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想过举报立功,但费家供的那个黄仙真有邪性,她实在太害怕那东西报复。举报不行,连带着用这威胁费家的打算也行不通,常青那时就反过来想了想,如果她也成了费家人呢,那东西是不是反而得倒过来保佑自己?
于是,后头几天,常青仍旧只管往费平身上使力气——一不做二不休,她舍了面子追到费平住的单人宿舍。
费平在林星火和不咸屯撞得头破血流,他爸还一个劲嫌他没用,早就烦林星火烦的透透的。这事还被多嘴的老乡同事传到了厂里,费平面子上下不来,走在哪儿都觉得同事在说他小话。就在他抬不起头的时候,常青来厂里找他了。
费平堵着一口气,花光了上班后姑姑给的和自己攒的所有工业票,给常青换了个二厂医务室的实习工作。
他就是要让大家伙儿好好看看,嫁给他做媳妇有多好!多荣光!
快骑到巷子时,费平想起他爹的脸,突然气虚了不少,跳下自行车,他跟常青说:“要不咱直接去卫生院吧,反正也快到上班时间了,当众告诉咱爹这个好消息!”
常青也从后座下来,红着脸小声道:“听你的。以后咱家的事,我都听你的。”
费平的嘴都咧到耳朵根了,心说这媳妇算是找对了,光好看有啥用?是,不咸屯那个林星火不止长得好,也有点本事,但她再有本事,能进县里当医生?叫她装腔拿乔,后悔去吧!
“二合叔,上班去?”
公家单位都扎堆在公社正大街上,费平边骑车边昂着头跟人打招呼。
常青瞟了几眼,拉拉他的衣角:“我咋觉得他们眼神有点奇怪呢?”还都不答话。
费平指点江山似得一挥手,车把晃了几下唬的常青差点跳车,好不容易稳住,已经骑到卫生院门口了。费平吁出一口气,话里不免带了点埋怨:“你别忽了吧的说话!”
觉得自己语气不好,费平才又说:“他们不知道咱俩领证了,乍一看我驮着你觉得稀奇呗。公社里就这样,少见多怪!”
费新力被铐着刚从卫生院被押出来,抬眼就看到儿子亲亲热热的和个女同志在前头路边说话。
“大平……”费新力嘴角动动,不止该不该怨这个儿子,都是为了给他说媳妇才惹出的事!
此时费新力倒忘了自己运筹帷幄,看上林星火是为了成就他自个“三代习医、杏林世家”的野望了。
“爹!我跟常青扯证……”费平拉起常青的手,满脸是笑的转过来,猛的一愣,差点咬到舌头:“爹?”
派出所闫所长走上前,严肃的说:“费平同志,请你也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调查,调查什么?费平被费新力手腕上锃亮的手.铐闪的脑袋都糊了,万分爱惜的新自行车咣的摔在地上才惊醒了他。
费平不敢上前,愣愣的问:“闫叔,到底咋回事?”
闫所长一改往常和气,分外肃穆:“费新力偷偷在家里大搞封建迷信,还涉嫌人命案!费平同志,你必须配合调查!”
他爹年轻时曾治死人的事,费平知道,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怎么还能翻腾出来?还有,什么叫大搞封建迷信?
“我妈呢?我奶奶——”费平语无伦次:“我奶奶年纪大了,糊里糊涂的可能做了点烧香拜佛这些事儿,但这跟我爸没关系啊,闫叔!”
闫所长沉着脸,摇摇头:“你奶和你.妈被你爸害的发了高烧,现在还没醒呢。”见费平还要说话,闫所长沉声道:“好了,费平同志,我接到你举报你奶奶私底下烧香拜佛搞封建迷信了,等她醒了也会一并调查!”
费平人都傻了,费新力生怕他再说错了话,忙喊:“不关费平的事,费平什么都不知道!费平在外跟人结婚这么大的事都没跟我这当爹的商量,这孩子跟家里不亲,我们做的那些事他都不知道!”他狼狈的挣扎,试图让费平看明白自己的意思。
“赶紧回单位去!”费新力急的冒火:去找你小姑,去求你姑父!
压着他的两个民警喝道:“老实点!”
其中一个瞅了眼地上的新自行车:“费平工作还不到两年吧,这就能买自行车了!钱是怎么回事,自行车票又是怎么来的?”这回搜查真叫人开眼,不说那些藏起来的,就只看费家厨房里的肉菜米面,这一家子就大有问题。
“还有这位女同志,”闫所长想了一下:“是赤脚医生培训班的学员吧?叫什么名字?你已经跟费平结婚了?那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常青这才反应过来,她猛地甩开费平攥着她的手,惊声尖叫:“费平!我要跟你离婚!”
费平满心的惶恐和不知所措瞬间全化为怒火,想也不想一巴掌呼在常青脸上:“我有事你也逃不了!”
“押上,全部带走!”闫所长分开扭打成一团的新婚夫妇,脸黑的像锅底。
将人全部压进离卫生院没多远的派出所,闫所长独自在办公室想了一会,起身去找公社周主任。
周主任也格外关心这个案子,晨会中途就出来了,问查的怎么样。
闫所长沉吟道:“费家的根子藏的很深呐,光我们搜查到的东西就特别棘手,怕是得请求上级单位支援。”
他顿了顿,低声问:“屈副主任作为费新力的妹夫,我认为他也该接受调查。”很可能越查越深,甚至牵扯出他继父,那位屈委员,可是县革委会核心领导小组的副组长!
周主任捏捏眉心,她是老革命了,因为身体不好才调回老家。老领导觉得公社事务相对扁平简单,她能好好修养几年,可现在这……
她盖上茶缸,拿上挎包:“带上初步搜查结果报告和你们现在整理出来的所有资料,我们现在就去林场火车站,直接去市里!”
“屈副主任这段时间没在公社,被县春播小组征调,正跟随县里领导抽检指导各地春播工作,所以暂时还不知道公社发生的事——但瞒不了多久,闫所长,你明白这意思吗?”春播小组两天回一次县城,所以最迟今天晚上,屈向锦定然会接到消息。
闫所长一怔,立刻站直:“我马上安排人二十四小时看紧费新力!从现在起,费新力一家不许任何人探视谈话。”
周主任摇摇头,她在市里跟随老领导的时候可是见识过:“你能保证看守人一点不出错?还有入口的饭、水,甚至上茅房时用的纸……太多漏子,难堵哇!”公社派出所的条件简陋,连个正儿八经的拘留室都没有,但凡屈向锦有问题,很容易就能迫使费新力畏罪自杀。又或者指使几个‘怀疑亲人被费新力治死’的老乡,不管不顾冲进派出所殴打泄愤,说不定就乱拳打死老师傅了呢。
“所以,咱们偷偷把人也带上。你塞个可靠的人锁进屋里,另外拎一壶水和干粮,钥匙你拿走,就让他背对着窗户睡觉,谁来别理,谁给的东西也别吃。”
闫所长有点为难,费新力毕竟是个大男
人,若带上他,那就得加两个押送的人,可他心里真正信任的手下头的人也才三个。小王身材跟费新力像,他能扮成费新力,但不能光留他一个锁屋里,必须得有个在外头打配合的,甚至留两个知情.人护着小王,闫所长才能放心。
周主任见状,才又透露了一点打算:“林场不远,把费新力弄晕,咱们到了林场就好说了,林场保卫科可比咱公社的人员多多了。”关键是她有可靠的战友在那里,不管是先将人秘密关在林场,还是让战友护送她们去市里,都能从容地随机应变了。
“成!”闫所长立刻回去安排。
公社派出所,暂时关人的小屋子前站了一排人,闫所长挨个拍脑袋:“不干正事,杵在这里做啥?”
小王指指屋子:“就这一会功夫,骂了四架,还隔着窗户栏杆干了一仗。所长,这真是自由结婚的?昨天才结婚?”
派出所来来往往的人都被吸引着多看两眼,多听几句。闫所长突然笑了下,拍拍小王:“你来。”
“啥?把他俩关一起!那不得打成一窝?”真打起来到底女同志吃亏点,到时候他们也不能干看着,还是得进去给拉开。
“噤声!”闫所长斜他:“你不会铐上男的?这一来不就旗鼓相当了。”
“那位女同志嗓子很好嘛,一个年轻女同志这样不顾忌颜面的大吵大闹,为的是跟外人表明她跟费家人坚决划清界限的决心!那就让她展示,尽情展示!”正好把注意力全部吸引走。
小王摸摸头,竖起大拇指嘿嘿坏笑:“要不说还是您的心肠黑呢!”
“滚!利索办事,机灵点!”闫所长笑骂。
过一会,常青看着被推攘进来的费平,吓得连连后退,再看清他手上铐的铁家伙后,曾经的知青队长慷慨激昂的嗓门又回来了:
满院子都是:“费平,我要跟你离婚!”
*
此时,不咸屯生产大队,也正迎来突击检查的县春播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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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短小的加更。
明天见~
第30章
县春播小组来的突然,他们到不咸屯的时候,老支书和大队长带领社员们全在地里干活呢。
村头住的胡阿婆颠着小脚来报信,老支书还有点懵:他们屯论位置在整个县里都算偏的,南边就是茫茫深山,往年县里春播指导小组可没下来这么远过。
指导小组由革委会生产指挥部门的副部长贺庆带队,贺庆也是革委会核心领导小组成员,与屈向锦的继父有两分面上情。贺庆抬起手腕看看表,还不到八点,屯里就没闲人了,不由的赞道:“不错,不咸屯社员们的生产积极性很高嘛,说明大队领导班子带头带的好。小屈,今年抽查到的放马集公社几个大队工作都做的很好,可见你们没少下功夫。”
屈副主任谦逊笑笑。另两个从去年得了“春播红旗公社”表彰的乡镇中选拔来的代表神情就有点微妙,今年放马集公社表现确实好,自家公社能不能蝉联荣誉就看今天了。
两人不由的犯嘀咕:难不成这个不咸屯是放马集公社藏的杀手锏,前几年可没见往这边来过?
屈向锦瞟了一眼如临大敌的两人,心里却放松的很:什么生产积极性高,种子缺口大到三分之一,恐怕是为了补救不得不耗在地头上精耕细作。他可是打听过了,不咸屯大队长黄大壮没能从红农工社买到玉米种子,种子站拨下的种子也是最差的一批,他们今年的收成交足公粮都玄乎。
特意下了点功夫引指导小组到不咸屯来,一是他要借此机会跟不咸屯搭上线,毕竟春播表现差的生产队就得需要公社领导多管多来,他甚至能驻队进行指导,到时林星火的什么底子挖不出来?二来么,屈向锦可不愿一辈子待在公社,他要往上走,有些人他就不能得罪,比如红农工社,红农工社在市里的根子深着呢,他听继父私下里说,红农工社今年要是还能受表彰,市里就准备把其树为典型,上报申请划为市辖示范公社。
再者说,各处花团锦簇实际上不如好中带点坏,这样才能给上级领导留下批评指导的余地么。
‘务实有利于集体,但务虚才对个人好’,私底下琢磨继父琢磨了这么多年,屈向锦深谙他当官的道道。自个才将将四十,正是大展拳脚的好时候,参与进县春播指导小组是第一步,而办妥林星火的事情带来的母亲和继父的助力就是重头戏,再往后……屈副主任心里铺展开的仕途蓝图是真美呀。
“陈支书,带领社员积极生产是很好,”屈副主任笑着嗔怪道:“但大队部还是得留下值班干事,不然耽误了急事大事就不好了。”
贺庆让直接往田间地头去,说要看看实际情况。
屈向锦不着痕迹的给领导打预防针:“不咸屯生产大队位置相对比较偏远,公社一直尽最大努力多照管。不过这边人口组成和地理环境都比较复杂,是以近几年才逐渐能看出些工作成效。缺陷以及问题肯定存在不少,还得请领导们多批评指导。”屈向锦知道不咸屯书记和大队长这两位当家人都能干,所以他不担心春播很差,但地里绝对少不了稀稀拉拉的情况,现在这一说就把公社责任撇清了——这是不咸屯仗着公社鞭长莫及,不服管,有‘自作主张’主义的大毛病。
黄大壮在心里骂娘,多照管,就是卡他们大队脖子,方方面面都难为人么!
老支书人老成精,哪里听不出这位屈副主任的话中话,他也不辩驳,只带着人从村里新划出的一片荒地穿过去。
不咸屯是偏,在整个市的东南角,还几乎被群山半包在里头,县里、公社过来都得走西山与南山断开的那条坡底路。但它耕地面积可不小,屯子整体往东北斜突出去,十多里地外的宋瓦子江将之与临市分割开。
贺庆他们进来的村头其实在屯子西南边,要去田地,得穿过小半个屯子。小组成员们看着齐齐整整的泥坯房本来还觉得不错,但到了这处白空着的荒地就有些可惜了。
这地方可不小,就挨着屯子住宅聚集处,西山上下来的一条小溪还贯穿了过去,位置近便环境还好。屈向锦扫视一圈,看见散落的土坯,眼神闪了闪,他从地上挖了把土,捻了捻,给贺庆看:“您看,挺肥沃。”他之前听说林星火正在起房子,不咸屯给划的宅基地很大,她一个单身女娃说要挨着山,大队还真同意了。想来就是这块地。
“之前我就听说你们大队有分配不均、偏私偏袒的问题,可问你们回回都不承认,我心里就有点犯嘀咕。”
屈向锦转向贺庆说:“领袖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想着在公社专派人来调查前先摸摸底,正巧费家那边的一个侄子与这边的一个赤脚医生学员聊得不错,我就让他过来时多听听细看看。没成想这一弄倒坏了事,不仅那位女学员的态度突然变了,他自己还被人推攘出村差点受了伤。”
“这一次积极争取参与进县里春播指导小组,也有这方面原因。”屈向锦剖白道:“组里还真抽查到了不咸屯生产大队……”
屈向锦一副把问题全部摊开给领导看的诚恳模样,激动的说:“当着您的面,不包庇不掩饰,有一说一,该处理就处理,该批评就批评!这确实是我们工作有没做到的地方。”
贺庆态度就严肃了起来,指着土坯:“陈支书,这块地是怎么回事?集体的地方,不好好耕种,白空着就不对,难道还给划成了私人地?”
老支书老神在在,不疾不徐的指着地上用白灰画出的格子:“这块我们打算弄个农副产品加工作坊,那头要建个酒坊,西山上的溪水清甜……这半拉留下,秋收后盖成大堂似的场院,一部分
分给妇女手工作坊,旁的可以用作农具修理间、药材加工室。”
黄大壮补充:“咱们这里一年里得有半年冬,外头冻的待不住,屋里又没那么大地方。以前秋收后社员们都只能各忙各的分配任务,效率不高。考虑到这个,我们就说,不如规划出一块地方专门建成集体生产点。”
听的贺庆转怒为喜,连连点头:“土坯建房有优势,却难建高建大。这样,你们打个报告,只要确保能实施到位,我可以帮忙联系砖瓦厂,先拨一部分砖瓦出来——国家正在鼓励生产队多种经营,你们好好弄,真弄成了就是生产队发展集体企业的标杆!”红农公社被市里摘了桃子,县班子都憋着一口气呢,誓要扶别的公社另做出番成绩来。
这就是不实心用事的坏处了,屈向锦没把下边大队事务放在心上过,打听到些过时消息就想当然了。自然,一般人也想不到有人起一出院子竟然能让大半个屯的青壮主动帮忙,从开干到完工也没用几天。要知道现今住在公社的人家想翻盖屋子少说也得用一两个月呢。
“公社宣传多种经营,你们屯是头一个这么大阵仗的,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公社能支持的必然全力支持!”屈副主任也表态:“但只有一样,底线得把持住,坚决不允许有人多吃多占!”
贺庆拍拍他的肩:“有些人反应问题的心态很不端正,你要学会分辨他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才反应的。不过小屈你的工作态度没错儿,该调查调查,该认错认错。”
屈向锦没把林星火提溜出来成为众矢之的,正觉得遗憾,就听老支书道:“不用专拨砖瓦,土坯就能盖!我们大队的卫生站林同志教了咱们一种和泥脱坯的法子,晒出来的土坯不比红砖差。”其实就是镇宅石附带的效果,自从埋了小仙姑给的五色石,大家伙儿就发现家里落灰少了,还比以前保暖。屯里有家趁着好天扒修被年前大雪压塌一半的柴房,三兄弟拿着锤砸了小半天,愣是砸不塌那半面土墙!
闻言,屈副主任立刻就把话扯到了林星火身上:“林同志?就是兼任你们大队赤脚医生的林星火同志?”
贺庆也有点感兴趣,但他没问土坯砖的法子。现在虽讲究集体大于个人,但集体和集体之间却不是小集体无条件服从大集体。比如县棉纺二厂有个染红布的秘方,省棉纺厂也没权利要人家县厂公开方子。
“赤脚医生?”一直警惕放马集公社屈副主任弄巧活给领导看的红农公社的代表重复这四个字,方才屈副主任是不是说他媳妇娘家侄子跟个赤脚医生培训学员好了,完了那女学员又翻脸了?就是这个林星火?
老支书点点头,笑呵呵的说:“小林同志本事大,人也是热心肠,替集体替社员做了很多实事。附近十里八村再找不到比她更得人喜欢的闺女了,就问哪家不想要个这样的儿媳妇吧?”一家女百家求,费家崽子自个不行,这还委屈上了,多大脸!
“就因着听说春荒时常有野兽下山,她还把自己刚修过、拾掇好的屋子捐出来做了卫生站,自己搬到了南山坡上头,说自己有点打猎的本事,愿给屯子守着门户!”瞧瞧这人品,能是那种跟人好了又翻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