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汽车将方同俭和林星火一路送到林场火车站,从林场到省城,再从省城到京市,两趟火车居然都给安排的带门的列车员休息室。
林星火还是头一回乘坐这年月的“软卧”呢,那位谭大姐还很照顾她,估计是以为她是方老的孙女了。忙前忙后的,弄来的晚饭居然是黑面白菜鸡蛋馅的饺子。
方同俭倒乐的别人误会,连“小林”也不叫了,一口一个“星火”,要么就直接喊丫头。还假做威严的命弟子叫他“爷爷”,嘴里振振有词说“干咱们这一行的,那当爷爷的越过儿子直接收孙子当弟子的多了!师父怎么就不能当爷爷了?”一个文化人把搞研究说得跟干的是什么跑江湖行当似的。
老爷子一心想过把干瘾,且在外头叫“师父”也不合适,现在也不兴什么师父徒弟了,有心人逮着上纲上线的当真能给扣个“封建残余”的帽子……林星火边琢磨传承新页上新译出来的一个箓字,边从善如流的遂了老头的意。
自从林星火突破炼气高阶后,传承木书上新出现的内容就玄奥了许多,有许多内容是用一种类似花纹的文字记录的,这种文字描画出来有的似狐狸拜月、有的似落木枯藤……兔狲传承中也没见过,但据他说上古时候许多强大的古族都有自己的文字,这些文字类似于人类刻于龟甲之上的符文,是本族最接近“道”的符号。
方同俭在古符文上造诣极深,他也从未探究过林星火请教的奇特文字从何而来,像个得着新宝贝的孩童一般一头就扎了进去……相处下来,两人越来越有师徒相。林星火还郑重给不咸观的师祖去信求得同意,在山居摆了香案,敬过茶。但老头拧的很,他心里承认,但只说等他不连累弟子的那一日才算定下正式师徒名分,要求林星火当着别人的面叫他“方师父”……
从京城火车站出来时,一老一少都有些怔忪,恍如隔世之感自然有,可最多的却是‘京市怎么这么破旧、这么萧条’的疑问。尤其林星火,她的心绪起伏连远在不咸屯山居的兔狲都感觉到了。狲阿年特别暴躁,摁住庆忌吼了好几声,要不是庆忌把精怪村村长栽他头上,这一群精怪必须留人看顾,兔狲说什么都不会让林星火自己去京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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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这边给方同俭安排的住址还不错,是方家被抄没的祖产中最小的一座,虽只是个三合院,但住下两个人是足够了。且这三合院还颇为雅致,后院里造了一方小小莲池,讲究个花窗漏景,颇有江南之风。方同俭来回走了四五遍,尤其在莲池旁徘徊多时,跟弟子道:“这方小院是你太奶晚年颐养之所,是你太爷还在的时候亲手设计的……”
小三合院之前应该也是拨给某位领导居住的,屋子维持的还不错,还留下了一些基础家具,倒是省了林星火不少功夫。
上边给方老的工作是希望他能结合历史创作出一出符合红色精神的新剧目来,剧目通过审核后将作为明年国庆节的献礼之一请领袖检阅……林星火瞟了一眼新摆上的日历,有些恍惚:明年国庆——七六年的十一啊!
门口有站岗的守卫,方老不能自由出入,好在不限制家属。
从住进来的那一天,林星火就忙活开了,拾掇行李、整铺盖、生炉子、拉冬储菜、积酸菜……甚至还自己从郊外拉来黄泥砌了个大灶,连接上三合院自带的铜管,把土暖气给弄起来的。
外头站岗的警卫开始的时候还诧异,到第五天的时候见林星火爬到屋顶上换瓦片的时候都见怪不怪了。
倒是把头一个来拜访的客人吓了一跳,那人是个四十上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穿着中山装精神奕奕,对警卫员都十分和蔼亲切,还主动把自己带来的文件摊开让警卫检查,小伙子的文化程度不高,抄录文件名时耗费了些时间,这人还安慰了几句。
林星火在墙头上看见他登记的名字叫“林起云”,职位是文化组联络专员。这人一直走到院里才发现站在墙头拣瓦的林星火,当即唬了一跳,下意识的伸开手臂,嘴里叫着“小心小心,别摔喽”就跑了过来。
林星火忙摆摆手,示意自己能行,林起云还是不放心,拧着眉头道:“前头巷子里就有会修房子的小工,我下班后让他到老师这边帮忙弄一下房顶。”一个大姑娘爬这么高,摔下来怎么办,不成个体统。
方同俭嫌他跟小徒弟说话,不仅分小徒弟的心,还耽误干活——星火这丫头干活有章法,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昨儿还嫌他帮倒忙碍事呢,老大不客气的给老头撵回了屋子,门口的小警卫员都偷笑。
老头就在屋里叫了:“起……起云啊,进来吧。”幸亏小弟子贴心,紧着叫了一声“起云先生”,不然老头真不记得拜访的这人叫什么了。
林起云在屋里待了好一段时间才起身告辞,一口一个“老师”,看起来分外尊重方同俭。且此人很有文化,比起头一日过来安排工作的那什么校长更有墨水,方同俭倒与他有话聊,方老说什么他都接住,言辞儒雅态度温和,不得不让人心生好感。
听着这两个人交流,林星火觉得这位“师兄”比自己更适合当方老的弟子,毕竟方老教了她几年,她只对上古符号文字感兴趣,最大的作用也就是跟人形记录仪似的帮老人家记下了他十年的心血稿子。
“什么师兄。”方同俭笑了一声:“我原来也没在学校任过职,只不过是给机关培训过几堂课罢了。”也幸亏没做什么教授老师的,他好几位故交就是给自己的学生斗的家破人亡。
“不过这个林起云,”方同俭沉吟片刻,努力回想记忆中的形象,“可能是我从前没注意到,但确实应该变了不少,我记得没这么健谈,那时候出色的几个苗子里头没他……”不过敢这时候来瞧他的人,方同俭记下这个人情了。
但是吧,老头扭头就教育尚未正式拜师的小弟子:“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有十年八年的交情,你知道他是人是鬼?况且就算几十年的情谊,说翻脸不还是翻脸吗。”
“你还小,纵然……”有些别的本事,“但识人上的学问还差得远呢,所以离院门外那些探头探脑的小子远点!要是有不长眼睛敢纠缠的,你就拿出你宁老伯教你的本事收拾
他们!”
“宁老伯教你的本事”特地说的重重的,老头还挑了眉眼示意弟子,这意思明摆着让她只管揍,但要悠着点,用宁老的拳法打人不怕,只要别把人打坏了——十八岁的大姑娘长得太招人了,连站岗的小同志都会趁换岗时偷瞄一眼呢,更别提那些家长被下放缺了管教的大院子弟了。
方同俭也是打年轻过来的,早年追求者众,闹出过好几次事故,生生把他个毫无风花雪月心思的书呆子‘捧’成了四九城里出名的“风.流人物”,最是知道花儿无罪、蜂蝶贪新的道理。虽说年代变了,但这喊着唱着“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年月对女孩子的名誉仍旧苛刻,老头可不想让弟子好端端一朵出水芙蓉沾上一点京里浑水的臭味。
“要不然你也吃一丸那个药。”老头重头又扒拉了一遍老友家的子孙,心里觉着还是没有个能配的上他孝顺弟子的儿郎,不免对藏起来的带林星火回京的另一个盘算有些焦心:这孩子今年十八,有那刻薄的人说乡下二十没嫁人的闺女就是老姑娘,不咸屯大队倒不会这么着,但他们一个个的都管丫头叫“姑”,压根就没生出那副给“姑”操心婚事的心,唯一跟方同俭有同样心肠的陈支书还把这事托付给他了——当然,就算老支书不提,方同俭也不同意弟子在屯里找对象,乡亲们都很好,有好几个后生还很得他喜欢,但老头就是固执的觉着不匹配,配不上!
要搁在几十年前,他唯一的弟子就相当于方家嫡长女,什么青年才俊嫁不得,或者更狂妄一些,什么年轻有为英俊高德的后生不能招赘进门?
即便是现在方家败落了,方同俭瞟了眼后院那方小小的莲池,心下底气又足了起来,那也不能有丝毫马虎!
方同俭愁哇,他一辈子没成亲最是知道这里面的滋味,尤其是遇到沟沟坎坎的时候真需要个慰藉,老头既不想弟子受自己受过的苦,又顾忌着丫头那些神奇的本事更想寻摸个般配的——不管哪个时候,京城都是奇人异事最多的地方儿,若是在这里都找不着合适的,其他地方就更难了。要不是为这个,方同俭本来是不打算带孩子回来的……
第67章
刚开始没看出来,都住下几天了林星火还没不知道老头话里话外的意思?
这不就找对象这个事么?方同俭还怕她被四九城里这些顽主拐去了不成,不是她看不起人,这些个看着人高马大骑着辆二八大杠在胡同里横冲直撞的小子们真没多大胆量,别看对着警卫都敢探头探脑,可实际上给咱站岗的小警卫员同志他压根不是正经从别处调来的兵,真就是文化组从街道所属的小厂子借来的保卫科的临时工。
进街道小厂子当临时工的后生必然是街道照拂才给的岗位,多半是家里困难,从两三个来站过岗的警卫员那瘦巴巴的小身板就能瞧的出来。那些坏小子多数是大院子弟,那眼多尖,自然不怕了。他们不仅不怕,还看不起人家呢,那天林星火就听见一个穿着军绿色呢子大衣的小子嗤人家小警卫员:“少特么的碍事儿!”
林星火是不知道那身一看料子就特别挺括板正的大衣是什么样级别才能穿的,但她可没工夫惯别人的臭毛病,当即飞了片碎瓦片。她没伤人,旁人看见也只当碎瓦片不知怎么就扎自行车带里了,这别人拾掇碎瓦子的时候是挺危险,吃饱了没事干才扒人家大门,车胎扎了也活该——这可不是扎个小孔,碎瓦片扎进去气一下全漏光了,瘪胎推到修车点可伤胎呢,那拽的二五八万的小子只能抱着车头走。
穿着大了两号的呢大衣,故意敞着的怀里憋屈的抱着个自行车车把儿,那德性,刚出胡同就被他偷跟来的狐朋狗友笑话了。
“那药对我不起作用。”那添加了一阶黄栌的药大体上还是炼给普通人吃的,林星火自己吃了效果不大,就算一时皮肤变黄了,可灵力一过那点药力就消化了。炼气高阶的林星火内息流转不停,单靠吃药真没啥用。
“爬高的事都做完了。”林星火指指屋顶和墙头,以后从外头看不见人,也就消停了。
无奈的看一眼白的发光的小弟子,方同俭可不这么认为。他虽然不知道现在京城的小年轻兴什么风,但从不咸屯到京市一路上他一双眼睛可没少观察,年轻女同志的打扮仍旧以一身新军装为美,照丫头这土棕色小薄袄黑裤子的打扮在京城得叫“土”。不管啥时候,京城那些拉帮结派的坏小子们爱追爱搭讪的大姑娘大抵是跟土搭不上边的,可万一哪天这些臭小子改性了,那大概齐说姑娘是漂亮的很了,在好看的脸跟前那点土气不算啥。
更何况自家丫头土吗?她身上的那种说不上来的仙气压根跟土不沾边,就是不看脸,那穿上破衣烂衫也不像乞丐呀。
“那你这些天别先出门了?”方同俭跟孩子商量,“家里都齐全的很了。”
林星火笑了,“您还怕我丢喽?”
“您方才也说了,嫌烦的时候就用宁老教我的拳法招呼。您放心,我一亮拳头,他们保准希望这辈子都没遇见过我。”大辫子一甩,小林同志有些嫌弃:“不是我看不起人,他们搁屯里,连小彩锻都打不过,那力气……”
现在京市还只有内圈繁华,稍微走远些就荒凉的紧,尤其那些长芦苇的水泡子地,现在白天还没上冻,人走都得黏一脚泥。前两天她去西北郊区拉黄泥,结果两个骑着自行车擦着她的架子车一会冲前头去一会又骑回来的家伙就把车轱辘陷泥巴里了,偏那是个稍微向下的斜坡,人和车都随着泥往下滑,大个的那个倒是果断,喊着“沼泽地”就把车扔了往上爬,矮点的舍不得放自行车,眼圈都红了……林星火从坡下头挖了黄泥,拉着一车黄泥还得把那两个给拉上来——两个人死命扒拉着她的地排车,才好不容易把各自的自行车也薅了上来。
那才没到小腿的泥巴,就是王胡子的小闺女也不带怕的,那俩连脚上的大头皮鞋都丢了一只,也不好意思说那些“拉得动吗?”“叫声哥,哥帮你拉车!”的话了,抓了把草胡乱擦擦车上的泥,灰溜溜就走了。林星火现在回想了一下,觉着那个个子高的倒像是曾挨了她一碎瓦片的呢子大衣,那呢子大衣好像真的是那次拉黄泥后消失不见的……不过也就是脑子转了一下就撂开了,林星火才懒得记那些人的长相,要不是那身呢子大衣料子确实好,她也想不起来。
她这一学,给老头笑的不行,但方同俭仍念叨了一阵子,又是他那些“识人见解”,让林星火别仗着本事粗心大意。
林星火心里琢磨了一下,要按照方师父这么说,不知根知底的再好也得保持距离,然后十年八年才能摸清是人是鬼……这不自相矛盾么,保持距离的人就算认识二十年呢,能知道啥?
老头自己一辈子没结婚没恋爱,把听来的恋爱经跟他自己想当然一搅和,全乱了套,方同俭自己说着说着就闭上了嘴,说的什么玩意!到底是想给孩子寻摸个好对象,还是让孩子十年八年再找对象?
大抵每个当家长的都曾这么纠结过,一方面怕耽误了年华以后找不着好的,一方面又真心觉着还是个孩子,各种不放心各种舍不得。没人选要着急,有人选时却能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林星火还没这个心呢,就跟老爷子说让他甭操心这个事了,别说今年十八,她觉着自己八十也不着急……要真找个对象,家里狲阿年那小心眼不得闹下天来。
咦,为啥突然想到狲阿年?林星火摸摸心口,觉得可能是一人一狲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她有点想家了。还别说,论知根知底、
论是人是鬼,扒拉一遍身边的人和灵兽精怪,当属狲阿年最符合老爷子那套理论,狲阿年别看娇气又小心眼,但可靠忠诚倒一点不掺假。
说曹操曹操到,狲大爷是真不经念叨,他虽然没能亲自找来,但打发的“信使”到了。当天晚上,林星火就见着了长了大约两寸的庆忌拉着个小木车出现在东厢房。
庆忌长高了?那身黄色小袍子也更鲜亮了几分,一看就知道兔狲给他重新炼制过了,在灯泡黄光下变成了泛着黄光的赤色,越发与“天子黄袍”的记载相似。
庆忌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将兔狲的信双手奉上。
狲大爷自从迷上了炼器,分了林星火半个葫芦炉后,写字就难不着它一双毛爪子了,用他自己的毛毛炼出来的笔能随心而动。给林星火重新炼制的二阶法器符笔只要注入足够的灵力,居然也能自己画最低阶的符箓,虽然现在仍然只有一种平安符,可耐不住平安符最实用呐!
林星火一边乱七八糟想着,一边展开了那信,信上没别的什么内容,就是告诉她以后可以让庆忌来回传信,还草草提了一遍家里崽子和精怪们的情况,他自己如何倒没交代,只是在信的最末拍了一个红通通的毛爪子印。
信不长,林星火几眼扫过就读完了,摩挲了下毛爪印,她抬起头招待庆忌,从储物囊中拿出一套她自己用灵木雕的茶具,迷你的小茶杯一看就知道是给庆忌准备的。茶壶里放的不是茶,而是精怪们都喜欢的从灵果灵花上收集的灵露。
庆忌有点拘谨又有点高兴,吃过一碗茶水后,正正小帽子,将自己的小车拉到前面来,从车里抱出一尾鲜鱼。鱼还鲜活的很,尾巴啪.啪.啪的拍着庆忌的腿,庆忌的小手猛地一扣,林星火就见他五根手指的指甲长了半寸,是那种橙黄的颜色,刺了鱼一下,鱼就不动了。
“……还活着,很新鲜。”庆忌双手抱着给林星火,林星火知道他天生能将擒获的水族缩小,他那辆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的小车能装下大几百几千倍的猎物。
但这条足有一米多长的灵鳇仍然让林星火吃了一惊,她才离开多久,庆忌的本事长了这许多?
庆忌有些不好意,告诉林星火说他现在虽然仍旧做不到日驰千里,但五六百里是没有问题的,他的小车也更大了,可以给林星火带来最新鲜的鱼。等他的血脉再纯净一些,小车子就能盛放除水族以外的东西,兴许哪一日还可以载林星火回家。
传承自上古的精怪比灵兽们更依赖血脉,血脉越纯正越高级,本领也就越大。这是另一条修行之路,修的不是境界是血脉,就是所谓“毛犊生应龙,应龙生建马,建马生麒麟,麒麟生庶兽,凡毛者生于庶兽”的关系,精怪血脉纯净到极致时,是可以向上突破的。
庆忌虽是人形,但性属异兽,他血脉提升后,“疾驰”的天赋便更强了,再往后,甚至能请其他人或灵兽坐他的小车。倘若能寻到一匹小马精怪伴生,便“可使千里一日反报”,即一日往返千里,甚至更快。
兔狲的信里也显摆了下狐狸崽儿长本领了,尤其是狐大,狲大爷用了一整句来夸林贝果的能耐:它能使出一阶术法“春风化雨”了!
林星火脑子转的多快,马上就联想到菁莲了,“菁莲莲子成熟了?”菁莲是天阶宝物青水芝的低阶灵植,散发的清香可以涤荡妖气,结出的莲子更有提纯血脉之效。她还记得几年前精怪们初见菁莲时的那群魔乱舞的场面,愣住的大哭的疯魔的……庆忌就属于惊喜到嚎啕大哭那一拨的代表。
捧着小杯子的庆忌马上点点头,喜滋滋的伸出小手比了个“耶”的动作,说村长给了他两颗!一朵菁莲莲台最多孕育八颗莲子,阿年一下子分给他两颗,感动的小人抱住狲的大.腿又哭了半天。
菁莲子确实难得,过去几年林星火的权舆术大部分都奉献给那株小灵莲了,更不用提精怪们百般照顾偏心,菁莲从黄阶高品跨过玄黄大槛,成功升了一阶,成为玄阶低品灵植。但升阶之后长得更慢了,即便有权舆术能加快灵植生长,这次莲子成熟依旧用了一年之久。且上两次结出的莲子都未能发芽,只能趁其灵气未散前让兔狲分配打了牙祭。
当初从黑貂的旧主脏胡子那里得到了五颗半灵莲子,半颗给了黑貂,一颗给兔狲、小狐狸们分一颗,林星火种出了一颗,还剩下两颗。林星火不是没试过培育剩下的这两颗,也确实用灵气温养了月余,但种出来的并非菁莲,甚至连一阶灵植的门槛都没摸到,只能算是半灵花,不过生机特别旺,没多久就长出一大片,占了半个镜湖面——藕又白又大,生食炖炒都美味极了。
比水蜜桃还受阿年欢迎。为着这,林星火几番尝试要将其培育成灵植,但灵物中最稀少的就是灵莲类的灵植,她离京前仍未成功。
“阿年和药兽用菁莲的莲瓣供养了一株镜湖的莲花……变成一阶玉莲。”庆忌高兴的比划,把兔狲让他说得‘阿年想吃玉藕’的话忘个干净。狲大爷费那么大功夫,就是暗戳戳的想催林星火赶紧回去,毕竟有她施展权舆术,才能尽快吃上玉藕么。
可林星火与庆忌的关注点早歪了,庆忌告诉林星火玉莲的莲瓣有多白,荷叶有多大,阿年多聪明,药兽都瘦了一圈……林星火也觉得甚为有趣:能涤气净灵的菁莲的莲瓣不是白的,是比火还要红的颜色;可这得了菁莲相助才破阶的玉莲却是洁白如玉,而且当初那几颗灵莲子应当同属一座莲台孕育……
从不咸屯到京市,即便庆忌爱疾驰,至少也用了四五天才到。需知庆忌现在可没有拉车的小马,全是他自己一路拉着小木车跑的,林星火不忍心这就让黄袍小人继续奔波,便托词回信很长一时不能写完,让他在此处歇息两日在走。
次日,外面的小警卫员才上岗,林星火就从大门里面轻轻拍了拍,示意她要出去:方同俭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又脸色蜡黄的文人,且文化组还安排给了他工作,所以看守并不紧,也并非是全天候的有人值岗,天黑后只要在外面把这处小三合院锁上,警卫员便可以下班了。
现在天冷了,方同俭常常半下午就告诉警卫员锁门,让人家小伙子早早回去,省的太阳下山时站风口子里冻着。如此,轮流值岗的几个小年轻倒是与老爷子相处的甚好。
林星火这次出去拿着票到供销社买了半板子豆腐,又用猪肉票跟人换了三条一拃长的鲫鱼。回来后还不到七点。
这次把煤球炉子放到一边,直接动用了大灶,这口林星火亲手砌的大灶有两个灶眼,一大一小,大的坐大锅,小的坐个能倒满两暖壶水的烧水壶。平时炉子都封着供暖,只用余温常日温着一锅洗刷日用的水,喝的热水在引煤球的时候就顺手烧好灌热水瓶里了。
热水瓶和暖壶都是一路从不咸屯背过来的,不起眼但确实好使。可大灶眼的上头坐着的这口大锅就费了林星火不少功夫了,先是以大队的名义带着介绍信敲开了街道供销社的办公室门,临时担当了业务员跟人家推荐不咸山松酒。也幸亏是酒好,这两年在雪省省城也有了点名头,这才能入供销社领导的眼,得到个试尝的机会……京城么,心气高,之后晾了两天才打了胡同口的公用电话叫林星火过去商谈。
尺有所短,林星火就不是那种做买卖的料子,但她眼神好,寻常人脸上神色的轻微变化别想逃过她的眼睛,又有魏腊月从前手把手的嘱咐支招,就这么地,不咸山松酒出省的第一笔生意居然叫她给谈成了。而且一瓮松酒谈成了拿货一块五、零售一块九的高价,虽然比茅酒两块五出厂四块钱一瓶的价格差远了,但雪省省城百货商店进酒的价格才一块三,
京市足足贵了两角钱。街道供销社还主动承诺,如果酒的品质能保证,他们可以帮忙联系百货商店和其他兄弟单位……
跟街道供销社谈成后,初到陌生地方的路子才一下宽了,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林星火才终于换到了一口大铁锅。
现在这口大铁锅里传出的香味让整条胡同的人都坐立难安,这座有门卫站岗被街坊敬而远之的小三合院门口突然热闹了起来,且这回还不是那些不安分的愣头青,而是穿着体面的邻居们。
小三合院的位置很好,应该说整条又长又深的胡同所在的地段都很好,胡同两头就是热闹繁华的大街,但胡同里则基本上都是小小巧巧的三合院、四合院。闹中取静不说,这些院落还多是小家庭居住,不像隔了两条街的另一处,一个三进的四合院恨不能塞三十户人家,一户三口之家只能分配到耳房居住,那处的七八个轩阔的大四合院都被糟蹋的不成样子。
是以想想便能猜出来住在本胡同的都是什么家庭,西边胡同口那家门口站岗的可是正儿八经的警卫员,挂着步枪的那种——估计河滩农场里只有宁老回京后能有那待遇。这些人会被一锅鱼汤吸引出门,饶是林星火也奇怪的紧。
但她显然低估了这个年月人们肚子里缺油水缺到什么程度,就算是工资超过百元的八级工,一个月的肉票也只一斤半,这一斤半肉里还要炼大油,真正吃到嘴里的也就是个肉味——跟使劲吸两口三合院里传出去的香味也没好多少。
大人们都如此,更何况孩子呢。特意经过三合院门口走一遭的大人多是被孩子拖着的,大人们多少都有些忌讳,怕沾染上什么麻烦。
林星火端出一碗豆腐炖鱼要给站岗的小伙子,看到大家的目光一瞬间全看向热气腾腾的大碗时,没忍住嘴角翘了翘。早在听到动静时她就用神识瞧见了,这会子故意大喇喇端出一碗豆腐炖鱼就是想给老爷子打开局面。她还是在那位林起云来拜访之后才知道:文化组没有禁止方老爷子接待故旧,只是暂时不允许他自己自由活动而已。
方同俭被下放的时候早,刚开始待的干校农场管教分外严格,连邮寄的信件物品都要细细检查。在一位好友因给他的信中言辞不周被抓住小辫子之后,方同俭就主动断了与京城的联系,这些年虽也听到过一些消息,但各人具体境遇地址他却是不知道的……不能直接寻找,也不好到处宣扬方同俭回京‘养病’了,只好用个笨法子。
门前,有好几个小娃娃都香的走不动道了,不自觉的就把手指头伸进嘴里嗦了起来。林星火把那碗塞给另一个没站岗的小卫兵,装了一盆白生生的鱼汤端了出来,先舀了一小碗递给最小的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娃娃,拉着她手的年轻妈妈羞的满脸通红,连忙摆手说不能要。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闻着这个味,不知不觉就被妞妞拉到人家家门口来了。
“就是多添两瓢水的事。”林星火低声道:“不值什么。”
那位穿着笔挺军装的留着利落短发的妈妈瞅了一眼口水都滴答下来的闺女,连声道了谢才红着脸接下木碗。走了几步离开人家大门口,她半蹲下单手把小女娃抱到自己左腿上,揽着闺女让她自己趴在碗沿上小口喝汤。
她蹲下之后,大家看那碗里奶白奶白的鱼汤就更清楚了,看小女娃喝了一口,眨巴眨巴嘴“啊!”了一声,更是可乐。与此同时,其他小朋友也更馋了。有几个七八岁上知道要面子的孩子本已经被大人扯走了,这会儿脚也跟钉在地上似的不愿挪动了。
别看小娃娃年纪小,可挺有礼貌,嫩乎乎的小嗓子赶紧给林星火这个新出炉的“姨姨”道谢,“好喝”“比……麦乳精还好喝!”的赞美是喝一口来一句。
其他要被家长强硬拽走的小孩眼里就含了泪,这世上少有家长愿意一大清早就招孩子哭的,尤其见不得这种委屈巴巴的泪……
林星火拿了一摞木碗,只分给了孩子们。那碗里确实也多是鱼汤,最多有一两块豆腐,有些脸皮厚的就把那句“多加两瓢水的事”当真了,没推拒就赶紧接过了碗,可知事明白的人都知道人家锅里的鱼肉怕是都化在汤里了,而且还是这样的好手艺,拿着肉票到国营饭店去都不一定能喝到这么好的汤——况且谁舍得用肉票换鱼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