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要想在店里置冰降暑气,每日少说得六块冰,到天最热的时候,冰融的快,用的只会更多。
不光消热气要用冰,店里还打算新上一些新奇冰食,宝珠想的是解暑的便用河冰,若是来做店里冰食便去冰铺买那硝石制的干净冰。
原本还想着从哪儿买冰,甄父回来正好听她念叨,立即就说他认识个冰铺的掌柜。
大户人家都有专供的冰铺,更有甚者自家也有冰窖,甄父常去人家做席面,也因此认识了这卖冰的掌柜。
宝珠从他这儿出去打探了一番,问到店在哪儿,紧着就出门找到了那家冰铺。
先问过价儿,再与掌柜的报上阿爹名号,叫他便宜些,这掌柜的看起来与甄父颇为相熟,他给的价也比寻常冰铺要便宜一些。
可即使再便宜,若店里真要用冰降暑,一日里少说得耗费七八贯钱,寻常食店一整日营收也不过十几二十贯罢了,到年节一日才三四十贯的营收。
宝珠心里算过帐,自天热起来,每日店里不过进账三两贯钱,余下的多是走食牌上面扣,甚至有些办了食牌的食客用尽了账上的钱也不愿再续了。
若一直任由下去,只怕生意只会越来越差,即便等天凉快下来,原先的食客恐怕也忘了甄家食店了。
这事儿宝珠心有纠结,若是定了冰,每日营收依旧一般,原本还算保本的铺面就要开始亏本了。思来想去,一封信去到裴砚清那儿,裴砚清才看罢信便笑了,说是纠结,实则她自己心里已有了偏向。只回了一封信说若是亏了,亏的银钱只算他的。
“到时亏了多少,我给你补多少。”
宝珠倒是被他这话激起一番斗志来,什么就叫亏,她自打从摆摊到如今有了这间两层的铺面,可没哪一次做过亏本的买卖。
也不再迟疑,当下就去冰铺与掌柜的说要订冰,还没到最热的时候,这几日每日且先送三块。
自决定用冰降暑,来食店的食客个个都甚是新奇,宝珠顺势又与一众食客说店里新推出来的冰食。
桑葚雪花露与薄荷杏子茶这两样冷饮,冲罢放凉再加冰碎儿,喝一口只觉得哪里都透着凉意,也不独饮子,还有冷吃的吃食,冷吃猪肉冷吃鸭肉冷吃鸡肉一类的荤食,与冷吃笋、豆干一类的素食。
这些冷吃荤素拼盘,夏日里价儿定的高,宝珠做的正是甜辣味的,隔老远都能闻到香味。
炸过各式香料的油,再炸各样食材,既去了腥气,闻着也甚是香,再拌辣子一类的佐料晾凉。
荤菜拼盘作价二百文,素菜拼盘作价八十文,香辣爽口铺子里又有冰块降暑,吃着只觉得痛快。
这几样冷吃配酒再合适不过,寻常妇人爱吃果酒,那些男人多爱吃清酒,夏日里天热,酒里都要添冰,一口喝下去凉到肺腑却觉得舒服,今年这天实在是热的离奇。
才过端午就已经这么热了,日头大的吓人,爱坐在街头巷口乘凉的婆子们也都不愿出门了,等到六七月里可要更难受了。
不过如今甄家食店是个乘凉的好去处,里头新上的冷食冷饮子也叫人流连忘返,原先食牌里钱用尽的食客,本都不打算续了,见食店里竟用冰块降暑意,个个都新续了银钱。
夏日里食材简单,多是凉拌菜或是冷吃菜,少有点热菜的,这时节各样素菜菜贩子那儿都卖的便宜,每日食材成本甚低廉,加上如今食店人比年节里还多,原先还有些纠结用冰耗费,自这纳凉的名声打出去过后,赚的可不比年节里少。
宝珠干脆每日又多订了两块冰,店里每日用八块,到伏天里加到每日用十块。
门口挂了布帘防止冷气散逸,一进门只觉得凉丝丝的,店里食客坐的满满当当,有吃完了不愿走的,下一位食客就开始催了,不愿走的食客也不好意思再坐,宝珠生怕起了纠纷,幸好没闹将起来。
宝珠也不贪多,不光用冰解暑,还撤了两张桌,摆两缸水降燥。现在连外头黄口小儿都晓得甄家食店是个解暑纳凉的好去处,店里凉快,吃食也解暑,旁的食店酒楼全都比不上。
第80章
端午节过后天愈发热,铺子里用冰日益稳定,宝珠一早去冰铺与掌柜的立下契,这冰定到八月里,往后冰价儿都照四百八十文定。
路上太阳高悬,透过树荫迎面吹来的风暑气甚浓,街道上青石板路也被这日头烤的发烫。
从冰铺出来,想着离成衣铺子也不远,便顺道又去了致祥楼,徐娘子早早叫她去试嫁衣,先前店里焦头烂额一时顾不上,现在生意重新好起来才有功夫去试衣裳。
宝瑢今儿是一道陪着的,嫁衣层层叠叠,霞帔上身整个人都拔高几分,衣上如意纹是用金线绣的,这一身少说也得耗费几十贯,虽还没戴头面,但看的宝瑢仍在一边不住惊叹,“可惜小裴大人不得闲过来,否则不知道得迷成什么模样呢。”
二人婚服都是在致祥楼做的,裴砚清不得闲来试,为留出六月里大婚的空闲,他这两月得将衙门积的差事办完,粮司征税户籍这些要查,一些积年的旧案也得尽快处理,新官上任,告状的百姓许多,他必要做出些实绩年底考评才好看。
男子婚服不如女子婚服繁琐,待他得假回来再修也是一样。倒是宝珠这些天忙的人有些消瘦,大师傅只得说将腰再收一寸穿着才好看。
徐娘子定的头面这几日也要送到家去,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裴砚清上任前也去金玉楼定了成套镶红包项圈与金钏金镯儿,另又有红宝石戒子与红宝石耳坠。
这几样差不多日子送到家,宝珠一样样看过,没有刮痕擦迹这才捺了印,她送与裴砚清的是鸡心纹金革带跟红宝石金镶玉头冠。
屋里特地打了架子搁这些东西,这金玉满堂,谁见了都要说一声富贵无双。
越近婚期,事儿越来越多,幸好这铺子生意渐渐好了起来,否则宝珠两头忙只恐怕自己也受不了了。
这天也一日比一日热,自开春到现在就下过两回雨,有些师婆就要说今年恐要闹旱,谣言才兴起没几日,一场大雨下来这谣言也熄了,有听说那造谣的师婆被衙门抓了,这事儿才渐渐下去。
不过今年确实比往年热,也正因为天热,宝珠这食店生意才越来越好,原先忧心不能回本,现在每日盘账,抛开本钱赚的可不比年节里差,都说百姓日子不好过,可这是汴京,富商巨贾数不胜数,多的正是有钱人,几百文一碟的吃食对人家来说可算不得什么。
二楼都是有
些家底的才会定的雅间,宝珠置了两个冰鉴,有人定桌便添上冰降暑,一楼地儿大些,原先只放了一个冰鉴,不过一楼坐的客多,一个仍有些不够,便又多备下一个。
寻常若是客要喝冷酒或是镇些瓜果也便利。
楼下其中一个冰鉴里头正是能食用的冰,专用来做店里一些冰饮冰食的。
原先的流言蜚言再没人提起,倒是不少人不知从哪儿听得宝珠成亲一事,却原来甄家掌柜的不单并非人家所说的那种人,反而还要嫁与一位做官的大人,那个再敢多嘴说什么闲话,反而一边倒似的骂起原先闭眼胡咧咧的人来,宝珠也趁此机会将陈娘子原先那男人所做的事儿与凑热闹最为积极的几个婆子婶子一说。
都是女人,自然看不得女子受欺,听说陈娘子背后隐情,个个都开始同情起来,原先那些不愿来的娘子婶子们,个个又开始往食店来的勤快了。
再有人提起原先的流言蜚语,反倒要被鄙薄。
进了六月,宝珠倒开始紧张起来了,与徐娘子一遍遍对着成亲是个什么流程,大哥来信说要与阿秀姐一道回来一趟,小倌到时也一起带回来,一家人借着机会倒能团圆了。
苏州的食店暂且先歇了,大哥一手抱着康哥儿,一手拎着包袱,阿秀姐看着圆润了些,气色比从前更是好了许多,小倌已经能蹦出几个打着磕巴的字儿来了,一路上看了许多稀奇,又是好动的时候,看着生人也不怕,张着手要抱。
徐娘子与甄阿婆可稀罕这个小娃娃,一群人接二连三抱过康哥儿,这小倌也不哭闹,反而张手咯咯直笑。
许州那些田契留出一半给宝瑢,另一半地契也交到了宝珠手里。
家里办喜事,阿忠也回来了,田地里雇了短工,又有石地主看着,现下还不是农忙时节,还不比忧心。石地主勤快又肯干,这几年在甄家任劳任怨,赚得的银钱又拿去买地了,如今手里已是攒下了十亩田地,他那儿子自被砍了指头,没再去赌过,叫石地主压着整日都在田里做活,自己在田地里做过事才晓得粥饭来之不易。
办喜事的喜饼干果都也都买齐了,正月里二哥成亲家里才布置过,这会子只看哪里有需要修补的地方,无需大动。
裴砚清提前四天回来的,先回家收拾过这才来甄家拜见,又请宝珠一道去致祥楼试婚服。
只穿着衣裳站那儿,就是一副相貌堂堂的模样,官务繁忙,他人也瘦了些,不过这婚服倒是不必再改的。
取了衣赏,二人又一道去了鞋铺,宝珠与他做了鞋袜,试过以后也正合脚,等东西都拿齐了,这宝珠才问,“迎亲的队伍都寻好了?”
裴砚清信誓旦旦,“与你二哥问过了,都安排好了,礼乐队伍请的都是你二哥上回成亲时的那些队伍。”
宝珠点头,二人一起坐到街口的摊子上,一人吃了一碗虾子馄饨这才回家,这婚服鞋袜得等裴砚清催妆礼上门再与他。
家里这几日不少婶子嫂子来上礼,宝珠也要出来见一见招呼一番,眼前儿这喜事重要,食店暂且交给蒋实了,他每日回来报一回,除了用冰也没旁的事儿。
裴砚清假不多,许多事又没有人相帮,只得自己上手,裴家阿婆年纪大了,一些小事倒好操办,大事儿就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裴家催妆礼送来,甄家也将那取到的衣裳鞋袜与束冠腰带以做回赠,成亲前一日,徐娘子照规矩请了巷子里的全福婶子,又喊了几个往常关系亲近的邻里一道去裴家铺床。甄家姑母只遣人送了礼来,又带了话说近来事多,到正日子再来吃酒席。
徐娘子与巷子里婶子们去暖房,回来只说裴家上下都装扮好了,裴砚清倒很是靠谱心细,院里挂了红绸彩缎,里外一新。
家里的马都刷洗干净了不说,连园子池塘里头的淤泥也掏干净了。裴家人丁不多,不过裴阿婆雇了人这几日在家帮工。
宝珠听了这才放下心来。甄家这些日子天天都热闹,街坊四邻都来甄家帮忙,宝珠在院里放了两个冰鉴,来帮忙的婶子们个个都夸。
人情往来都是相互的,徐娘子也常去人家帮忙,甄家有事儿,人家自然也会上门。
院里剁肉切菜的声音丁里哐当,炸肉炸鱼炸茄子的热火朝天,这些菜鲊得提前一日备下,否则到明儿得手忙脚乱的,清风楼的大师傅手艺好,备菜这会子就引得不少人直咽口水了。
晚间留来帮忙的婶子们吃了饭,徐娘子没甚胃口,动了两筷子就到灶间待着去了,等人要走才出来送,街坊们一走,甄家霎时安静下来,婆子收了锅碗瓢盆去洗,徐娘子又躲去了房里,甄父抱着康哥儿进去哄她。
宝珠一晚上也不敢看阿爹阿娘的脸,只看一眼心里就酸,宝瑢来哄她,“可不兴哭,哭了明儿上妆就不好看了。”
阿秀挤了帕子来给她敷眼,“与裴家不过两步路的功夫,你回来一趟比去食店还方便呢。”
二人一番劝慰,徐娘子敲门进来,眼还有些泛红,阿秀拉着宝瑢先出去,留娘俩在房里说话。
“所谓百年修的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夫妻相处,难免磕碰,相互包容方能长远。”徐娘子继续说道,“阿娘并非叫你一味忍让,只是若有一日你容不下了,阿爹阿娘都是帮你的,咱们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养的起你。”
似乎觉得才新婚说这话有些晦气,呸了两声复又道,
“小裴大人并非人品不端之人,阿娘自己养出来的女儿更是再好不过,只盼你二人长长久久琴瑟和鸣。”
阿娘越说宝珠越发伤心,还不等她感伤,只听徐娘子硬着头皮又说些闺房之事,一张脸霎时红到耳根子。
“压箱底的画是……”徐娘子压低了声音,特地对宝珠耳朵轻声说是个甚物事,又教她新婚之夜再打开,“这避火图还是从南边一落魄士子那儿收来的,一共六副,箱底还有合香丸……”
宝珠一张脸彻底红透,她都不晓得阿娘是何时放进去的。
有这一打岔,伤心之情倒是少了许多。
到了六月十八这日,一早妆娘与梳头娘子就来了,宝珠昨儿与宝瑢一起睡的,姊妹俩夜谈到半夜,只觉得才闭上眼房门就被敲响了,外头天还没亮,将屋里灯点上,又倒了茶点与这两位娘子吃,自个儿先去洗漱。
阿娘起的也早,眼红红的一圈在灶间忙活,怕宝珠吃旁的有味道,今儿一整日的要忙,不好总去方便,便与宝珠烙了两块干饼子吃了垫肚儿。
梳妆繁琐,宝珠坐的腰酸背痛,只看着窗外渐白,等换过衣裳,外头已经人来人往了,六月里天热,房里虽放了冰,但梳妆打扮完,仍是出了一身汗。这嫁衣又重,头面也沉,幸而宝瑢一直守在边上递水。
二哥二嫂昨儿夜里才赶回来,宝瑢跟大哥阿秀姐还有二哥二嫂今儿都要去送嫁。宝珠坐了半日才听到外头吹打声渐近,外头愈发热闹。
一群人起哄了要媒人喝酒,迎亲的个个也都叫灌了许多,等到了时辰,裴砚清才被徐娘子引到宝珠房里。
门口挂的彩帛底下撕成几条,由凑热闹的众人各自抢去沾喜气了。
裴砚清进门只看宝珠手里拿着画扇遮面,看过去心先漏了半拍,外头热闹一时都与他无关了,眼里只能瞧见宝珠坐在床沿,眼眸似水眉弯似月,他头一回见宝珠这般打扮,看她唇上口脂,一时有些喉咙发干
。
宝珠这会儿心跳的正快,二人相视,又都错开眼去。媒人唱着词拉回二人思绪,新人相携拜别父母,宝珠霎时泪珠儿就要滚下,看阿婆坐在高堂只上也是以帕覆面拭泪,爹娘忍着嘱咐,开口却哽咽不能言,裴砚清攥紧了宝珠的手,跪下与三位长辈磕头。
外头催上轿,徐娘子起身将他拉起来,“莫要误了吉时。”
第81章
新婚夫妇相携出门,红衣绿裳赏心悦目,来的宾客皆赞二人郎才女貌般配至极。徐娘子看着宝珠一步步出门,外头热闹非凡,她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
抬轿的接了利市这才起轿,送亲的人跟在队伍后,嫁妆一十六抬,从甄家出了门,抬裴砚清身骑白马,身形板正相貌堂堂,一群人跟在队伍旁边要喜糖喜果子。
两家相隔并不远,一路晃的她心里发慌,手心全是沁出的汗,宝瑢晓得她到底还是有些慌的,她轿子旁边说着话,趁着吉时到了裴家。
夫妻手执同心结,并立堂前,听执礼唱着词拜过高堂行过大礼,又一起入公筵敬饮过酒,等外间礼都结束,宝珠这才由喜婆引到新房。
宝瑢陪宝珠呆在房里,问她要不要吃些东西,这一整日下来就食了两块干巴巴的饼子,不说还好,一提起来倒真是有些饿了。
桌上摆了几碟喜饼,都是甄家食店里头的肉馅儿喜饼跟玫瑰鲜花喜饼,姊妹俩一人一块将那玫瑰花的喜饼分食个干净,宝珠吃下去才觉口干。
宝瑢试了试茶壶见里头水冷了,便拎着壶出去倒热茶。宝珠只觉得喉咙实在发干,端了桌上酒壶,方才饮过的合卺酒是甜酒,晃了晃里头还剩大半酒水,这酒名梅花酿,喝着清甜解腻,她原只想喝一口顺顺,没想到竟品出几分味道来,一个忍不住叫她一人喝光了。
宝珠还当这梅花酿不过与自家酿的米酒差不多,她酒量本就不高,先前在外间已是敬了四五盏酒,这一壶猛地灌下去,寻常人喝着也要晕头。
外头宴已过半,乐声传到后院里,听得宝珠愈发瞌睡,头上钗环压着脑袋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