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娘,你没事罢?”
路人问季胥,季胥方才正要经过路口,为了闪避,没办法撞在了道旁的梓树上。
好在人车无恙,只是柴禾有些歪散了,季胥扶正了,重新捆了下,继续上路回家了。
金氏收摊回来,正好在后头赶上了,只见又是大车的柴禾,将人都挡住了。
不过她有心看了,地下竟掉下来一坨白物。
这是方才撞树的地方,有一角的柴禾松了,季胥自己捆的,力气不够,不如那老翁的扎实,袋口的羊毛颠的掉下来一点。
金氏等季胥进院了,勒了车,叫季止去捡了来瞧,发现是羊毛。
原本因季虎孩没有下落而懒了的心思,变得打了鸡血一般,她关上门,攀上院中的一颗桑树。
只是隔壁院墙修的高,自家的桑树没多高,她只能看到隔壁东厨窗户的高度,伸长脖子,只见田氏从厨房出来,向着柴棚去了,很快又被东屋的墙给遮掩了。
“阿母,你做什么呢?”
树上攀着个人,季元出来唬了一跳。
季止道:“能让阿母上心的,自然是隔壁的好事了。”
金氏抱树等着,可算有点动静了,却是田氏抄起院中一根晾衣的竹篙要来打,
“贼头贼脑的躲在树上,别以为没瞅着你!看不将这偷看的贼打下来!”
那竹篙够长,真给她打了一地的桑树叶下来,好在是金氏及时爬下来了。
“谁偷看了?这桑树害虫了,我上去看一看。”
金氏强辩了几嘴,拍打了身上的落叶,进门去了,和女儿嘀咕道:
“这事不简单,前年咱们老家粮食涨价,各家都吃不起干饭了,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隔壁那三姊妹,气色反倒红润,咱家隔三差五能闻着肉香,那时我就猜,她家恐怕偷偷藏了粮食,日子难怪好过。”
季元也记得,那会儿两家近,隔壁一做好菜,风一吹,自家嗅着馋得很,季虎孩几番搅吵着要肉吃。
“季凤那丫头鬼精,在外也不认是她家的肉香,我就觉着是她家的。”季元道。
金氏点头,“如今隔壁又背着人捣鬼呢,一车一车的柴禾,看看这是什么,羊毛!”
季元纳闷道:“囤粮食倒还有解,囤这些羊毛做啥,羊毛也似粮食,将来会涨价?”
季止道:“既这样,咱家也囤些羊毛来。”
“急什么,好歹各处打探打探,叫女婿也问问同僚,这羊毛是什么行情,能不能涨,就这样跟着囤,隔壁血亏了,咱们岂不跟着受难了。”
金氏觉着这次自己学精了,有了囤积的打算,不似前年赔钱吃亏了。
她女婿杜贤虽说觉得隔壁就是无事忙,但外姑让做了,他也就抽空跟人打听了,傍晌来家道:
“我说隔壁无事忙,长安各市里也没有风声,说羊毛要涨价的,昨儿那码头上,还有边市来的一大船羊毛呢,再放两三年,它也成不了稀罕东西。”
说的金氏犹豫了,又问道:
“都是向谁打听的?”
“东西大市当差的市吏,他们看的见的,乃是全天下流通的货物,不比她胥女消息灵通?外姑别着了隔壁的魔,学她们囤这些,白亏了钱,等着她们做赔本买卖罢。”
第143章
冬月下雪了,这关中虽说冷的人打抖,但也不是全无好处的,就这蔬菜,竟比老家的还要清甜,田氏从雪地里摘了大朵大朵的菘菜、白胖白胖的芦菔。
住大院子的好处就显出来了,寒冬也能吃着新鲜蔬菜,如今菜价可比春秋两季涨了好些呢。
好在自家厨房这边上整了两块地,新鲜的还吃不完,田氏给秋姑、刘老姑她们这些街坊送了点,她们住的屋子窄,哪种的下菜,得了这鲜亮的菘菜芦菔,都说很好咧。
雪天牛车行路艰难,槐市那处也去不成,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当初季胥决定囤羊毛积攒些钱,也是料想着冬日大雪封路,槐市那处不好做买卖,恐怕还不上借贷钱。
如今家里的一百石羊毛如今都停妥安放在西大屋了,田氏便在家里拾掇各处,洗了一口双领罌,风干了一些菘菜芦菔,用来做菹菜。
她做的菹菜,过去在老家,邻里没有不夸的,色如金钗股,清脆且爽口。
不过田氏闲在家中,挣不来钱,到底有些不安的,就盼着羊毛涨价了。
隔壁金氏素日与田氏不和,自然没得那些菜,她家小院也种了点,但也就是
绿葱、胡荽,这些不占地方的小菜。
平日吃的绿叶菜,都得上交门市买去,更别说吃不完拿来做菹菜了。
这日给季止十个钱,叫她上市里买两头菹菜来,这钱算得极精准的,两头菹菜买了一个子也不剩了,季止都不大情愿去。
不过自打到了长安,买人家的菹菜吃,她才知道旧日里家里的菹菜有多难吃。
难怪她提了去盛昌里叫卖那会儿,都捏着鼻子说她的菹菜有味儿,不肯买。
金氏倒闻不出来,总说她腌的菹菜,和外头小郎卖的别无二致,也就是家里地方不够大,种不下两头菜,没得给她施展。
每次她这么说,姊夫杜贤都装作手上有活,擦擦皮靴、理理帽子,很忙的样子。
雪下大了,季止冻的将手缩在袖子里,好在是粱饭肉羹的生意挣了些钱,加之她央求了,前些日子金氏才给她做了身厚实的绵衣,比老家带来的那件芦絮的要暖和多了,不然关中这能冻掉人鼻子的天气可咋受得住。
好在就隔街的一段路,季止很快钻进了交门市里,先瞅着了她姊夫杜贤,杜贤竟沿着墙根想躲。
季止先将他一声姊夫叫住了,说:
“我阿姊正说,外头多冷,怎么姊夫也不知道回家,到炕上多暖和,市长大人又不在,姊夫离了岗,谁还能管教不成?”
“要回去的,要回去的。”
杜贤说着又想走,被季止一下问住了:
“姊夫,如今羊毛什么价了。”
杜贤时常进城内,和一些东西大市当差的兄弟吃酒,每次回来季止都要问他羊毛价钱,只因她悄悄的买了一百钱的羊毛。
她阿母金氏到底信了女婿的消息,没敢买,季止从前领会过季胥的厉害神通之处,一咬牙,用自己天天卖粱饭昧下的私房钱,尽数买了羊毛。
不过也不多,混作麻袋装的松毛,放在柴草棚的不起眼处了,不敢教金氏发现,天天管杜贤问羊毛的市价,只是都一动不动的,难免有些灰心了,季胥不灵了?
杜贤躲不过,只得告诉了她:
“如今涨了,一石涨了三百钱,你可别告诉外姑,只当不知道罢了,姊夫买胡饼给你吃。”
这是怕金氏反怪他,他哪能想到,今年的羊毛价钱古怪得很,那日在金氏面前说了不少大话,这会儿涨价了,他羞得没脸告诉妻子。
季止应了,自己那点羊毛还是没买错,多少能挣点,留做体己钱,日后买吃买玩呀,也不用管金氏要钱了。
这样一想,跑腿买菹菜都不嫌白忙活了,吃了胡饼,高高兴兴挽了食箪回家去。
但金氏自己也在交门市做买卖,总有听到风声的时候。
这日急急忙忙进家门,季元给她掸身上的雪珠,就听她可惜道:
“如今一石羊毛都涨到一两八钱银子了,若是当初买了,这会儿足足涨了六百钱!”
她这会悔听了杜贤的,早该买了羊毛来囤的,季元也吃了一惊。
季止再劝她买,现在已经涨了,她反倒不敢买了,怕买了又跌,说:
“听说这都是渭水冻住了三尺厚,走不了漕船的缘故,等着那些走陆路的行商贩贾们陆陆续续运了边市的羊毛到长安,必定能降回原样,那时咱家再买,方为聪明之计。”
金氏有她的道理。
只盼着边市的羊毛入关了,捏钱等着了。
这日照常出摊,一则消息在交门市的小贩们之间传的沸沸扬扬。
“边市关闭了,边市关闭了!塞外的东西进不来了!”
关中的金铜器、布匹,也通过边市贸易,卖给塞外的外邦人,如今边市一关,做这类生意的贩贾自然愁了。
金氏大为震惊,她还盼着塞外的羊毛能进来关中,她好买些价贱的羊毛来囤呢,全然落空了,忙追着问缘故,卖切肝的郭大郎道:
“听说匈奴骚扰边关,朝廷要跟他们打仗了,长安各处都传开了,明日东郊大营点兵,汉军要去幽州打仗咯!”
“两边和和气气的多好,这样一闹,边市也关了,那处的生意也没法做了。”小贩叹道。
如此一来,羊毛的价钱,反而还在看涨,金氏一时想买,又总盼着它还能跌一点,怕买贵了,像老家卖粮那样白亏了钱,耽误住不少时日。
隔壁田氏一家,遇着风雪天,蒙学那处,范书师也给放假了,说是等风雪停了再开课。
都帮着季胥在交门市卖了半日的卤食,下半日一家子在家歇着。
如今的田氏,面上难掩的喜色,毕竟羊毛价钱水涨船高,她家西屋里头的羊毛、旃席,可就越来越值钱了。
就是没法去槐市出摊,心也更安定了,不用担心下个月的借贷钱还不上,打手要来堵门逼债,和女儿们拆了些羊毛,来做御寒之物。
如今羊毛价贵了,田氏一点都舍不得浪费,多次反复清洗干净了,摊在堂屋风干了,再拿毛刷勾松散,使其成一片片的。
这是个消磨时辰的功夫,只见竹榻上满是雪白的羊毛,案上有一架手摇的纺车,季胥转动着,这些羊毛被纺成了一卷卷的羊毛线,并不算纤细,纺羊绒布恐怕不行,但能用来织羊毛席子。
田氏的针黹活很好,不仅织了一具暖和柔软的席子,铺在竹榻上。
还缝了两床羊毛大被,晚上睡着拿来盖,她们都说极舒服的,内里夹絮的羊毛处理过了,也没有羊膻味。
抽空还给她们各做了一顶羊毛风帽,是如今时新的尖顶样式,戴着暖和,另有颈衣、手衣、护膝,接连都做全了,保管冻不着,大雪天做针线活可不是件易事,不对着炭火,手指头都是僵的。
不止她们三个孩子的,小幺的也做了,田氏说等蒙学那处重新开课了,给她带去。
“阿姊,这是在做什么?”
季珠见季胥拿一根大头针,底下垫了一块厚毡子,对着团羊毛戳来戳去的,觉得有意思,凑来问道。
“戳只动物出来。”
季胥道,上辈子入过羊毛毡的坑,这会子也能当件趣事了。
只见她费了两个时辰,戳出来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羊,上面还绣了纽扣状的眼睛,凤、珠她们爱不释手,央季胥也给她们戳一个来玩。
窗沿上摆的都是季胥戳的小动物,憨态可掬,在枯燥的冬日增添了不少趣味。
季胥还将羊毛染了黑色,戳了个猫儿来,是家里雕胡的模样,哪日拿给小幺玩,叫她吃一惊。
“也不知何时能见着小幺,她在言家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季凤道,这里正惦记小幺,言家那处来人了,是宋氏院中的仆妇,到家里来说:
“夫人带了小幺回家,这阵子各处亲戚长辈也见过了,都说可怜不会说话了,但骨肉相见实在是一件幸事,夫人感激着您一家,小幺也很想念阿母阿姊们,这不,马上年关了,想请田姑一家到家里坐坐,说说亲热话。”
说定了日子,那日还使一具马车来接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