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母女吃了除夜饭,烧竹燃草后,天色已晚,收拾了一些没吃了的糟鹅、蒸鱼在厨柜中,便在东西厢房安置了。
金豆则安置在独出来的那间西屋,被褥是田氏找给她的,从前自家盖过的,虽不是全新,但也是绵做的,好歹暖和。
她是岭南来的,季胥教了她怎么烧炕,“睡前自己拿柴禾烧炕,不必省着。”
看了她一双手红肿的芦菔似的,找出了一小盒的冻疮膏来给她。
去年妹妹们在郡守府的小厨房做杂役,手上也生了疮,这还是她当时在二爷院中得的,拿给妹妹们没用了的。
今年日子好过了,田氏又给做手衣,不叫她们孩子碰冷水,因此没有复发,剩了半盒的膏,这会给了
金豆,
“这是治冻疮的,夜里涂了很有效,最近就别碰冷水了,就是要洗什么,到炉子上倒热水使。”
金豆千恩万谢得了,收拾了盘盏,察看了各处的火星子,到了房里才从怀里掏出来,对着嗅了嗅,香香的,只舍得挑了黄豆大小的来搽了。
次早,田氏到外头来篦头,金豆已经起了,把着大高扫帚在扫满院的雪。
多勤快的丫头,田氏看了也高兴,觉着自己买对了。
只见金豆身上穿着的,是季凤的一件旧绵衣,也是田氏昨晚找出来给她的,如今看了道:
“大了点,吃了饭我给你改改就合身了。”
家里买了金豆,的确轻松不少,许多琐碎活她都会干,就是没做过的,教她就懂了。
这日,季胥要添料煮卤汁,金豆在灶下烧火,被田氏打发去买丝线了,精明的和女儿说:
“瞧着是勤快的丫头,还不知品行如何,先防着不叫她知道。”
事后,又板了脸,和金豆道:
“咱家的卤食买卖,卤法是别家都没有的,你要记得,那老卤千万看好了,别被人家偷去看去了。”
又吓唬她,“你若不看好了,我家也不能要你了,只能将你卖还给人牙子。”
正月里,巷子里的姑子们来家里坐坐,大牦、旺儿他们这些孩子则满院子玩,在那荡秋千、烧竹节,嗅到厨房飘来的蒸肉香,要进去瞧。
被金豆拦了不让进,说:
“去,到别处玩。”
若要出门去买点油盐,都将厨房锁了,又过了一阵子,也不懈怠。
田氏见她将厨房看的很紧,再有添些香料的事,这才不打发她去买丝线了。
季胥最近在教金豆卖卤食,回来手衣没了,正月里,田氏在东厢房做针线,见她身上东西少了,问道:
“怎么只提个温炉进来,你的手衣呢,外头多冷,也不戴好。”
“我拿给金豆了,她手上的冻疮还没好,阿母再给我做一对新的罢。”
“你呀你,就知道心疼她,这丫头倒比隔壁田豆的命好。”
季胥教了金豆两日,金豆就会卖了,季胥和她说:
“若饿了就拿些吃,这没什么的,只一点,吃了要洗干净手,再做买卖。”
就是自家人来卖,也是饿了拿点去吃,一个人是吃不了多少的,季胥并不计较许多,金豆很听她的话,点头应了。
她便将这小摊放手给她了,自己去茂陵邑给人家登门庖厨。
一晚上,田氏和她嘀咕道:“近来我看了,那卤食的摊子,金豆也用心的看顾了,且我这些日子偷偷记着卤了多少数呢,每日得的那些钱和她卖出去的东西也对的上,
边上那卖瓜菜的孟老姑悄悄和我说,这丫头只吃点碎了的,品相不好的,那贵的,像猪蹄,从来舍不得吃,是个可靠老实的丫头,日后我也放心了。”
“田豆!田豆!懒骨头,几番叫你才动弹,耳朵聋了不成!”
隔壁的金氏做买卖回来,在院子里叫她家的丫头,田豆穿的还是买进门时的那身絮衣,从暖和的灶下应声来卸车。
金氏买了只糟鹅,怕田豆偷吃,自己去切了。
这田豆的名字,原本叫斗金,是金氏给取的,想着日进斗金,比隔壁的金豆强。
季元说:“不成啊,阿母姓金,斗金斗金,不就成斗阿母了。”
于是改成了田豆,这个音反过来就是斗田,也是金氏取的。
这会切了糟鹅,端走了,吩咐田豆烩个芦菔。
田豆冒光的眼睛直盯着那糟鹅,闻言烩了芦菔来,自己先挑着吃了。
隐隐听的金氏和季元在隔壁说话,溜进屋子,将案上的糟鹅偷吃了两块,又重新摆了摆,擦干净嘴,回去烧火了。
等杜贤下值回来,一家四口就着两道菜吃晡食,吃完啥也不剩了,才叫田豆吃。
金氏和季元道:“那丫头不老实,咱家鸡蛋少了,定是她偷吃了。”
季元道:“得提防着,买卖的事不能叫她去做,如今偷吃,到时候该偷钱了。”
金氏也是这个打算,嘀咕道:“哪能像隔壁似的没个算计,连买卖也叫个丫头沾手,也不怕被偷成筛子!”
这话才说的第二日,她就数了钱匣子里少了五个钱,揪了田豆的耳朵,打了她两下,
“让你偷钱,让你偷钱,拿刀来,把这爪子剁了去!”
“谁偷你的钱了?你家里四个人,偏说是我偷的?”
见田豆不认,剩饭也不给她吃了,季元也说:
“饿她两日,看招不招!”
这田豆倒不是岭南来的,据那人牙子说,是幽州边境来的,那地方受匈奴侵扰,如今汉军还在那打仗,家里人口多,吃不起饭,卖了她换了两袋粮食。
到了这里,洗衣烧火,喂马饮牛,只让做不让吃,田豆趁金氏不留神,朝那釜里恶狠狠的啐了口唾沫。
金氏全然不知,拿了陶盘来盛走了里头的肉羹,一点也没给烧火的田豆剩。
鸡蛋也是放在她们睡觉的屋子,田豆到灶下翻了,就两根芦菔叶子,还是几天前的,气的一脚踢翻了筐笼,跑到外头去。
隔壁的金豆和她一天卖来的,如今一身干干净净的绵衣,连手衣也有,推着独轮车要去交门市卖卤食。
田豆站住跟她说话:“她家待你好不好?”
又想掀开那陶盆的盖来瞅一瞅,被金豆拦住了,
“你没洗手,不能碰。”
田豆道:“你咋这么老实,没人的时候还不放开了吃?“
“我家小姐极好的,叫我吃呢,我也不必避着她们。”
金豆看出那田豆身上没钱,想东西吃,也不能拿主人家要卖的东西,白给人家,因也不多耽搁与她闲扯,推车走了。
田豆哼道:“还小姐,天生的奴才命。”
到夜里,田豆饿的睡不着。
“嗳呦。”
不防被谁踩了脚,这家穷,就两间屋子,大女儿小夫妻一间,金氏和二女儿一间。
田豆就在金氏她们屋打地铺,褥子又薄,紧紧挨着炕边才有点暖和,只是谁起夜总是要踩着她,这会踩疼了腿,忍不住叫唤。
是季止的影子,让她悄声些,又对她招手。
田豆跟她到了厨房,只见季止从怀里掏出个胡饼,香喷喷的,拿给她。
田豆简直不敢信,里头的羊肉油滋滋的,她险些连舌头都吞了,吃完将手指舔了一遍,才想道:
“你哪里来的钱?”
眼珠转了转,“好啊,是你偷的你阿母的钱!”
季止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那五个钱的确是她偷的,因那钱匣子敞在那,她心痒痒,只是没料到里头的数金氏已经数过一遍了。
后来看金氏打田豆,越发不敢招了,怕扯出来一直偷钱的事。
“你每日给我买个这样的饼吃,否则我就告诉了去。”田豆道。
“这胡饼挺贵的,我自己都不舍得天天……”
她年前卖羊毛攒的钱,如今剩了不到三百了,一个羊肉胡饼要八个钱,她也偶尔才打一回牙祭。
田豆说话就要叫嚷,季止只得先应了她,
“好好好,我给你买。”
怕金氏发觉她一直以来偷那做买卖的钱匣子,皮都要揭下一层来。
金氏看田豆老实了两日,才给她留了饭吃,只是没想到,家贼就在边上,季止趁她和边上小贩说嘴,又摸了两个钱走。
出了正月,眼看转晴了,蒙学那处的范书师,也让小僮在五陵邑奔走,说定初三开课了。
季胥家是旺儿来相告的,因着要读书了,旺儿都没了神采,灰溜溜的说了话就走了。
季凤也是犯怵的模样,季珠倒是盼着这日,早将先生让写的字写完了,收拾了书箧。
季凤就惨了,腊月和正月顾着取乐,蹴鞠、逛闹市、锄地干活,写字什么的这会才奋笔疾书,还叫季珠帮着仿着她的笔迹写了一些,凑齐了开课时交给范书师的小僮察看,这才躲过了打手板子。
小幺也来了,和凤、珠见了面,比划了许多话,格外的开心。
那些五陵子弟,依旧管她们仨叫关外民,其中的黎富业因被蚯蚓吓唬了一回,越发不睬她们,还做了打油诗,流传出去取乐。
“一金女娘灶下养,哑巴小女杀猪匠,士农工商最贱流。”
那些五陵子弟,虽听说了小幺被寻回了言家,但言家在茂陵邑并不起眼,祖上做杀猪的,更是被拿来嚼说。
近来季胥在他们那登门给人庖厨,被称作一金女娘的事,也被作成诗来说。
“哎,关外民,一金女娘就是你们阿姊罢?”
第151章
季珠独着去如厕时,被那黎富业一行人叫住,玩乐似的问道。
季珠已经知道,先前那蜘蛛与蚯蚓就是他们放的,是为了捉弄,如今听了他们口气不善的问话,捏了捏拳,状了胆说:
“是我阿姊,这与你们什么相干,你们做打油诗取乐,不是好人。”
他们反而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