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头她起屋子的时候,别说咱们大队,就是隔壁金家窑公社都有后生大老远过来帮忙。其实两人压根都不认识,不过是后生的长辈是咱屯的媳妇,他在家里听说了,就……咱们都年轻过,只要不出格这样的事不算啥。况且人家出力也不是图什么,帮完忙就回去了。屯里大娘门都说那后生可卖力,就是连句话都不好意思跟小林搭,大抵觉的自己不大般配吧。”听见没有,人也是在公社住的人家,金家窑比放马集还富呢,都觉得配不上我们小林,凭啥小林就得看上那个费平!看上他啥,是看上他眼珠子长在脑袋顶上,还是看上他厚脸厚皮听不懂拒绝?
在场的就没有傻子,都听出点老支书话里的意思,尤其这老头还促狭得很,一边说一边只管瞅放马集公社的屈副主任。
黄大壮是目睹过金狗子“揣起砖头就跑”的事,心里替老支书补充:其实还是图的,但图的是小仙姑家用剩的碎砖头。听王胡子说,现在他小舅子还把那砖头当宝呢,去县城都得揣怀里,差点被县百货公司的保卫人员当做坏分子逮起来。
屈副主任想当做听不懂,但架不住老支书一眼眼的瞅他,只得打哈哈说:“那可真是优秀!我就说费平怎么那么拗的,他姑给介绍的县街道办的闺女他一口就拒了。许是我让费平帮忙看看情况这事,叫这位林同志误会了吧?没事,一会我亲自跟小林同志道歉,费平的心还是很诚恳的。”言下之意,他现在很赞成这门亲事。
实际上,屈向锦也真这么想的。他听说林星火一个孤女挺得照顾,但没料到这么得人心。那就不能再让她留在不咸屯这地方,不然以后还怎么摆布她?最好的法子,还是得让费平娶她进门,当了费家的媳妇,不就等于被他握手里了么。
老支书笑了笑,不冷不热的再接再励:“嗐!咱们小林这可不敢。本来么,‘妇女能顶半边天’、‘婚姻自由’都宣传多少年了,但有些事啊,就让人不大能看懂!屈副主任,公社妇女主任之前提意见说小林不同寻常地具有‘不服从领导’的精神,咋回事,费平同志的亲事已经上升到公社重点工作这种层次上来啦?小林呀得了批评,可她也不知道怎么改正,是听从领袖的话顶半边天呢,还是听从公社包办婚姻的指示?您给咱说道说道。”
“小林参加培训次次都拿第一名,可结业证书现在还没发咧。”黄大壮憨厚的笑笑接话,还凑近老支书站了站,用实际行动表明他支持老支书直接捅破窗户纸!
贺庆登时看向屈向锦,感情这一会他递的这些话不是担心不咸屯生产大队的春播工作达不到预期、怕叫领导失望,而是和那位林同志,乃至整个大队都有私怨?
屈向锦一口气堵在喉咙,上不行下不去,谁家敢这么直白问到领导脸上,不咸屯嫌卡脖子卡的不够是吧?
林星火的事情不好说,但卡脖子这件事不咸屯赖不到他头上。各种物资都紧缺,发足额才少见。况且各个公社都是这样干的,毕竟五个指头还有长短,公社得从全局调度,今年少了明年就多的情况常有。
屈向锦知道不咸屯跟县工作小组告刁状也不顶用,但谁能想到一个大队支书一个大队长能当着县领导的面替个无亲无故的孤女出头!这可真是太难堪了。
本来屈向锦只是想借春播抽检抓住不咸屯的小辫子,然后拿捏大队孤立林星火,顺道好好查查林星火的根底。可现在,屈副主任不这么想了,不咸屯的领导班子太不会做人,他要把不咸屯大队的春播问题往深里摆弄,不换个支书这事都不能算完!
贺庆“咳”了一声,打断尴尬:“别楞在这里了,公田还有多远?”他面上没多说,但后面跟着他的干事已经摸出笔默默记录了些什么,贺庆是实干派,现在不处理不过是今天工作重点是来检查春播的。等他回去,两边私事他管不着,但不咸屯林学员的赤脚医生结业证却一定能落实,且那个拿鸡毛当令箭的妇女主任也讨不来好。
贺庆四望了下地上白灰标记,心里忖度若是不咸屯的多种经营能成,哪怕办不大,他也可以做做工作,把不咸屯划分去更近的金家窑公社管理,省的屈向锦给穿小鞋。
至于屈向锦继父屈委员那里,贺庆倒没考虑,屈委员主管宣传,和下头具体工作不搭噶。
屈向锦和贺庆的着重点不在土坯砖上,那两个其他公社的代表可是馋的心里火热,一个拾起一块土坯,砸在大石头上,土坯被砸出个浅印,但真没碎!
一群人咋舌,心说这得比红砖还结实吧,到底咋弄成这样的?
黄大壮眼观鼻鼻观心,瞟了眼小溪边做了记号的某处,把小仙姑给的五色石挖出来就能砸碎了。
红农工社的代表就试探说:“真是好本事!你们大队的卫生站在哪边,我们想参观参观,学习先进经验嘛!对了,林同志这会得在田里出工呢吧。”要是能把人挖走就再好没有了。
老支书朝相反的方向指了指,卫生站在南山脚下。
贺
庆及时叫停,他笑道:“先做完咱们的工作,不咸屯生产大队是咱们小组的最后一站,有一整天时间呢。”他现在对不咸屯良好完成春播的信心更足了。
过了荒地,转过西山横突出来的一条坡脊,眼前倏的豁然开朗,良田宽广,社员们忙的热火朝天。
根本没人注意他们这一行人,贺庆一看,就知道这些人不是“装积极”,免不了又满意几分。
屈向锦打眼一望,绿毯子一般的小苗铺展到天边,确实不错。但稀疏好坏得凑近去看。
“哦唷,这个苗不错!”一直当听众没说过话的农科站技术员两眼放光:“叶片肥厚、鞘扁宽、苗色深绿、新叶重叠!”
他们都不太舍得拔出一株看根系了,踌躇片刻,在田埂边上寻摸了株比别的苗细点的拔出来:“根系发达!好,好!”
一个技术员年轻,在田埂上跑的飞快,不时蹲下看看,边跑边跟组长汇报:“苗全、苗齐、苗匀、苗壮!”
农科站组长满面红光,不住地跟贺庆道:“壮苗是丰产基础,不咸屯生产大队基础打的好!红农公社的试验田都不如这里的苗好,只要后面稍注意管理,保证好收成!”
组长打开记录本,查询公社报上来的玉米田亩数,他是做惯这些事的,打眼一看就能估量差不多:“咦,你们玉米地比上报的多了不少吧?”
老支书笑着点头:“社员们生产积极性高,开了些荒地。”
“不对呀!放马集公社报上来的数据,这种子量种不了这么些地?用的还是前几年的市种子公司培育的品种?”农技组长越翻越奇怪。
他的声音引的贺庆也凑过来看本子上的数据,贺庆主管生产工作,他习惯先扫一眼后一页的播种时间,毕竟各公社播种时间不同,出苗的情况就不能一概而论。可这时间不对吧?按种子站下发种子的时间,当天就播种,也就满打满算十来天而已,以本地的天气,玉米苗能长成这样?
老支书叹口气,望了屈向锦一眼,正望着田地满眼不可置信地屈向锦瞬间脊背出汗。
“没法子呀,全大队男女老少拼着命干,恨不得用血泪把种子泡发了!”老支书抹抹眼睛:“一来种子站给的种子不够数,缺了大口子;二来种子站下发的时间比前些年都晚,咱们大队比其他大队都靠南些,因为夹在山窝里的原因温度也高几度,其实播种时间比别处该提前几天。可今年这个情况,咱们得体谅得维护公社决定啊,那咋办,只能拼着人力硬抗!”
“亏得小林想起跟金家窑公社的农技员请教,咱们连夜去了几个代表,跟人家农技员同志学习,农技员说‘只要功夫深,提高出苗率,就能弥补种子数量以及播种晚的问题’。咱先暖种,播种的时候费了大功夫点播,一颗子一个窝!之后为提高温度预防倒春寒更是耗尽精神,至于野鸡野雀祸害种子的事根本不让它发生……社员们熬得眼睛都滴血,这才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出苗率!”
“多少?”农技组长都惊了,县里试验田都达不到这个出苗率,下头生产队一般有百分之六十的出苗率就算了不起了。金家窑农技员的话道理是没错,但以前根本没地方能下的了那么大的功夫。
他蹲下用手指丈量苗间距,连连惊叹:“苗种的也密。这亩产……”不好说呀,也许能跟种植大县掰掰腕子。
红农公社代表也蹲下量了量,问道:“按说这种品种的玉米苗不太抗密,是不是适当间一下苗?”间出来的苗可以分给别的公社,尤其是他们红农公社。前些日子不咸屯大队长黄大壮蹲在自家大集想买玉米种子,公社领导还嘀咕说不咸屯今年玉米春播算是完球了一半,没想到人家大队这么团结,敢合着命干!
农技组长边往本子上做记录,边摇头:“不用。种植密度不能只看品种,也是跟着栽培水平走的,水平高的地区适当密植才是最合理的。”以不咸屯生产大队的用心,配合现在的密植度,这亩产不敢想呐,他都想蹲守在这里了。
贺庆看向屈向锦的脸色完全不对了,实在是他娘的对比忒明显了点!一边是晚给、少给种子,一边是众志成城、拼命干,硬生生把死路走出阳光大道!这里头放马集公社要是没毛病。他屈向锦要是没使绊子才有鬼了!
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能体谅,可人民的粮袋子决不能姑息!不咸屯这样的实干品质,公社领导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足量甚至多多供应种子!
“不咸屯的接下来水稻、地瓜种植工作,移交到县生产部门专管。”贺庆沉声对干事道,小干事马上新翻开一页用红笔记录。
屈向锦白胖的脑门上顿时汗涔涔了,这完全打破了他所有的打算。这一专管,别说给不咸屯换个领导班子,就是最要紧的林星火都从他手里飞了!
他此时的心声倒跟大舅子费新力重合了:完了,全完了!
看着不咸屯绿油油的壮苗,农技员连同贺庆等人实在是高兴,但正因为做的太好,记录完毕后反倒没什么工作了。
才不过小半晌,贺庆就道:“陈支书带咱们看看别处,我发现你们大队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想起什么,贺庆又问:“林同志是哪个?”
赤脚医生不脱离生产,像春播农忙时他们也得上工,闲暇时或下工后才兼职给社员们看病。因为有时候田间地头的就有病人,这些初级卫生员往往直接从田里拔出泥腿就给人看病,所以才得了赤脚医生这个名字。
林星火这会却没在地里,老支书面不改色:“林同志劳累过度,我批准她在家休息。她现在住的地方离卫生站近,昨晚上这孩子硬挺着配药弄了半宿,今天早起走路都打晃!”
“多亏了小林大夫的药,春播这么累,咱们没一个犯骨头病的。”旁边社员听见,纷纷说。他们嘴里的骨头病大多是些风湿类的慢病,但凡是出大力的老农最容易得的病。
贺庆等人更来了兴致,提出要参观一下卫生站。
老支书估摸了下,小林不是个懒散性子,这会可能正在卫生站鼓捣草药呢。带这些人去也没啥,反正人不在就说累毁了在坡上院子休息呢。
*
南山山坡上,林星火捧着玄狐头骨舒出一口气,终于又恢复莹润了。
昨晚上她故意没去挡黄皮子瘸腿偷袭心窝子,而是以伤换伤,砍了它一只爪子,为的就是合理地将舌尖血喷到狐颅上。她既然有五分把握自己与玄狐有关,便猜测自己的血也许能中断黄皮子与狐颅的联系。
为了保险起见,她用的还是阳气生机最盛的舌尖血。
果然,她猜的没错,之后趁兔狲雷劈黄皮子的时候,她用荆棘将狐颅从黄皮子头上抢了过来。
也幸好抢救的及时,还残存一点月精的狐颅才不至于被雷电损坏。
自从把狐颅捧在手里,林星火就忘了别的事,一心一意温养清理狐骨,从天光未亮到此时艳阳当空,才将头骨复原成莹润洁白的模样。
兔狲瘫在她腿上,难得没吃飞醋。三只狐狸崽儿衔着镇宅符、平安福,乖乖依偎在林星火身边不眠。小狐狸们长得格外慢,这都过去半年了,也只比刚下山时胖了一点。
“嗷呜。”直到林星火停下动作站起身,竖着耳朵的大黄才兴奋的跑过来蹭腿,一边蹭一边咬住她的衣角,催促她去看昨晚上狼群的战果。
大黄不太大的脑仁里,还记得林星火之前弄得野猪肉的好滋味,这家伙是馋了。其实不止它馋,整个狼群都馋,狼群这会儿还在山居后门蹲着呢,
大大小小的野猪没吃一口。
黄皮子也确实厉害,迷惑的这支野猪群比秋捕那次遇到的还大,大大小小足有三十多只。
简单检查了下狼群,幸好平安符和驱邪符对付物理攻击多少还有点用,狼群受伤的不少,但没有重伤的。
“战斗力提升了!”林星火揉了揉大黄的脑袋,才又翻看野猪,猪血都凝固了,再放下去就不新鲜了。
林星火想了想,跟狼群商量:“分我一半,我用弄好的野猪肉跟你们换?”留下一半足够狼群进食,她再从自己分的里边拿出一半处理好给狼群。肉类中的杂质更难祛除,她得要个加工费。
大黄带着大狼小狼离开野猪,退到一旁示意这些都给她。
“也成吧。”林星火从袖子里摸出储物囊,交还给兔狲:“你先帮它们装起来?”之后再慢慢拾掇。
兔狲嫌弃的瞟了狼群一眼,对上林星火却又有点不大自在:“给你了,就是你的,随便你装什么破烂儿!”
林星火睁大了眼,这储物囊可是兔狲大爷的宝贝,昨晚上借给她是为了方便她取用符箓和骨刃……这就给自己了?
狲大爷家也没余粮,这玩意难寻第二个。
兔狲别扭的转开视线,想起什么来似得跑跳几步没了影儿。
林星火一手搂着狐颅,一手捏着储物囊有些怔愣,须臾,兔狲又跑了回来,嫌弃的将韭菜叶似得细长绿绦丢在地上,呸了一声才道:“把臭兰的叶子也收起来。”
这玩意虽臭,但用处可大着呢,狲大爷瞟了一眼野猪:至少比这些野猪有用多了!
兔狲跟不咸山深处的臭兰打了一架,险些又被臭晕才弄回来这一根,昨天晚上就是用它抽打破了黄皮子的黄烟巨兽神通。
狲道:“以臭制臭。以后再遇着那些不讲究放臭气的,就用这东西抽它!”
林星火蹲下细瞧臭兰叶:能把兔狲活生生熏晕的,绝非凡品。更何况,这几乎看不出是植物的叶子了,乍一看,有如一泓墨绿细水,柔软丝滑……
拗不过狲大爷,林星火收下了兔狲的礼物,将臭兰叶和野猪都收了起来,只留下两头大猪:“屯子里正忙春播,用这两头给乡亲们补一补。”
狼群没意见,大黄只要确定了林星火收下,就起身带领狼群回山——野猪肉只有林星火做的才好吃,要直接吃的话,那还得数吃饱肚子刚把自己养回来的公鹿好吃。
大黄的狼群战斗力越来越高,捕猎也开始‘挑剔’了起来。林星火扫一眼狼群,按照规律,每年二到四月是母狼产崽的时候,可大黄的狼群并没有小狼崽出生。狼群数量和能力竟然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咱们去送肉。”林星火没舍得把狐颅像野猪似得收进储物囊,想了想,轻轻把狐颅顶在了头上,随后一手拽着头野猪,准备把它们拖到山脚下的卫生站里去,顺道去看看魏春凤姐弟回来了没有。
“小林!”
林星火刚从卫生站后面绕到前门,还没进门,就听到黄大壮的声音。
“大队长。”林星火笑着转过身,她现在这副模样有点吓人,但不用避忌大队长。
老支书:“……”
林星火:“……”
大队长身后还跟着十来号陌生人。
陌生人都用无比震惊的眼神在看她。
兔狲的毛尾巴挡住了眼:都赖黄皮子,放的臭气居然还有后遗症!它和林星火的五感现在都没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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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黄皮子(咆哮状):赖我?你们好好看看我(焦炭一般,死的凄惨)!好意思赖我!
今天有应酬,更新晚了,明天尽量早点,么么小可爱们~
注:“叶片肥厚、鞘扁宽、苗色深绿、新叶重叠!”“苗全、苗齐、苗匀、苗壮!”——《玉米栽培实用新技术》
第31章
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