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姑听说了吃惊道。
“那仆妇说的就是黎家。”金豆道。
“是出钱建蒙学的那黎家?不可能,重姓的罢了。”
秋姑很是不信,问道。
田氏与她们同样不识字,凑过来,只见这名帖是一尺长,小半尺宽的木牍,正反两面都写了极为端方的字,向女儿问道:
“这上头写了啥?”
“是那黎家的帖子,说是请我登门庖厨。”季胥道。
“姑舅大母咧,真是那巨富的黎家!”
田氏又是惊,又是喜。
季凤则道:“好啊!看他黎富业还有啥说嘴的,阿姊可真能耐。”
这里三个姑子对着名帖稀罕研究了一番,眼瞅要做晡食了,才散了各自回家了。
刘老姑和她女儿、女婿好好嚼说了这事,听的这对夫妻都不敢信。
“这么着,咱家小花以后也别学梳头了,还是去做庖厨,才是大出息呀!”
她女婿吴斗道,被刘春娘驳了,
“安生些罢,这不是简单的事,咱家只会梳头,又没有擅做炊的。”
秋姑则拉着旺儿说:“你要好好读书,以后做了官,出入高门的,戴的是进贤冠,穿的是官服,终究和做炊的厨人不一样。那样的庖人膳妇,进了人家里也坐不得席面,只能在灶下忙活。”
又说他扭捏不肯唱歌的事,
“才刚我让你唱,怎么不唱呢?小珠怯生生的;二凤不好读书,记性差。你比她们唱的都好,连范书师也常夸你有长进,依阿母看,那被选中的五个人之中,必有我儿,这可是你露脸的机会!”
旺儿在她跟前,才唱了两句,又说:
“范书师夸我唱的好!”
秋姑越发心满意足了,这日没有叫他点灯苦读,旺儿哄过她,乐的在屋檐下玩冰锥子。
第152章
这日,田家姊妹上学去,季凤跟他们蹴鞠时,嘴快的说了自家阿姊要去黎家登门庖厨的事,惹的那些市井子弟满心艳羡。
“你阿姊真有能耐,连黎家也去得。”
“不知那黎家是啥样的,是不是金子做的地,玉石砌的墙?”
“等你阿姊见着了也和我们说说呀。”
这事自然也在五陵子弟之间传了个遍,他们则不乐意了。
王昌和黎富业一样,很是不喜欢那些关外民,偏偏范书师愿意招收他们,这蒙学的地都被他们给脏了,得知这事,问黎富业:
“你不是说你家绝不许一金女娘登门吗?怎么还下帖子请她呢?”
“是呀,她阿姊做的菜就那么好?”另人道。
黎富业可是带头抵触关外民的小学子,这会反倒将人招到家里去了,他们都跑来问:
“你们黎家怎么请了她阿姊去呢?”
这是他阿母的主意,黎富业正为这事不自在,偏偏都来问,于是推开他们,脸色沉沉的走了。
柏树上积雪未化,太阳出来了,那些市井子弟不嫌冷,雪地里也要蹴鞠,将一颗皮革缝的羽球追来撵去,脸上金灿灿的。
那里季珠也高兴,蹲在树下一面玩雪,一面告诉小幺这事,
“阿姊做菜好吃,连黎家也下帖请她,全家都替她高兴。”
“阿姊真厉害。”小幺比划道。
看的黎富业越发的恼怒,攥紧了拳,只听小僮敲钟示意开课了,他才忿忿的转身进去了。
不一会儿,堂室内呜啦啦满了人,范书师先宣布了选中唱《大风歌》的五个名额,他将名字念来:
“黎富业,王昌……”
这事虽小,但也是在百官面前献唱,他选的人,有四个都是五陵子弟,他们的雅乐是从小熏陶的,唱的的确好,且这样的大场面不易露怯,再个,也有他们出身显赫的缘故。
这名单一出,那些五陵子弟脸上有得意的光彩。
市井子弟则灰悻悻的,尤其是旺儿,他们都觉得,这次献唱的五个人,全是那些五陵子弟了,他们这样的必定没份了。
还剩最后一个名额,却听范书师顿了顿,念道:
“季珠。”
“什么?”
“什么!”
底下一阵的吃惊,
“怎么会是她?”
五陵子弟与市井子弟都炸了锅,七嘴八舌的。
范书师之所以选季珠,因她功课好,品学兼优,是范书师衷心喜欢的弟子,故而独独选了她这样的市井子弟,给她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
“肃静!肃静!”
范书师自有道理,不理会底下的吵杂,命将昨日写的字拿出来,黎富业却不忍了,站了道:
“我绝不和她这样的关外贱民同伍歌唱!”
这说的是季珠,范书师平常道:
“你不愿,为师就挑旁人,可有愿意的?”
只见齐刷刷的举手,都是那些市井子弟,跃跃欲试,范书师道:
“圣人说有教无类,你们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以后再不要说关外关内,贱民贵民的话,黎富业,罚你将今日的文章抄十遍。”
“学生不服,季珠唱的好也罢了,她唱的并不好!甚至羞于张口,这样的人凭什么在春祭上献唱?”黎富业道。
“就是呀。”
“学生们不服。”
五陵子弟应和道。
范书师则道:“季珠,你到我这里来,我替你击筑作乐,
你将《大风歌》唱一遍。”
季凤本高兴的,一听这话,不由的替妹妹揪住了心,
“去呀,小珠别怕。”
小幺也回头冲她比划,只见季珠听话到讲席那去了,她过了年还不满八岁,个子不显,站着和那范书师坐着将将高,脸蛋红红的向着满堂的学子,将一双手绞在一起。
只听筑乐响起,季珠唱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甚至因为想到了高祖做此歌的场景,稚嫩的声音也唱出了激昂,一点也不忸怩,认真又可爱的,将这歌唱的酣畅淋漓。
黎富业看呆了,也听呆了。
范书师目光赞赏的点了点头,他就知道,这孩子唱的能服众。
到了家中,季凤绘声绘色将这事和田氏说了:
“四个都是五陵子弟,独我妹妹不是五陵子弟,也能在百官甚至皇帝面前唱歌,可见她多得范书师看重了!小珠就那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唱了这歌,他们都听的心服口服!”
田氏听了也高兴不已,抱着她好好亲香了一番,
“我的乖乖,上次还不肯唱呢,你是咋做到呢?”
季珠其实上去时,心里也战战的,腿肚子都在哆嗦,她道:
“是阿姊从前教我的法子,将其他人视作菜地里的芦菔菘菜,胆子就大了。”
说起她们阿姊,如今还在茂陵邑那处。
后角门的秋姑得知了这事,气的捶打胸口,将旺儿骂道:
“怎么选了小珠没有选你?素日你总说先生夸你有长进,将其他人都比了下去,怎么反而选的是小珠?”
这都是旺儿哄他阿母的,这巷子里的人都不信,唯独秋姑信的真真的,这会子骂了旺儿,不给他饭吃,叫他将今日学的文章读到天亮。
“读,读大声点!”
在炕上对着外间命道,旺儿这里也没个炭盆,手冷脚冷,冻的他直哆嗦,肚子又饿。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
直读到天边泛白,秋姑才不逼他了,套了车将他送去蒙学里,不过并不给他吃朝食,要他饿两次长记性,好好用功。
这里,季胥持帖登了黎家门。
这黎家门生广布,连高市里头也有门路,高市是茂陵邑的一处大市,季胥的食肆想开在那处。
只是这高市做的都是巨富人家的生意,她一个外来人,没有门路就和无头苍蝇似的,进去了只能乱撞。
若这次登门能将庾氏哄高兴了,以后还能常来常往,那她得的可不止一金,兴许能向庾氏求个恩典,得了门路,在高市寻得开食肆的店面,离目标又进了一步。
当然,这都是她初时设想的。
这家高门大户,极为气派,因季凤说了,她特地看了。
那地倒不是金子做的,而是红墀地,墙虽不是玉砌的,但也涂垔灰,雪白似玉的,不像桑树巷的老墙,灰扑扑的睡了百年。
出来相迎的丫头彬彬有礼的,“一金女娘请随我来。”
这丫头模样周正,若不说,只当是哪家的小姐,手上还有一对金臂钏,梳髻戴钗,束腰襦裳,走路也是莲步生花,极为好看的。
将她引进一处院中,只见这里的石阶,都是平坦的斜坡状,青石磨平的地砖漫向各处,满院见不着一粒石子。
路过一间房时,只听格窗里头“嚓啷”一响,像是杯盏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