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店有蒋实打理,暂且也无需她操心。趁着还有三四日功夫,徐娘子便喊了宝珠去瞧人,宝珠想寻识字的往后帮手方便,奈何若真识字,人家去寻份差事来做也可以,自然也不会到卖身的田地。
宝珠干脆叫阿娘帮着留意肯签长契的人。
直到准备出门前一日,徐娘子才带着个年纪看着比宝珠还要小些的姑娘过来,小姑娘脸圆圆的,生得一副笑面儿,宝珠问了几句话,答的都格外利落。
“我本名叫刘阿满,娘子只看怎么喊顺口,或是新改个名儿也使得。”
阿满今年十六,去岁上爹死了,她娘自那以后身子便不大好,生了病花尽了家里银钱,现下每日还得服药养着,家里当的当卖的卖除了墙皮已不剩什么东西了。只是一个月几副药不能断,她也没了法子。
原是想卖身到大户人家做下人的,只是她娘不愿拖累女儿,说若卖身去大户人家当下人,她便要投河去,她与阿娘相依为命,哪里能看得这等事发生,思前想后想着还是签活契,她识字,那些大户人家听她识字都肯雇她,只是晓得她身世,生怕给主家染了晦气,个个都避之不及了,有两家肯要的,也须得签死契往后与家里断了干系才行。
她自然不愿意,本想这回干脆瞒着了,到底心里过不去还是说了出来,只盼宝珠肯要她,好先将这几月的药钱攒出来,兴许这几月的药吃了娘就好转了呢。
宝珠晓得大致是个什么情形,便问她最长能签多久,她自己心里也有本帐,若是干的年头短了不大合算,还不如买个大字不识的小姑娘回来慢慢教着放心。
“十……十年!”阿满并未犹豫。
听她说十年,宝珠点点头,又与她说这雇契的银钱先给一笔,每月工钱另算。宝珠并未给阿满改什么名字,只说名字都是爹妈起的,依旧唤她阿满。
新东家客气,契一立下,银钱就结清了,阿满只说先将银钱给阿娘抓好药送回去,等下晌再来,宝珠听过便点头应了,只叫她将家里安顿好就过来,明儿就得随她一道去县里。
裴砚清他常一个人跑来跑去,也没个小厮随从,见宝珠寻了个女使,便也想着要雇个跑腿的小厮,宝珠便又请阿娘帮着再留意留意。
家里银钱早早交到宝珠手上,连裴家阿婆库房的钥匙也一并都交给她了。
“等年下田庄铺面的出息算好了,管事的到时便直接送来你这儿。”裴砚清才从外头回来,热的一脑门汗,喝了一盏冷茶又对她道,“原先去苏州那会儿,我瞧着你们原先在城里开了两家食店,家里银钱你自个儿拿主意,若是想再开一家食店,便叫娘再留意留意,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想了想,恐宝珠劳累,犹豫道,“若是不开食店,或是做些旁的生意也使得……”
宝珠摇头,“今年事多,暂且不想开新食店的事儿,老食店少说得稳定一二年才好说开分店的话,今年生意几番波折,也不是开新食店的时候。”
晓得她心里有主意,裴砚清也不再多言,这几日天热,白天二人都是去食店看顾,晚间回来与裴家阿婆一道用饭,三五不时再回去瞧一眼阿爹阿娘。
倒是宝瑢,自阿姐成亲,格外黏起她来,时不时便要来裴家一趟寻她。
今儿晓得阿姐要雇个女使,她自告奋勇来掌眼,晚间便一道在裴家用了晚饭,夫妻俩这才一起将人送回去,又顺道与家里说了明儿一早出发与裴砚清去任上。
等从甄家回来,裴砚清才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咱们大婚那日,有个同年与我打听人,只说性子有些泼辣,原先我还想不通打听的是谁,现下看到宝瑢才想起来,那同年正是打听她呢。”
“打听宝瑢?是什么人?打听宝瑢做甚?”
“这位同年名唤许玉明,如今是翰林院编修,很是上进,人也不错,就是性子有些木,那日似乎将宝瑢得罪了,想与她赔礼道歉。”
宝珠好笑,“得罪了宝瑢?待回头我去问一问。”
明儿要赶路,便是裴砚清再缠着,宝珠也是不肯,夜里早早歇下了。车架是提前备好的,裴砚清起早套上,这才去屋里喊宝珠起身。
阿满昨儿歇在外院,她才来,宝珠还得与她磨合一番才好安排具体的事儿,阿满也勤快,宝珠昨儿将银钱一把给她了,现下给的月钱不算低,她晓得这是体谅她的难处,心里也很是感激,一早跟在婆子后头在灶间忙活。
趁天光熹微,三人便赶车出了门,本也不远,马车不如裴砚清自个儿骑马快,饶是如此,一上午也到了地方。
裴砚清现下住的是衙门内院,门口有个从前打过仗下来腿脚不甚便利的老人家看门,十几日院里没人,里头依旧干干净净的,老人家日日擦拭收拾,院里十分整洁。
阿满放了行李,就开始拾捡行李收拾屋子。
也不知哪个耳报神,裴砚清才回来人家就知道了,接二连三来请他晚间去赴宴,裴砚清一一推拒了。
隔日开封县周县尉的夫人,也叫家里妈妈来请宝珠去赴席面。
宝珠心里门清,这周县尉比裴砚清低一阶,那周家太太是打量着她才进门脸皮儿薄,不懂人情世故,想试探一番好给她下马威呢,宝珠笑着对来那位传话的妈妈说,
“怎好由你家太太主动来请,初来乍到事儿不少,一时不得闲去做客,待我空出闲来请你家太太来家中做客才是。”
第83章
这周府来妈妈听得她的话,笑眯眯告了声叨扰便走了,看这模样,回去是要将她的话学个十成十的。
既有耳报神,想来裴砚清与她的家世也早叫这些夫人太太们扒个底儿掉,小门小户出身,若行事再有什么差错叫这些人看低,往后裴砚清这官便难做,有什么差事指下去也没人肯做。
这京畿几县做这等小官的,不少是高门望族子弟,眼高于顶,裴砚清一没势力二没根基,若非捏着一些人的把柄,这官哪里好做。
便是如今捏着些把柄,多数人还是对他不屑的,盖因量他即便捏着把柄也求告无门,这些人也不顾及年底考评,只在这此处不挪窝,便是任期满了也有法子继续留任,行事自然无所顾忌。
思及此,宝珠问及再摆酒须请衙门里哪些人,裴砚清便将如今衙门里几个惯爱倚老卖老的与她分说一遍。
宝珠听得连连皱眉。
看那周家太太主动来挑事儿便晓得那周县尉不是省油的灯,如今暗地里与他作对的也正是这周县尉,衙门里头众人也多是以他为首。
其余那几个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勉强算是中立,比如那刘县丞。
“刘县丞在衙门里也待了许久,因这周县尉看他不惯,这么多年都升不上去。”裴砚清摇摇头,“只是即便这二人有旧怨,这刘县丞也不会明面上与我一头,要与我为伍,别说升不上去,只怕来年还要遭贬。”
裴砚清将衙门里情况与宝珠一通分析,这周县尉不过家中荫封举来的官,刘县丞确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叫打压这些年,却因无权无势而无可奈何。
“上任县令倒是做
了周家的狗,两任期满便调任江南富贵乡。”裴砚清冷笑,
“只是留下一堆烂摊子,我才上任,进城门便有百姓喊冤,冤假错案的案卷堆的比山高,陈年旧案也是积压不少,什么强征赋税更是常事,这还是天子脚下,竟作出此等事来,实不敢想那种人若是去了江南,又该贪成什么模样。”
百姓晓得衙门里的老爷换了,日日都有苦主去衙门磕头,那些好吃懒做的蠹虫只管抱臂看热闹,巴不得裴砚清焦头烂额。
他到衙门几个月,那些烂摊子到如今还有许多没解决,宝珠听得连连皱眉,这周县尉可谓害群之马,在这衙门里汲汲营营十几年,欺上瞒下,里外都叫他吃透了。裴砚清才来,熟门熟路先给他下马威,再来拉拢,若是这都不成,想来还有别的法子。
莫看他这官不大,但本是可不少,到时任他裴砚清再能耐,也只能做个挂牌的县令,这衙门依旧是姓周的。
“池子里荷花开的正好,便以赏花做由头,正好也探探底。”
裴砚清点头,他回来时先请同僚下属吃过酒,晓得宝珠要摆筵席,拟了一份单子,又亲自写了帖。
毕竟是京畿县,倒也繁华,头两日先与阿满一起出去瞧了瞧城中几家酒楼,尝过菜只觉得一般,自家摆筵席,若怠慢了人家或是闹出什么笑话怕是要叫人耻笑,宝珠比照着汴京官席去请专做私席的庖厨。
宝珠找好厨子,试过菜便叫阿满去往各家送帖子,等周家定下要来遣了人来回,其余人家才各自应邀。
院里也得四下布置起来,阿满雇了几个工将院子稍作休整,又听宝珠去置些花草来,本朝爱花之人多,寻常高门望族也总爱将花摆出来,大户人家置办什么赏花宴会更是豪奢。
宝珠只办了两盆贵些的,其余都是寻常盆栽花木,若要真学那高门大户置办,再多银钱也是不够的,摆出来的花草费了些功夫,有个雇工原在大户人家的花鸟房做过,宝珠提了提她便将这些新办的花草摆的错落有致,很是费心思。
这内堂与外头一个院子之间打通了,做了一处小园子,园子里头花草树木不算多,不过倒是挖了个不算大的湖,里头种着些荷花荷叶,这时节三三两两还剩些花,因叫阿满买回来的那些花草算不得名贵,宝珠便叫裴砚清买了些锦鲤养到湖里,又买了两只白鹄放进去随它们在水里游。
粉荷白鹄相映成趣,远远看去倒有几分雅意。若是宝瑢瞧见定要作画一幅。
这些花草废了一番心思,却不及在席面上耗费的功夫多。
席面上的用的碗盏是陪嫁时阿娘给她添置的一套汝窑青瓷,如今这青瓷都是皇家用的,这些碗碟盏虽都是入不得大内才流出来的次一等的货,但寻常人家想买到可不容易。
许是想见识见识这位新来的县令娘子,又或是想探探底儿,总之宝珠派出去的帖子,各家基本都应了。
既是头一回办这等席面,更是要万分讲究,头一日许多菜式就要开始先备,那佐菜的高汤更是提前一日就要开始熬。
甚个兔肉鹌子羊肉一类的荤食都是现做的,几个雇工常去大户人家帮手,宝珠又都试过,见她们对于宴席很是了解,这才将人留了下来,如今寻个差事不易,宝珠说过若是此番做的好,便从她们这些人里头挑几个出来留下签长雇契。
寻一份差事不易,去这等官宦人家当差更是有面子,哪怕只做个一年半载,出去都能抬一抬身价,听宝珠一说,个个都卯足了劲儿挣表现。
等筵席这日,一早便有人来了,刘县丞家里太太来的不早不晚,并不显眼,宝珠打过招呼,立即便有人引她进院到端茶递水。
两只白鹄在湖里游的欢畅,一时又停下来相互梳理羽毛,一时岸边围了许多瞧热闹的娘子们,不乏带了家中女儿前来做客的,都十分稀奇地指着那两只白鹄说话。
直等到日头高挂,水果干果盘子都上了席,那位周县尉家中太太才过来,身边跟着女使,慢悠悠地看过宝珠置下的花草,这才来与宝珠打招呼。
“果真是汴京城里来的娘子才能办的起这般大的场面。”周家太太声音不小,僵着面皮扯出笑,“只是这些花草瞧着倒有些蔫巴了,晓得妹妹初来乍到,想是家中花草未曾备下,今儿走的急倒是忘了,家里几株冠群芳该给妹妹带来才是。”
不少原在看那白鹄的人都回头听她说话。
只看这周家太太才说话,下一句就紧跟着是身边人的吹捧,此人先是瞧着园子里花花草草倒吸一口气,方才道,“咱们这些人,也只周姐姐家里有花房能养的起这些名贵花草来,那冠群芳也只去年周大人家里芍药宴上见过一回,品相上佳并非凡品。”
说罢看了一眼宝珠,“甄家妹妹若是见了也定要惊叹的,想来就是汴京城也少有那般品相的芍药。不过我想姐姐虽是好心,可难免考虑的不大周全,甄家妹妹才来,正是忙乱的时候,府上也没个花房暖阁,便是有心送名花,怕是也没法儿打理呢。”
原还在看湖里那两只白鹄的夫人太太们,顺着这二人一唱一和,抬眼注意到了园里摆的花草,高门大户出身的毕竟是少数,看见花草只觉得摆的好看,又哪里分的清什么品种。
听这二人一唱一和贬院里花草上不得台面,话里话外一副主人家的架势,余下人未免露怯,也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宝珠笑,“湖里芙蓉正好,倒不必芍药争艳,这荷花虽算不上什么名花,可与白鹄倒相映成趣,不过图个野趣叫各位瞧个热闹罢了,若将那些个名花贵草都摆出来难免喧宾夺主。”
那周家太太面露不屑,“妹妹蕙质兰心,听你这一说,倒真有几分乡野村趣。”
她身边那妇人轻声一笑,“知道的是甚野趣,不知道的还当是妹妹手头紧置办不起好筵席呢。”
“慎言——”,宝珠打断,“今年天旱,官家说要捐银,宫里娘娘都带头缩衣减食,咱们做臣子的,自然不好铺张办筵席,若传出去,我家官人倒是难做。”
这二人一来便想将宝珠压下去,自家的筵席要成了这周家的主场可真就成了笑话了。
此话一出,一群人霎时安静如鸡,宝珠打量着二人脸色,只看这二人一张脸青青白白,宝珠自己揭过这一茬,开口朝众人道,“这几日天凉快倒是好些,若还是大热天里的,叫大家伙儿热的出了甚岔子,倒是我的罪过了。”
“贵客迟来,现下周家太太既来了,这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便入席罢。”
阿满往冰鉴里添了一块冰,凉气冲散了几分燥热,一群人各自由女使扶着入席,也不知那周家太太如何想的,坐了本该刘县丞娘子该做的位置。
宝珠只装傻,“怎的开封县与京里规矩不同?”
这周太太听宝珠话里话外暗讽她不懂规矩,气的险些拍桌,一张脸僵的似要掉下来,想了想还是起身让出了位置,刘娘子原还无所谓,只是宝珠这一通操作,只将那周太太怒气引到她这儿了,两边都开罪不起,她一时如坐针毡。
第84章
看那周太太的眼神,便是没与宝珠成一派,也要叫她打成一派了。
“我年纪较妹妹大上不少,托大称长辈也使得,与长辈
说话,不说尊敬,一点礼数都没有可使不得。”寻常都是人捧着她,何曾叫人呛过话,只看辩驳不过,便开始托大起来。
宝珠轻轻呛她一句,“夫人这话可叫我听得想自打嘴巴了,任谁也瞧不出您有这般年纪,既是长辈,何必同我一般见识,这一番说教,晓得的是您提点后辈,不晓得的只当您好为人师多管闲事。”
“年年轻轻,却生的好尖利的一张嘴。”周家太太嗤笑一声,争辩不过。
冷盘已上桌,四时果子也早端上了席面,又摆了腊脯,等众人都坐定这才开始上菜。菜是宝珠定下的,今儿花高价请的两位手艺娴熟的庖厨,一位擅做南菜一位擅做北菜。
上的菜摆盘样式讲究且不提,只看那盛菜的盘盏便觉得十分大气了,成套的青瓷便是周家那太太看到都有些咋舌。
刘家太太晓得这架势必定要站一头,再做墙头草两边都落不到好,顺着宝珠夸了一句,“虽隔的不远,可这汴京城里的官席与咱们这儿差别不小呢,甚少见过这般讲究的席面。”
那周家太太闻言蹙眉,“倒叫你委屈了,却原来咱们从前都是不讲究的席面。”
桌上静了片刻,宝珠摇头轻笑,“周夫人不提,倒没人想到刘家太太是这个意思。”
挟了一跟银丝火腿入口,咸香爽脆,好生鲜美。
还有那羊舌签银牙肚,入口嫩滑,十五盏菜中间穿插的吃食也很有水平,什么润鸡润兔都不算什么,一道炙鹌子脯吃下去才觉得好,这鹌子是宝珠亲自盯着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