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
一个手提箱箧,身穿长袍,郎中打扮的老人家踉跄出来,前襟都湿了,还狼狈的沾着茶沫子,险些撞了那丫头。
那丫头并不发作,反而带了季胥快步从窗下走过,到正房向庾氏回话:
“夫人,一金女娘到了。”
这屋子有种椒香味,早就听说大户人家爱好以椒粉和蚌壳珍珠烧成的粉涂壁,令房间防潮生香,如今见着了。
这庾氏中等年纪,生了二子,依旧富有风致,只见她端坐于榻,向案在煎茶,举手投足一股韵味贵气,命季胥坐了。
那榻上设有大毛褥子,季胥早在外头将鞋脱了,这会也向案跪坐了。
庾氏摈退左右,独剩她们两人,才说:
“一金女娘进来,想必也都看着了,那屋子住的是我的大男权业。”
说起这黎权业,庾氏脸上有了愁容,
“原本是大好儿郎,自从坠马摔了腿,性情也大变了,不管延请多少名医,都被他赶了出去。”
季胥心里直打鼓,她虽会些替人调理的膳食,但也不是治病的郎中,倘若骨头摔断了长不好,她就是把菜馔做出花来,那腿终究也治不了。
据这庾氏说,黎权业是打马出函谷关,在关外遇上一群在街上蹴鞠的孩童,情险中为了避让才坠下马的,折了两腿,被小厮抬回家来,却也不治,落下了终生的残疾。
庾氏说起这事两眼抽泪,季胥听了也替她觉着难受,可也不好诓骗人家,
“若是郎中大夫都……只怕我这样的庖厨之辈,也无力回天。”
却听庾氏道:“这是一直以来多少大夫都说不治的事,岂不为难你,寻你来并非为这事,而是我这大男伤了根子,这事你不要声张,我也是听他房中的丫头悄悄和我说的,他自从坠马后,似有阴萎……”
看季胥这样的闺中女一时不解,直白些道,
“……就是不起之症。”
季胥懂了,阴萎,就是这时候的阳.痿,听了也好奇这样的人家怎么不请医问药,正经治病。
转瞬又想到了才刚被摔盏赶出来的郎中,这么着,那郎中不是治腿,而是治阴萎的?
其实庾氏心里也不甚信任季胥能调理,她早问了彭氏,这一金女娘,不过二九年华,还未成亲,哪里懂这些房中事。
可她家大男讳疾忌医,喜怒无常,这几年,连治腿的郎中都不大相看了,何况是治……她不过骗着他,说是瞧瞧他的腿,实则,唉,回回那些郎中都被赶了出来。
可怜她为人母的良苦用心,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想着将一金女娘请来,像那宋氏似的,慢慢的用食疗来调理,并不教权业察觉。
第153章
庾氏说着,将大夫从前写的脉案、药方拿给季胥看了。
除了终身的腿伤,上面还写瘀血阻滞,血行不畅而伤及了肾气,导致的阴痿不起之症,药方上也是些壮.阳.益.精的药物。
“那是个喜怒无常的魔王,饭也不大肯吃,别提这些药了,一金女娘可有啥法子,将这些药做成膳食,骗他吃进去,兴许就能调理过来了,我那儿,还没成亲哪……”
“我会尽力一试的。”
季胥道。
她还和今日那被赶出来的郎中见了,如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同季胥说了,今日替那黎权业切脉问诊的情况,还是脉案上写的那些旧症。
皆因他把脉时忘了忌讳,说了个“肾气不足”,那魔王便摔杯砸盏的将他赶了出来,如今想想都还战兢兢的,满头大汗。
季胥对着那药方想了想,请教道:
“先生,我曾在古籍上读到,雀肉能补五脏,益.精髓,暖腰膝,起阳道;五谷又能养气。
这会看了这药方,想了道雀仁粳米粥,用麻雀两只,一两的胡桃仁,小半升的粳米来做粥,再搭配这药方上的枸杞子、羊藿两味药,不知先生觉得如何?”
郎中捻须点头道:
“麻雀肉味甘,性温,的确有补肾壮.阳的效用,粳米补气,可行可行。”
季胥便又请教了,这两味药,若煮在这样份量的粥中,该用多少剂量,毕竟她不是治病的行家,这样以药入膳,也是第一次尝试,心里也是谨慎的。
这郎中也是头一次尝试阴痿之症用药膳来治,他只在医书中读过一些药膳方,乃是治血枯病的,所用也不多。
这会斟酌了一番,说了剂量,也是日后再看脉象慢慢调整,
“你我还需时常交流,适时的调整,早日将大少爷的隐症治好。”
季胥也说:“一定一定。”
随后跟了一个叫做茂财的男人,到这大少爷院中的小厨房去了。
如今细看下来,这院子不仅平坦,还死气沉沉的,鲜有走动的身影,也听不到有人说话,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茂财也是本分的在前面带路,只见他身穿羊皮袄,头戴牛心巾,身量不高,但很老成的一张脸。
季胥问他多大了,他说:
“十五。”
她不由一惊,光看他的神态,像个上了年纪,经事许多的大人。
到那厨房,满屋子的庖人膳夫,也是面如死灰,互相也没啥话说,在里头各自忙活,茂财向里道:
“都歇去罢,大少爷今日的午膳由一金女娘来做。”
因庾氏命这事不能声张,那郎中也是守口如瓶的,满屋子的庖人膳夫,一时被茂财打发走了。
他们放下厨具、烧火棍,齐刷刷出去时,也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一点不多问多说。
只是有个小点的女孩看了看季胥,好心说:
“若要帮什么,可以到后廊下人院那寻我。”
不一会儿,茂财的兄弟,茂名,就将季胥要的两只麻雀,并些胡桃仁、粳米送来了。
他们兄弟俩如出一辙的老成寡言,彼此也不搭讪,茂名将东西给了她,就回去伺候了。
至于那两味药,则是茂财亲自去外头抓来的。
一人吃的份量也不多,季胥自己就能忙的过来,谢了那女孩的帮忙,自己静静在这间厨房做。
那茂财来送药时,那麻雀已经剔骨取肉,姜片去腥,粳米在陶釜里翻滚着米花儿。
算好时辰,枸杞子和羊藿这两味药煎入其中,并不抢了米粥的味,满屋子的肉香米香,枸杞子的红色点缀在里头很是显眼好看。
茂财抓了药回来,就独自向着炭盆烤火,直到季胥将粥做好,盛在食盒中,才领她去少爷处了。
只见那茂名,大冷天的也在屋外挺着,不进去,好像里头有老虎吃人似的。
互不说话的两兄弟,这会子低了嗓门儿争起来。
茂财说:“你去送。”
茂名说:“你去送,才刚那碎茶盏就是我收拾的。”
“我为兄,我的话才作数,你去
送。”
最后是茂名不情愿的将食盒提进去了,向里间道:
“少爷,午膳来了,您好歹吃些。”
“放下罢。”只听里头温和的应了。
茂名才出来不久,里头又变了卦道:
“还不死进来伺候!”
这次轮到茂财进去,不知怎么伺候的,里头骂声不断:
“蠢出升天的东西!你想烫死爷!滚!”
豁啷啷的瓷器响,茂名捂着被砸了个包的脑袋跑出来了,身上滚的都是那热粥,嗳呦喂的说烫、烫死了。
季胥见他耳朵连着脖颈都被烫红了,忙叫他将外裳领子解了,从才刚待过的厨房,提了桶井水来,里头还撒了把雪,
“你低着脖子,我这样浇凉水下来就不烫了。”
凉水冲了半晌,那块还是红彤彤的,不过好在是这个天热粥不经放,没给烫起水泡,冲水后能好受些,不觉得热辣辣的了。
茂名捧了干净衣裳来给他兄长换。
“素日都是这样?真是为难你们了。”
季胥远远看了那间黑洞洞的屋子,想道,难怪他们弟兄二人,没有一点好气色,连话也不大说了。
茂财在耳房里换了衣裳出来,心里感激季胥,和她多说了两句:
“这就还算轻的了,想必是我早上将那郎中请去,他心里有气,故而撒气罢了。
自从少爷坠马以来,打的打,骂的骂,这院子伺候的人,渐渐都教他赶走了,就剩了我们兄弟二人。”
“外头都说这样的人家千好万好,今日我见了才知道,你们也难做。”
季胥两句话说出了茂财心里的烦难,话也更多了,说:
“我们命该在这里的,打小伺候他,再走就没人使唤了,夫人也不肯放我们去别处,我说就是打发我去喂牛喂马,也好过伺候屋里那个魔王呀!唉……”
这里正说话,有个眼熟的丫头来了,正是早上将季胥引见庾氏的那个,如今到这别院中来问:
“夫人令我来问,大少爷可有吃那药膳?”
茂财道:“瞧我才换的衣裳,被他砸了粥碗赶出来的。”
丫头早也预料到了,“罢了,一金女娘,随我领了今日的雇钱,就不必再来了。”
一听这话,季胥知道这回走了,日后那庾氏想必不会再有缘由请她登门了。
黎家这样的巨富豪门,从不缺擅长做炊的庖厨人,她能来这,纯属机缘巧合,不想就这么放弃了,说:
“容我再试试,这次是砸了,起码让你家少爷吃进去了,郎中切脉看了是否有效用,若是无用,那时再说放弃的事,也算是我尽力了。”
丫头照她说的回话了,庾氏反而高兴,许她再试,还命人传话道:
“你能如此尽心,是极好的事,尽管一试。”
得了允许,季胥也就放开做了。
灶上还有粥,是刚才做了多余的,砸了一次,季胥又盛了一份,仍旧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