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这时候的望门贵族,都流行住那大第,要建的又高又阔,长安城内地狭人多,是容纳不下这些大宅第的。
因此在长安以北的五陵原上,在各个汉室皇帝的陵墓周围,渐渐的形成了高官贵族聚集的县邑,也叫陵邑。
沿着渭水北畔,自东向西分别是阳陵邑、长陵邑、安陵邑、平陵邑、茂陵邑,这五陵,可谓是长安的“二环”了。
季胥到了这,就想起背过的课文“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见了这样的富贵地,才道“五陵少年”难怪是富家子弟的代称。
这五陵,其中历史最悠久的,是高祖的长陵邑。
最早还得追溯到建国之初,高祖为了强本若末,巩固关中,下诏从关东移民入关,以奉长陵,长陵邑也就此建立完善了起来。这迁移入关的,也绝非一般人,是当时二千石的高官、原先的关东六国贵族豪杰。
可想而知如今这长陵邑住的,都是开国功臣之后、齐楚贵族之后。
出行多是以马牵引的轺车,二千石官员才能在马车两边漆的红幡,在这里竟是常见的了,甚至有二驾、三驾、四驾的马车,看着极其势派。
季胥这样一辆破败的牛车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了。
“神仙咧,这院子竟看不到头,能住下多少人啊。”
“啥时候咱们也能住这样大的院子,就是做了神仙了。”
季凤道。
“得攒了几辈子的钱,才能住的起这么大的宅院?”田氏则声道。
这长陵邑以高门大第为主,多是时常往返长安城内,要参与朝会的官员才会在这赁宅院,一家老小居住,赁一间单独的小屋子也难的。
她们没有在这多停留,路过后到了隔壁的安陵邑。
这处的屋宇鳞次栉比,闾里直巷,拥挤不堪,不像刚才的长陵邑,有种不实之感。
这里渭桥流水,炊烟袅袅,牛车也见得,光膀子纳凉的汉子也有,市井之气厚重。
“咱们这安陵邑,住的多是倡优乐人、市井子弟,虽不如长陵邑地方大,但也有万户人家,五六万的人口,你要赁一间空屋子,找我可就对了,这安陵邑大街小巷,没我不熟的。”
这驵侩头裹皂巾,身穿酱色短衣,瞧着不比季胥大多少,一副机灵的模样,带着她们相看屋子。
第一间,在外头就听见了鼓钹声,进了才知是里头住的一家人正在排滑稽戏,演习吹打,凤、珠,并小幺,站在边上看的津津有味。
田氏背了手,这里觑一眼,那里拍拍墙壁,扳着季胥悄悄道:
“这处不好,在那茅房边上,这院里不止我们一家住,他们一上茅房,我们尽闻他们的臭气了,还有这敲敲打打的,一时还新鲜,成日都这样,听的耳朵疼,这里不好,再找过。”
那驵侩好脾性的带她们去下家。
“一个月三两赁钱?这里的人都这么能挣钱?不成不成,太贵了。”
听田氏这样说,那驵侩领了她们到桑树巷。
这桑树巷的名字,皆因桑树而来。
只见巷口桑树成排,五月中旬都挂果了,这附近的孩子攀在树上摘桑葚果儿吃,叽叽喳喳的。
推开巷尾一处院子,这里原是一间南向的仓库,后来在旁边搭了简易的厨房,另将院子围住了,院中也种有一棵桑树,占了大部分地方。
她们四五个人并一具牛车再进去就越发狭紧了,田氏倒很满意,说:
“这间好,一两半银子,便宜了一半呢,我就看好这桑树,既能躲荫,如今能摘桑葚,将来叶子还能采来吃。”
最后先交了一个月的赁钱,另给了驵侩一成的佣钱,她们便在桑树巷落脚了。
“辛苦小郎陪我们走这半日工夫,这包风干栗子拿着吃罢,是燕地带来的。”季胥道。
驵侩小郎拿着这栗子,好心肠的道:
“我看你们老天拔地的来这里也不容易,置办些席子、刀俎、扫帚的,还要费好多钱呢,若不嫌远,可以去槐市,买那些太学生用过的。”
“槐市?”
卸车的田氏听见了能省钱,问道,
“这槐市在哪里?才刚我们从那渭桥北头的交门市过来,那里的东西比关东贵多了,看了都没舍得买。”
驵侩小郎蹬着院门口的门槛,咬了风干栗子来吃,将壳一吐道:
“在城南,走着去得一个时辰,你们有牛车倒也不妨事,那槐市在每月朔日、望日这二日才开市,都是附近的太学生在那交易东西。”
“哎呀,那咱们赶上了!今日可不正是十五望日,快,快,将东西卸下来,咱们到那买东西去。”
田氏忙的张罗道。
这屋子空落落的啥也没有,一推门,倒招下一层灰来,迷了眼睛,墙上不知何年涂的白石灰斑驳不堪,都成黑的了。
厨房还油腻腻的,烂簸箕里菜叶子干巴了,进来一踩都是灰印子,需要好好的打扫一番。
她们腾了牛车,只带银子便向城南去了,一路问到那槐市。
只见这里槐树成林,绿荫匝地,太学生们便在槐荫下卖东西,面前多有书籍。
笙、竽、筝、箫这样的雅器也有。
太学生们是全国各地到太学来读书的,大多在这附近赁房住,结业的学生自然有很多二手的东西在这出售。
刀俎、拂子、陶盆、木桶、扫帚、棒槌、铜灯……日常用到的都能在这见到,卖的还便宜,季胥想,这就是后世的跳蚤市场呀。
“这个盆好,小郎君,这盆多少钱?”
田氏手里一个厚实的陶盆,准备拿这来洗衣裳。
那小郎面皮薄,实在说:
“夫人给十个钱。”
田氏心里敬服读书人,他们又是外地来求学的,身上也都是半旧不新衣裳,也不摆谱杀价了,就按这实在价给了。
接连的又在这里挑了铁釜、铁鬲、刀俎、木桶、水瓮、扫帚、拂子、席子、铜卮灯等日常用物,连晒衣服的竹竿都买了。
太学生们正常都是一年就结业了,因此这些东西都还挺新的,学生又实在,没有虚抬高价的,她们买这么好些东西,花了五百钱不到。
季胥还给淘了些旧书,像自己看的长安志,还有给妹妹们认字的《仓颉篇》,这里的书,比在家乡便宜多了。
自槐市满载而归,又到渭桥北头的交门市,买了五个崭新的小盆,用来贴身洗漱的,那些半旧不新的,用来洗衣裳什么的,用着也放心。
她们听田氏的分工,季胥擦墙,季凤扫地,小珠烧水,小幺掸灰,田氏则在各处洗洗刷刷。
直到天黑了,各处的污垢刷的干干净净,收拾出了一簸又一簸的垃圾弃灰倒到那街角的垃圾堆。
田氏倒了垃圾回来道:“这大都邑就是不一样,连一撮灰都不能倒路上。”
她也是听那驵侩说了,自家脏成啥样没人管你,可若是在路上乱丢乱扔,按照弃灰法,是要受罚的。
田氏以前在乡里,扫点灰都倒路边的,这会子老老实实的走远了,倒到那个专门的大坑里。
小院中,桑树到檐下,架起一竹竿,上面晒了她们换洗的衣裳、袜子、手巾。
西边外间是厨房,设有陶炉铁釜,墙上设勾,挂有一应的铁铲、灶帚、木瓢等物,后头还束有粮袋、才刚用过的拂子。
内间以青布帘相隔,打帘入内,只见炕上铺了干净的苇席,上设木案,点了盏铜灯,待会儿就在这吃饭。
炕上一扇白布格窗,边上挂了她们才从包袱里收拾出来的丝线,旁边还有一口大的杨木箱子,内里放了衣裳袜子,一床厚被子。
以后就在这谋生活了。
第120章
听见外头报更的鼓点响,田氏用篦子沾了水,给自己梳了个利落的圆髻。
“夜香!倒夜香咯!”
田氏将屋里的尿桶提了出去,迎面碰见外头收夜香的老媪,她独轮车上两个大桶。
“替我倒?有这么好的事?”
田氏一问,才知要收钱的,摆手说不要,仍旧自己提了,倒去街边公用的茅房了。
这茅房围墙一丈二高,内里像一个个的漏井一样,平旦时分,已经有桑树巷的居民提了裤子从里头出来了。
这安陵邑的闾里间传出一些起床的动静,田氏回来挑了对桶,到附近的水渠池里去挑水吃。
据昨日那驵侩说的,这长安有八水绕城,除了有郑国渠、白渠这样灌溉农田的水渠,渭水边上,还有一条几万劳力修建的漕渠,用以漕运,输送全国各地的粮食用物以供给长安。
如今那漕渠,津口已经驻船了,佣工们搬扛的卸货。
除了这漕渠,还有纵横交错的水渠,将长安附近的沣水、灞水、浐水、交水等八条河水连结互通,供给长安城内的用水。
像长安西南方向的昆明池,就是一个人力开凿的蓄水池,外接交水,内有两支水渠通向城内,一支流向沧池和太液池,专门供给未央宫和长乐宫的用水;另一支则穿城而过,以供城中百姓用水,当然,一些贵族家宅中也另凿有水井,比水渠取水要方便的多。
“二环”的安陵邑附近,也有个接通水渠的大蓄水池,有专门的水令看管,若自己挑水,一担水三个钱,也有专门的挑水工,替你挑到闾里小巷,不过要按脚程,额外给人家几个水钱。
田氏膀子有力,可不舍得费这份钱。
“水来了,让一让,让一让。”
只见她撸起袖
子,挑了满满一担水,到家里一滴都没洒出来,向着水瓮倒了,就开始忙活朝食了。
用她的话来说,这大都邑瞧着是哪哪都比乡里好,就是什么都要钱,就连一滴水,一根烧火的木头,都得使钱去外头买。
厨房放的这一担柴禾,就是昨日买的。
一个月的薪水钱都得好几百。
她量了糯米,将路边摘的乌叶捣成汁,一起蒸出来,呈现出好看的黑紫色。
趁热在一块方巾上摊开,煎上鸡子饼包在里头,另搁了自己腌的胡瓜酱,吃起来外糯内香,酸辣脆爽,她们管这叫卵秫,尤其季胥小时候爱吃她做的这个,不过那时候穷,背着君姑才能偷偷的给她做一回打牙祭。
院里凉爽,季凤挨个的在外头给季珠、小幺梳头,问道:
“阿母,阿姊呢?”
“才刚忙忙的出门了,要去各处看看。”隔着一扇窗,田氏道。
这里,季胥咬着田氏给做的卵秫,一路逛到了最近的交门市。
这个闹市在渭桥北头,这里熟食遍列,杨豚韭卵、煎鱼切肝、粱饭肉羹、挏马酪酒,市井小肆,应有尽有。
“女娘,切羊肝羊胃要不要?”
安陵邑住的数万人口,多有在这交门市买上一份朝食打点肚子的,也有各处官署的小吏,也爱来这吃东西,眼见的热闹喧阗,各种肉香酒香。
“挏马酒!喝了挏马酒,升官又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