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哪是手艺好,就林星火买的那三条小鲫鱼,刺都给熬化了也出不来这种汤。不过是林星火在鲫鱼豆腐汤里放了巴掌大的一块灵鳇鱼肉,又从储物袋中的红豆杉灵材炼制的保鲜盒中拿了根羊骨做底儿,经烛龙胆的火力,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出一大锅鲜的吓人的鱼汤。
小娃喝汤,大人们总也能拣个碗底,这一尝不要紧,个个都觉着今儿做出这样掉份丢人的事也不是没道理,这闺女,怕不是啥御厨的后人吧?
不好意思的大人们多少都跟林星火寒暄了两句,林星火就顺理成章的把“爷爷姓方,回京养病”的信息传递了出去,有心的稍稍打听打听,也就知道老爷子是谁了。别看老爷子的问题还没解决,但他接的这个任务可是很好,那是要在明年十一给领袖献礼的创作工作!只要本子不出岔子,那么明年过后方同俭必然能翻身。人们朴素的认知中,与领袖相关的一切事情都是好的……于是这天之后,冷冷清清的小三合院就稍稍热闹了些,渐渐就有方同俭老友的子孙后辈听到消息后登门。
-----------------------
作者有话说:稍后应该还有个小章~
第68章
方老爷子这边渐渐上了正轨之后,林星火就开始琢磨着要办师祖交代的让那一家三口骨灰归葬的事情了。
这期间,庆忌又往来京城和不咸屯了一次,这次来的时候,林星火一眼就看出它的小帽子换了一顶,新的黄色的小帽子在阳光下泛起一层朱光,显然兔狲的炼器手法又精进了。精怪当中,狲阿年虽然对庆忌最亲近,可以林星火对他的了解,狲大爷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又给庆忌炼制衣服——
果然,林星火询问得知庆忌原来那顶小帽子“在跟阿年玩耍时被弄坏了”,黄袍小人显然极其喜欢这顶新帽子,压根没觉察到阿年的险恶用心……林星火敢保证,绝不可能是玩耍,狲大爷那么懒,又自诩大家长,才不会有闲心跟庆忌玩耍呢,指定是庆忌这个一根筋的小人不知道怎么惹到他了,他又欺负人了。
被欺负还觉察不出的庆忌收到了家中另一位家长的安慰,林星火不仅给他做了好吃的灵食,还在去唐王庄的时候带上了他,想让庆忌轻松两天再回去……
据贺庆替她打听的消息,是说那位“父亲”出身的林家曾是大资本家,早在多年前就子孙凋零,现如今近亲已经不可查;而“母亲”出生于开明士绅家庭,唐家虽然是大地主,但由于唐老爷子曾攒住过民主事业,且留有证据,因此一大家子还算安稳,现今搬到了京郊唐王庄去了。
当年发现遇难的一家三口的其实不
是师祖她老人家,而是羽民。找到精怪村带回南山后,莲花峰上的师祖难得的给林星火传出封长信,信中说那一家人遇难虽主要是路不熟跌落雪沟的原因,但也有一部分得归结于从莲花峰上下来的羽民。
羽民虽然长着个人脑袋,但是白头发、鸟嘴、红眼睛,正面撞见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对的。那次是羽民即将寿尽,上莲花峰托付师祖照料精怪村一二,因当时已经大雪封山,羽民虚弱中没藏好不慎漏了行迹。那对背着孩子的小夫妻在山下头看见了,以为是有乡亲遇了难事,便热心的爬上来想帮帮忙,不料靠近时看到了羽民没来及遮挡的侧脸,这对夫妻慌不择路就往下跑。金家窑那边虽有通往莲花峰的山道,山道也确实不及南山这边陡峭危险,可对于才来本地没多久的外地人来说依旧不好走……他们跌落山道两边的雪沟后,羽民试图去救,但他太虚弱了,本来就飞不远的翅膀上的羽毛还被他尽数生拔下来织成了火浣布留给了精怪们,于是羽民也死在了雪沟里。
那地方离不咸观大阵不远,师祖被困在不咸观中,能看见却救不了。直到精怪们寻来时,把同羽民死在一处的一家三口都带了回去。至于为什么认定精怪们会留下三人的骨灰,师祖信中说“羽民国之人笃信自己带有一丝凤凰血脉,若死,则以火焚之”,师祖在观中看到精怪们从雪里扒出来羽民死前是用翅膀护住了抱在一起一家三口的姿势,精怪以羽民为母为父,必然不会将他要救的人曝尸荒野……因果交错,也正因此,师祖给林星火安了这个身份。
羽民的遗物中确实有三人的骨灰匣,庆忌还从羽民身上找到了师祖写给陌生修士和不咸观未来传人的信,但精怪们不识字,于是庆忌把信藏在他的小袍子里藏了十几年。
师祖也果然是见着林星火孝敬她的用臭兰叶子编织的新衣服后才生出让她去寻精怪的念头,那死去的古木精桃屋的遗骸不会伤害妖植……
在师祖给林星火安上这个身份之后,还曾收到过一封唐家老爷子寄去的信,信中附有他两个月工资,说让师祖代为照顾外孙女一段时间,过后会让家人来接。但也不知道是他们家来人的时候不咸观封山了,还是遇到什么变故放弃接人,总之之后就没了音讯,师祖托人寄回的信也并没再收到回信。
不管怎么说,既然顶替了人家的身份,林星火有责任送这一家三口归家,且她也想看看唐家人过的怎么样,能帮的话就帮一把,就当是全了因果。
可林星火怎么也没料到唐家人想让她这样的帮法!
唐家外祖父年近七十却并不咋显老迈,他一共六儿一女,虽然最小的女儿早逝,但其余六儿都长成了,结婚生子后唐家光孙辈就有二十多个。这样人丁兴旺的一大家子在农村生活,等闲没人敢招惹,是以过的还不赖。
林星火用灵木做了新的匣子,将一家三口的骨灰匣放在其中,用亲手织染出来的黄色的布包裹起来。然后带到了唐王庄,希望能将之葬在唐家祖坟。
可唐老爷子对林星火这个‘外孙女’的请求并没有立即答应,反而是详细问起来她这些年的情况。
林星火本以为这是老爷子关心外孙女,可是越听越觉不对,因他着重问的是:“这些年,林家人有没有给你寄过信?”
“你父亲没留什么遗物给你?我记得林青义有写日记的习惯,他的日记本子你带来了吗?”
“没带来?你也没见过!”唐老爷子眉头紧皱,“那该仔细打听打听,不能忘根呐!”
这老爷子显然没有全信,他摩挲着包裹骨灰盒子的布,感叹了好几声:“有些年没见着过这么好的料子了,你从哪里弄来的?”
林星火不傻,这时候已经明白了唐老爷子的言外之意,林家兴许藏了一笔财富,唐老爷子认为这比财富可能落在林星火手里了,或者说,即便不是那一大笔不知数目的财富,林青义必然也给林星火留了傍身之财。
林星火有些好笑,先不说她压根不是林青义亲女这事,只说林青义死的时候小孩才多大,倘若父母真留下了什么,这么小的孩子能保得住才怪。
可唐老爷子不这么想,他还在若有似无的叹气:“青义吧从小就有人缘,到哪里都能交上几个可靠的朋友,雪省也是个好民风的地方,所以他带着你们母女俩要去那边工作的时候我没阻拦……后来出了事,我这心焦的呀,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原想去接你,结果给伤心病倒了,只好寄了信和工资过去……青义果然在当地结交的很好,那边还专门寄来了信,我一看那信上的字,还有那纸那墨,就知道你被好人家收养了!”
“那时候咱家刚上交了家产,我又病的厉害,你大舅就说干脆留你在好人家享福吧,接回来不仅成分不好,还要跟着咱们受罪……你这些年没个消息,我还怨怪你大舅狠心,但现在看看吧,没把你接回来确实是对的。”
那位所谓的大舅没出现,但外头急急忙忙进来个大舅母,见着林星火就是眼前一亮,上前握住林星火的手上下打量,嘴里还说:“我原也说该接回来,就算吃糠咽菜,那也是一家子亲人在一处,心窝子里热乎!可这会瞅瞅人家把你养的这么好,当真是你大舅骂的没错,我是头发长见识短!”
这位大舅母嘴利索的,赶着就问林星火的成分解决了,咋回的京市?
这却不好不答,林星火便道:“因被人收养,成分跟着家里走的,是中农。”她没提贺庆给弄的京市知青的档案,只说:“中学毕业后回了屯子务农。”
“这次是跟着屯里乡亲的一位远亲来的京市。落叶归根,我想把父母的灵枢葬回来……”
唐大舅母像没听到最后一句的重点,啧啧摇头:“这小脸嫩的,这手上连个老茧都没有,还有这细棉布的衣裳……你养娘家是疼你!”
她算了算,“你跟我家老四同年,今年十八了吧?这可不小了,你养娘家这会让你回京市来,你知道这里头的打算不?”
-----------------------
作者有话说:请收藏这个作者吧,给作者个加更(日一万五,不是)的机会!
即将气炸的狲阿年:“!!!”
注:“毛犊生应龙,应龙生建马,建马生麒麟,麒麟生庶兽,凡毛者生于庶兽。”——汉代《淮南子》
“可使千里一日反报”——《管子水地》
第69章
刚开始林星火真以为这家人是一肚子算计的,但是越听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这家人作为大地主能从运动中趟过来,一家子平平安安的,看这唐老爷子矍铄的模样也不像遭了多大的罪,何至于这样浅显直白的表露贪婪。
更何况这个年月里能保全一家人的老者,即便是年老后性情大变,也不至于如此无城府。更别提这个大舅母进来前在外面听了不短时间,堂屋里间更是始终坐着个中年男人没有出来,林星火猜测这可能就是那个在大舅母嘴里担当“白脸”的唐大舅。
好像生怕吓不走林星火似的,唐大舅母还将自己那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四子叫了回来,一个劲的把两人往一堆凑,看看这个,瞅瞅那个,脸上表现出来的喜欢多到假了。
倒是这位‘表哥’闹不明白情况,还真以为是姑姑家的妹妹找回来家来了,看得出的确是家中很受宠爱的幼子,大喇喇的从柜子里拿点心和糖招待表妹,直到意识到他.妈的意思后,小伙子震惊恼怒的不知怎么才好,这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兴表哥表妹那一套。
林星火还没恼呢,他跟个大姑娘似的涨红了脸跑出去了。
唐大舅母还道:“嗐,这有什么呀,亲上加亲才好呢!以前咱唐王庄这样的事多了,也没见宣传的那么吓人。”
“本来还有点麻烦,但你的户口又没落在咱们家,不耽误什么。”唐大舅母看着臭小子伸手就给拆开的整包点心,深吸一口气,赶忙劝林星火多吃点,又亲亲热热的想拉林星火的手。
“你几个舅母家儿子都多,咱们家成分不好,娶媳妇难呐,你可要帮这个忙!”一面说唐大舅母还刻意瞟了瞟被林星火重新抱在怀中的锦缎包。
林星火抽回手,看向唐老爷子:“我父母归乡安葬的事?”
自从唐大舅母进屋后就没大说话的唐老爷子抬起松弛的眼皮:“唐家自来也没有外嫁女葬回来的事,且你父母是横死,族里多少有个忌讳……你若愿意嫁给你四表哥,多少有个商量的余地。”
“
但不愿意的话。”唐老头沉默片刻,“现在也不讲究什么归乡旧俗,你带回雪省去吧,兴许你父母更想陪在你身边。”
“京市户口难办,自小长在这里的知青想回来都只有招工一条路。你要是愿意,那也只能落户到唐王庄,跟雪省那边一样是乡下,吃不了商品粮。”唐老爷子的意思很明显,只有嫁给表哥一条路,但嫁过来也别妄想商品粮,依旧得老老实实在大队赚工分。
“你把得失想清楚了,若是觉着还是养父母那边亲,那你就回去。我这边没养过你,你也不用替你父母给我尽孝,两边跟以前一样就行。”唐老头到底有点心软,语气不像方才那么功利逼人,“若是愿意留下,等和你表哥领了结婚证后,你们给你们亲奶奶扫墓的时候,可以避着人把你父母葬在你奶奶墓坑里。”
林星火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那不打扰了。”说罢拎起绸布包裹的木盒,怎么来的怎么走了。
唐大伯母望了公爹一眼,期期艾艾的把她送出村去,在外头却不像方才那样热情,甚至话都没几句,只表现出一副‘到嘴的鸭子飞了’的惹人嫌面孔。
林星火离去后,屋内的男人才出来,嗤笑了好几声,看到唐老爷子沉沉的脸,忽然改了副强调,阴阳怪气的说:“以后打听着点,若这孩子有难处,咱们暗地里帮一把就是了。”
唐老爷子没搭理这句,昏花的老眼看向长子:“你确定咱家的问题快能得到解决了?”
唐大舅还不到五十,可头发花白背都驼了,一双眼睛跟不敢见人似的快速抬头瞟一眼就赶紧避开对视。
只要一看到长子这副畏缩模样,唐老爷子就难受的要命,东亭是活生生被都斗毁的,当初的确是他替父母替弟妹挡下了绝大多数的磨难,被人家抓去的那三年不知受了多少打、遭了多少罪……作为他与原配发妻的长子,东亭骄矜大气不下林青义,可他被人活生生打弯了傲骨,咬牙硬撑着回到家来的时候却看到家中用那张能早早救他的证据护住了继母的侄儿,他那个即便是异母妹妹也没少疼爱的小妹还嫁给了林青义,完全站在了林青义那边……唐东亭能不恨吗,简直恨到不知如何做的地步。
唐东亭不仅恨,三年生不如死的折磨还让他变得斤斤计较。
可唐家其实大部分产业都是靠的林家,唐东亭的生母也姓林,只不过是旁支而已,唐老爷子正因为娶了原配才得到林家的扶持而发家的。唐家别的没有,就是人丁旺,端看“唐王庄”这个村名就能知道。林家摊子大钱多,而唐家背靠宗族扎根深,两家姻亲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复杂,因此唐东亭生母病逝后,林家又把主支正儿八经的小姐嫁了过来……当时局势不是太好,林家有心分散风险,陪嫁丰厚的吓人,可以说除了大片土地之外的唐家资产,比如厂子、铺面、房产和大部分金银现钱,都是第二任林夫人来到唐家的。土改后,唐家的土地都收归国有,唐家当时剩下的财产实际上应当分属于林夫人和她的一双儿女——若不是为这个,当年唐老头也不能被林夫人说动他庇护娘家侄子。
那时候唐东亭归家,视妹夫兼表弟的林青义几乎如仇人一般,外头风波不停,家里更是闹腾的不成样子。唐老爷子对长子有愧,便将幼女一家想法子安排去了遥远的雪省工作……没想到还不到半年,幼女夫妇便死在了雪省。林夫人接到电报后就病了,知道外孙女还活着的时候将家中所有能动用的明面上的钱都寄了过去,一心催促唐老头去把孩子接回来,可当时唐家刚刚主动捐献所有的厂子房产,家中情况一落千丈,正是内忧外患焦头烂额之际。林夫人的举动让唐东亭大为不满,本来就梳理的关系更是撕破了脸,尤其唐东亭发现林夫人私自将她藏起来的金银财物大部分都分给了林青义带走了……双方拉扯没多久,备受打击的林夫人不治而亡,恨极的唐东亭甚至不允许林夫人葬在唐家祖坟,还是唐老爷子以不接回流落在外的外孙女为由才让他勉强同意将继母安葬在生母墓穴右下角落,这放在解放前讲究的时候是小妾姨娘的穴位。
这些年有唐老爷子看着,唐东亭对继母所生的六弟虽然不亲近但也不算苛刻,本来唐东亭回家后就变得不容易亲近人,唐老爷子还算满意,他料想着那些说不清的恩怨这么糊弄过去就成了。可没想到继妻临死还摆了他们一道,那些捐献的厂子、房产早被她转给亲生儿女,最为可气的是大头依旧在小女儿名下。唐老爷子明白她是想以此讨好上头,让人看在林青义和唐六主动捐献了这么大比财产的份上能得份优待。
本来么,这些东西再诱人,都捐出去了也跟他们没啥关系了,尤其这名头在运动起来后可不是啥好事,比如说顶了个名的唐六愣是连唐老爷子那张护身符也没能保住他的工作,反倒是他上面的五个哥哥好过一点,唐东亭因为跟继母划清界线的关系更是在那个捐出去的毛纺厂得到了一份工作……可是自从七三年下派工作小组主持反孔工作铩羽而归,还闹出好大一场风波后,领袖的态度就发生了一些转变,运动最疯狂的支持者大伤元气,一些曾经被斗倒的人重新恢复了工作,尤其七五年某位主张全面整顿的领导复出主持中央事务后,更是有人的问题得到解决,甚至就有唐家这般曾为民主事业做出贡献的开明士绅,最主要的是——那位老人被归还了一部分家产!
这事一出来,穷怕苦怕的唐东亭连带唐老爷子的心都活络了,唐东亭的眼睛都要望穿了,就盼着什么时候能翻案。
先不说唐六名下的那部分绕不开老爷子,大头的林青义夫妇名下的财产在他们无别的直系亲属的情况下会优先返还给唐老爷子——唐东亭再三确定过了当年妹妹的孩子被别人收养,户口根本没有落在她名下。他还记得七三年反孔工作扩大化的时候还有调查人员来唐王庄调查过,唐东亭当时甚至暗怀恶意的希望那个没见过面的外甥女被她父母连累,但后来雪省那边的电话上说那孩子的成分跟着她养祖母走的。
唐东亭还不忿过,但到底没做什么。可这个外甥女突然冒出来要将她父母迁葬回唐家的祖坟,唐东亭跟吞了口苍蝇似的那么恶心,更不能让他接受的是那部分要被归还的大笔财产落到别人手里。于是在林星火前几日寄过信后,唐东亭就向单位请了长假。
唐东亭想了很多应对方法,激烈的凶狠的龌龊的他都想过,尤其当他想起继母将小妹嫁给他的亲侄子时忽然冒出个想法……这个‘外甥女’若是识趣,吓走之后乖乖回雪省去,一辈子再不牵扯也就罢了,他顶多给些教训;若是她跟她妈似的是个犟种,他就真敢压着儿子把人娶回来,进了唐王庄就不是她自己想如何了,小四可能受点委屈,但他也能学他爷爷死了老婆后再娶个‘更好’的……这都是小事,反正她想把户口迁回到生父生母名下必然绕不开唐王庄,唐东亭问过了,她这样落在乡下养父母名下想迁户口回城的手续可麻烦的很,比插队知青回城更难,不仅要那边肯放人、京市有单位接收,还必须
要有其他亲属提供的证明材料。
“……”在唐王庄盘桓两日,没少听这位已经有些魔障的‘大舅’跟父亲妻子一时谋划一时怨怪一时胡乱发脾气,有时还自己嘟嘟囔囔,好不容易拼凑出原委的林星火默然:她还真不是乡下户口,而是正儿八经的京市知青户口,张主任倒是曾想让她改姓名,这不也没成吗。况且成分跟着养祖母走,是因为她有贺庆等人给帮了一手,其实档案中依然有生父母为林青义和唐琳的记录。
但林星火本身并非那两人的女儿,她也没有跟别人争什么遗产的心思,现在让她为难的只是把那一家三口葬在唐王庄应当不是什么好主意,他们和那位唐东亭显然积怨已深。林星火打算之后打听打听林家的祖坟在哪儿,若是可能的话将墓地改在那里。
“原来是那个丝绸林家,”方同俭叹口气:“我记得他家祖籍应当在苏省,京市这边……我之后帮你打听打听。”
去寻唐家的事情,林星火没有瞒着方同俭,只是把唐东亭自己说出来的那些更阴狠的谋算隐下没说,反正唐二那天跟踪和打听都失败了,她根本没坐过公交车,除非碰巧遇上,否则唐东亭说的把她找出来的话压根实现不了。但唐家这奇葩的‘撵人’法子可把方老头恶心坏了,当着林星火这个大闺女的面他没好意思说什么,对着来看望他的老友时可狠狠骂了两刻钟的龌龊!
不仅方老,庆忌带回来的信上狲阿年的暴躁之情差点戳破纸面,可怜的庆忌小人这回换了双鞋子,据说是兔狲用土龙术翻土的时候不慎将土龙变成了雷暴龙。
庆忌还跟她显摆小鞋子呢,“阿年厉害,能跑的更快!”
“你都跟他说什么了?”林星火无奈,她从前跟庆忌相处不多,最近才发现这特别爱哭的小人说话有点丢三落四的小毛病。
“你厉害!”庆忌诚恳又单纯,“受欢迎!”
在不咸屯住了这么久,就算是不敢在人前显现的庆忌也抱着狲腿蹭过好几家的喜席,没少听屯里人自夸不咸屯的闺女是“一家女百家求”……可对于伴侣求偶,在庆忌这个连伴生小马都没有家伙心里最羡慕的要属金环蜂王,每当金环蜂王在同族拥护下出巢的时候,庆忌都能看好半天。自从他来往送信后,庆忌发现林星火比不咸屯的人类更受欢迎,又因为林星火总是好声好气的招待他,还给他做灵食,于是知恩图报的庆忌眼里的林星火自动美化,他觉得只比金环蜂王差一点点啦。
就想庆忌总是在林星火面前夸阿年一样,在狲阿年面前也总是称赞林星火的厉害——他还把他的比喻喜滋滋的分享给了阿年,庆忌觉得自己也有点文化啦。
林星火抖一抖带了焦痕的信纸,她哪里受欢迎了?且不说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顽主,只说阿年信里反复提及的唐老四,纯粹就是唐东亭恶心人的手段。
上次庆忌从头跟到尾,他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好吧,不能指望小精怪懂那么多人类的弯弯绕绕,她用神识偷听的时候庆忌也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星火努力平心静气,思量着是不是干脆回一趟屯里去,方师父在这里还算安稳,他的剧本都写了一大半了。
但就在新旧交替的七六年元旦,表明平静下的汹涌波涛突然翻了上来,平静局势瞬间被打破,一部名为《破裂》的电影突破样板戏的枷锁突然上映。电影是好电影,也成为了新一轮攻击的号角。
曾力荐方同俭回京接下献礼工作的那位教育部门的领导突然被剥夺职权,紧接着就开始强迫他接受批判。小三合院的门庭立刻冷落下来,警卫员也突然换成了文化组保卫科的人员。
方同俭的工作任务虽未被收回否定,那位林起云还又登门拜访过,希望方同俭能不受影响的尽快完成。但方老的心情极糟糕,直接将完成大半的剧本搁置,转而重新创作,但他新写出来的东西情节激烈,即便是林星火也能看出他是在以古讽今。
方同俭压根不掩饰他的不认同,甚至将反对、否定之意摆的明明白白,他自知此次恐怕不能善了,便在元旦后一周的某日饶有兴致的让小徒弟把桌子抬到后院,说他要画梅。
后院昔年栽种三颗名贵梅树多年无人照料,早已死的死、衰败的衰败,外面风雪交加,林星火不免劝说一二,但方同俭说雪中枯梅更有意境。
墨刚研磨好,还未等落笔就已冻住,林星火不动声色晃了晃手腕,又给方同俭换了一只毛笔:“您用这只。”
“好笔!”方同俭看那笔锋,尖锐非常,偏偏运笔时笔毛极有弹性,不免称赞一声,随即潇洒挥毫,一张崎岖萧肃的枯梅图跃然纸上。
“丫头,”方同俭头也不抬的作画,可嘴里却飞快的交代了起来:“把这张画带给你宁伯伯,让老头以后自己找人装裱,顺便帮我带句话,就说我当初欠他的画算是还了,他欠我的烟以后见面时再给我点上吧。”
这话不祥,方同俭没有烟瘾,还让宁老以后见面给他点上?林星火瞬间想到了宁老在河滩农场时逢年过节总会点着两根宝贝烟不吸,而是插到土里,用来祭拜怀念逝去的战友亲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