见田氏穿一身半新的夹襦,下服布裳,两耳吊一对金耳环,头梳扁髻,她本就是个子高高的妇人,往那一站,很是精明的模样,说:
“我家花银
子买人是来做活的,偷奸耍滑的就不必报来了,你,你说说,多大了,老家是哪的,先前可在哪处做过事,为何被卖了。”
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回话说:
“我的老家就是安陵邑的,小时候在马坡街那住,大点被卖在稻田使者家里,劈柴烧火,喂猪喂羊,扫院子……他家人多奴少,我是做粗活的,啥都干,被人污蔑偷了金簪子,故而被赶了出来。”
“可是前街姓李的稻田使者?”
田氏问了,她说是,又道,
“我分明听说是你的阿翁病的要死了,你偷了给他治病,可见是你没说实话。”
“冤枉啊,那死老魅为口酒卖我,他就是病死了,也与我不相干!”
“这话你也敢说?这丫头手脚不干不净,说出这话,可见还是个不孝的,若非她求情,我本不该带来的。”
人牙子将她呵叱了,不孝乃是十分顽劣的品性了,若说她真的偷簪子为给阿翁治病,人还可怜她的孝心,这时代,鬻子卖女,乃是常事,反而记恨上了。
“夫人再看看别的,保管都是更好的。”
田氏命她将手伸出来看了,只见她的手指粗糙,掌心还有一层老茧,再冷也已经不生疮了。
“孩子,我体谅你的心,我家已有个金豆,你就叫银豆罢。”
田氏是要买她的意思,银豆忙说:“谢谢夫人!”
田氏又问了几个,有的在上家偷了钱财的,隐瞒不说,被她试出来的,这样的她也不能要了;
还有的年老些的大奴,在上家仗势作恶,欺压渔利小民的,她也不能买。
“赖牙子,你领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日后究竟想不想做我家的生意了?”
人牙子忙的陪了好话,“这还有一个,这是个老实本分的。”
只见她指的最后一个丫头,圆脸,小个子,问她多大了,她说:
“十……十三了。”
这个是赖牙子亲手买来的,很清楚,因道:
“她家就是东郊的,家里大母死了,没银子下葬,他阿翁将她卖了二两钱,安葬了老母。”
田氏又问了,她家多少人口,做什么营生,日后可有赎她的心。
那是个木讷的丫头,头次来这样的财主家,田氏前面逼问那些刁奴,很是威严,她如今怕的发抖,嘴皮子都不利索了。
“没用的东西,”
人牙子自己替她应了,
“她家有七八口人,孩子就有四个,这个是最小的,十几岁上最是要吃的时候,就卖了她,嗯,家里是农户,我瞧着,也是不舍的,可地里刨食能有几个钱,就是有心赎她,哪来的十倍的赎身钱,她在家也做农活的,人嘛,木头些,您买回去调教调教,就伶俐了。”
田氏想了想,将她买下了,因她天生一张圆脸,给取名为“蚕豆”。
卖了两个人,人牙子收了钱,说了许多吉祥话,正要走了,只听隔壁一阵吵嚷。
“让你偷钱,让你偷钱!”
是金氏在打丫头。
“谁偷你的钱了?”
田豆不肯认,金氏越发来气了,
“还犟嘴?不是偷了我家的钱,你能吃得起胡饼?”
原来是金氏发现了她藏在衣服里没舍得吃的胡饼,逼问她哪里来的,田豆只说:
“是人家给的。”
“谁给你的?你倒说说,人家凭啥给你胡饼吃?”
田豆答不上来,金氏扯着她要卖,
“人牙子就在隔壁,我家也不能要你了,今天就卖了你!”
人牙子隔墙说:
“你若诚心卖,一千八百钱我带她走。”
她在三辅地区买人,未成丁的都是二千钱左右,只是这田豆是卖出去又回来的人,坏了名声,日后她也不好再转手了,因而先前故意在压金氏的价。
季元伙着说:“卖了她这祸害,省的家宅不宁。”
金氏也说卖,只有季止没吭声,捏着衣角站在那,心里怕死了。
田豆的胡饼乃是她给的,这都要从上次被她察觉了自己在偷金氏的钱,要挟她每日给她买胡饼吃说起,她哪有那些钱日日给她买,金氏似有察觉家里钱匣子对不上账,看得越发紧了。
她哄着求着,别告诉了去,有时隔十日八日的,实在哄不住了便买一个,或是自己吃半个,给半个她,好歹拖了这几个月,田豆都没说出去。
这会只怕她要抖落出来,金氏连她也打。
“搅家的祸害,卖了就了事了!”
金氏这会也不愿留她了,强拽着不肯走的田豆向外去。
“我不去,我哪也不去!”
人牙子那吃糠咽菜,住牛栏,还要挨打,田豆赖在那不肯走,季元与金氏合力,将她拽出了院子,丢在人牙子脚下。
人牙子麻利的便将她手脚捆住了,令她能走,却跑不得。
“如今你到了我这里,再磨磨唧唧的,有你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