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这里和田氏告别,令丫头捧来两个匣子,说:
“这里头,各有一百两,田阿姊别嫌少收下罢。”
田氏忙说不要,“当初养她,也是看她无依无靠可怜那么大点一个人,如今却又收钱?反倒寒了小幺待我们一家的真心,这钱我不能收。”
宋氏道:“这不是谢礼,若非你们将小幺从幽州带来长安,只怕我们母女此生不能相见了,只
凭这一件,若是诚心要谢,就是把言家的库房搬来,我也觉得不够的。
乃是我在这住了几日,也没给三个孩子买件像样的见面礼,田姊收了这钱,或是替她们打首饰,或是用在家里的买卖上,一家子日子更好过了,也显出我这姨母的心意呀。”
说到买卖,田氏想起来,女儿借贷不成,想囤积货物却没有足够的本金,这阵子正愁呢,因此也不推了,咬咬牙,厚着脸收了。
宋氏见她不再厮拧,也猜着家里是缺这笔钱的,先前还打算请绣工给她们做好衣裳,时间紧也做不成,改给一笔现钱,如今反倒觉出送银子的实在来,心里也踏实些。
说了会话,带了小幺回茂陵邑了,她们一路相送到北大街路口,直到轺车上渭桥了,小幺还多有不舍的在车上招手。
她们母女站住半日神,返回家中时,见金氏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瞅着去路,一副贼样,田氏骂道:
“咄!干啥呐!”
以为她趁自家没人,要偷东西来着,却见金氏一副落寞的样子,将头缩回去了。
田氏再要抢白她几句,想起她家那季虎孩,同样被肖贼妇拐了,还流落在外,一时便宜了她,没有戳她肺管子。
第142章
这日,冬月初,驵侩张二来家中说话:
“找了三家,说定了女娘要的数目,只等签了铅券,交钱付货了。”
如今的羊毛,一石是一两二钱银子,因有宋氏给的现钱,加上自家还完借贷剩的,家里的本金有二百二十两了。
季胥准备囤一百石的羊毛,也就是一百二十两;
下剩的一百两,用来囤积旃席,旃席是用羊毛、牛毛编织的席子,花纹繁复,乃是塞外之物,不似普通百姓家里铺的苇席,这旃席,一具就要二两银子,是五陵富贵人家的用物,因此季胥打算囤积五十具。
这羊毛、旃席两样,都托张二去打听了,很快就有了结果,季胥听了道:
“成,那约了那三家,明日午后到茶楼立买卖的券约。”
张二忙得陀螺似的,连口茶也没工夫喝,起身走了,
“我得和那些掌柜的说一声,若成了,也好得几个沽酒钱呀。”
夜里,季胥给田氏看了白天张二拿来的样品,羊毛不必多言。
只见那旃席,呈赭红、深黑二色,菱形几何织样,真是精美绝伦,田氏摸了又摸。
“这席子多软和呀,要么说那些富贵人家用的都是好东西呢。”
好好收在箱笼里了,想起来道:
“得了那些货,何时运回家来?”
这正是季胥考虑的,那些卖家,都是城内西市里的,有大仓库储货的大贾。
她们家囤的也不算多,也不必租廛室了,先前和田氏商量过,就放在家里那间空屋子,先前宋氏住过的那间。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羊毛倒还好,这旃席,一具就得二两银子,咱们家囤了五十具,安陵邑到底还有不少的游手好闲,偷财劫货的人,不好被他们盯上咱家的东西。”
田氏道,家里要囤积羊毛、旃席的事,她也没有各处喧嚷,闷声发财的道理,她这个乡野之妇也是懂得的,赚了钱再出去拉扯闲话也不迟的。
如今抖落出去了,费口舌解释了,人家也跟着囤,赚了钱自是笑脸相迎,赔了则不好说了,难免要埋怨自家,田氏可不做这落埋怨的事。
旁人问她,张二跑她家这么勤快,是在做啥,她诌说是为了还那无盐氏借贷钱的事,她们家是贷钱买的房,街坊都传得一清二楚的。
因和女儿交心道:“最好能避着人运回家来,咱们自家赚了钱最好,赔了,也不教旁人知道。”
季胥想了想,
“那五十具旃席,卷起来倒也不占地方,只是一百石羊毛,起码要十辆牛车才能运回来,还得经过横门大街,一路出城到咱们安陵邑。”
十辆车,要从城内繁华的西市,避人耳目到家里,恐怕不现实。
她想起了过去在乡里运稻谷,是和陈家夜里走的山路,如今到了全天下的大都邑,车水马龙的,是没有山路可避人的。
再个,夜里运输也不现实,长安宵禁很严苛,到时辰就闭市、闭城门,不得进出了,所以必得在白天,将货物运至家中。
但田氏的话也在理,季胥想了个法子。
次日午后,她与那三个掌柜的相谈了,这货物暂存在他们那十日,她每日驾了自家的牛车,运一车回来,外头码些柴禾,也就低调不引人了。
这样每日一运,十日十车,也就将那五十具旃席、一百石羊毛运回来了。
因着她的货,对于西市的囤积大贾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出些钱,多放十日也不占多少地方,先后见的掌柜,也都答应了,与季胥签下了买卖券约。
田氏听了这样的法子,也觉得合适。
因着家里只有一具牛车,田氏并凤、珠要往返槐市,若等她们回来,再驾车进城就晚了。
因此季胥从僦人那赁了辆牛车,在交门市卖了半日卤食,便驾车进城,到了西市,将那麻袋装的羊毛捆在车上,再到那打柴挑进城来卖的老翁那,买下他两担柴禾,在外面缚一圈。
老翁也热心肠,帮她捆缚,外头看起来,就和满满一大车柴禾一样。
季胥和那老翁说了,这十日,每日到他这处买两担柴禾,老翁是郊外打柴为生的人家,闻言也高兴,能多卖点柴禾,挣些过冬钱。
正值冬月,各家都烧炕了,每日要用许多柴禾,不止季胥,还有许多拉了整车柴禾的车,行驶在大街上。
家里的牛马厩边上,有个柴棚,雕胡卧在暖和的松毛上,听见轮毂响,跳了下来蹭季胥的裙角。
这会儿田氏也回来了,顺道在交道亭市买了杂碎,一刻不停到这处来搬柴禾,
“阿母来,你这胳膊腿儿搬这些多吃力,还不歇着去,累坏了。”
剩的羊毛,拍打了面上的木屑,田氏一手两袋,给提溜进了西边空屋。
季胥就这样每日一运,街坊只当她买柴回来,她家做熟食买卖,本就用柴更多,也不值得稀奇。
这日,
刘老姑家的赘婿吴斗抱着大公鸡,打西市跟人斗鸡回来,把刘老姑叫他买米的钱给输了,缩着脖子在巷子里受冷风,不大敢进门。
“吴斗,
是吴斗在外头?”
院里的刘老姑听见大公鸡打鸣,因向外问道。
“家里没米做炊了,给你半贯买粮钱,你也敢拿去输了!”
吴斗磨磨蹭蹭的进了家门,刘老姑见他空手而归,执着烧火筯满院子撵着他要打,要让春娘休了他这懒汉。
大公鸡从他怀里飞了出去,吴斗又忙着抓鸡,被刘老姑打了几下,嗳呦叫唤。
“学什么不好,学那些五陵子弟斗鸡斗犬,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对门都买了几车柴禾了,你看看咱家那几根烂木头,够烧几日的?”
刘老姑捉了那只乱窜的大公鸡,要宰了来吃,说话去厨房拿刀了。
吴斗急坏了,想起对门那家的一件事,情急下灵机一动,说道:
“母别杀我的鸡,我知道对门近来在做什么!
昨儿我在西市见着了对门的胥女,竟在一个大贾那,运了一大车的羊毛。”
“羊毛?”
“是羊毛。”
吴斗那会儿捧着大公鸡,要和人斗鸡去,也没心思多瞧,只看到两个小子在替她堆货,季胥则在边上守着。
等他斗鸡输了,满西市闲逛,又撞见季胥拉着一车的柴禾,从横门大街路过,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才刚是羊毛,又成柴禾了?
“定是羊毛捆在里头,外头一圈是柴禾,掩人耳目的,是了,一定是这样!难怪张二最近来得勤。”
吴斗越想越对,肯定道。
刘老姑听糊涂了“,她买一大车的羊毛做啥?就是做毡帽毡衣,一家子也用不着这些呀。”
疑心是吴斗这懒汉混说了哄她这老姑子的,好救下这只鸡,吴斗却想通了似的,越说越激动:
“我常听那些五陵子弟说,丰则籴,俭则粜,五谷六畜,一线一物,都讲究低买高卖,这胥女一定是囤积这些羊毛,等价高了来卖钱的!”
“羊毛价高?能高到天上去?年年也没有这样的事,就是涨价了,买绵做衣裳穿,做被褥睡,也冻不坏呀。”
这话将吴斗说住了,他总觉着话不是这么说,可又辨不出道理,只道:
“母不是羡慕对门住大院子,总说那胥女比儿郎有本事,母既然说她有能为,咱家何不悄悄跟了她,也买些羊毛来放,也放不坏,涨价再卖了,不就钱生钱了?”
“糊涂,有钱不说买米买布,当吃当穿,反倒买羊毛来放?我没有这样的闲钱,你有,你
买去。”
吴斗是狗窝里剩不了馍的人,他哪有钱,说:
“春娘那不是还有……”
刘老姑又要打,骂道:
“你敢惦记春娘那点辛苦钱,你别想!”
刘老姑信不过吴斗满口胡话,也舍不得家里拿钱,万一赔了,全家老小都得吃西北风了,故而提前给春娘上了眼药,好叫女儿别被吴斗撺掇了,真去买啥羊毛。
又告诫了吴斗几句:
“对门既不想叫旁人知道,恐怕这就是一桩险事,怕旁人跟了她,事后落埋怨,你也别到处嚷嚷。”
西市这处,人车不得旋,繁华至极,季胥并不知道刘家姑婿的对话,最后拉了一车羊毛,出了横门大街,买了两担柴禾,向城外去了。
大街上物穰人稠,她驾车也比平时慢,不过,五陵子弟向来是肆无忌惮,横冲直撞的,只听对街一叠声的叫唤:
“让开!让开!”
一行从城中打马而过的华服公子哥,驰速不减,惊得道旁行人奔走,骂骂咧咧的。
季胥正在路口上,见了对街冲来的人马,连忙加鞭闪避。
只感觉马蹄声掠耳而过,再慢一刻只怕就被马蹄子踏上了。
“这帮无所事事的五陵子弟,成日的打马惊市,司隶校尉也不将他们抓了去!”
同样忙着闪避的城内百姓怨声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