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我恨不得马上就去瞧热闹哩!”甄阿婆早就听得入迷,碗筷一直在手里忘了放,听到那竞渡蹴鞠之类的热闹,放下手里碗筷,又站起来紧紧捏着拳头挥了几下,一桌子人被她老人家这模样笑得肚子疼。
“我看阿婆这般精神,怕是也想下场同人家赛一场呢!”
宝珠话一出口,一桌子更是笑的没歇,那边几个哥儿朝宝珠看来,董家表兄听到声音也望向宝珠,原先正经的脸露出一丝笑模样。
厢房都收拾出来了,不过宝瑢向来胆子小,她紧拉着宝珠要同她住一处,大郎自个儿占一间,二郎跟恒哥儿去学舍睡,两人都是上进的性子,若非今儿一家人来了,他二人还在学里读书呢。
夜里宝瑢紧紧黏着宝珠,姐妹俩细声叙了一会儿话,这才深深睡去,这一夜睡得极其踏实,水面上飘了月余,一家人虽都在一起,但脚总不沾实地总有些难受。
姑父一早便去上值了,许是晓得一家子累了,姑母吩咐下面人都轻声些,这一觉一家子直接就睡到了大半晌午,连阿忠都睡过头了,他昨儿夜里跟华老伯睡的,华老伯屋里两张床,他起来声音也轻,阿忠丝毫不晓得。
昨儿董姑父说了叫一家子在汴京置家业,中午用过饭,甄父便问了牙行在哪,又跟宝珠大郎一到去寻了房牙子。
“想来这位相公是家中有郎君求学这才在京里置办家业吧?”这是位官牙,姓周,叫周全,人如其名,甚是靠谱周全。
“正是。”甄父也没避讳。
“若非汴京本地人士,便不得在汴京下场考试,这些年管的宽松些,只要在城内置下房产,便能将户籍转过来,故而许多富贵人家为了小辈读书便利,便来汴京买房置业,这些年四海安定,京城地价儿更是居高不下,不知甄相公要找什么样的宅子?”
“不知内城外城分别是什么价儿?”
“
内城如今多事达官贵人住的地儿,寻常人家要买只怕也买不着。”
周牙人摇了摇头,
“倒是外城还有几处好宅子,出朱雀门外往城南走个一柱香的功夫能到国子监,国子监附近大巷口有几处宅子,城东厢丽景门外过了下土桥也有几处宅子,城西厢阊阖门外玉霄观后头葫芦巷、吉祥坊都有几处,这些都是外城的上等宅院,因离内城也近,都是极好的地处儿。”
牙行里的小工给几人倒了茶水,周牙人复又道,“再有其他的地儿价更低些,屋宅也多些,只是地段不好,多是三教九流集聚之所,若家中有郎君求学应试或小娘子待字闺中,却不好住到那等杂乱之地去。”
周牙人有些说话的本事,这是说到甄父的心坎上去了。
汴京繁华,江南同样也富庶,所以这房牙子虽听出几人口音并非汴京本地人,倒也并未生出瞧不起的心思,听了甄父要求后尽心给几人介绍。
这年月干一行须得精一行,莫小瞧这房牙,整个汴京城里里外外,大街小巷便没有他不晓得的地儿,连官府出的什么新政令他们也了然于胸。
甄父向来一心以家中孩子为重,如今二郎读书最紧要,古有孟母三迁,这房牙最先说的便是国子监附近的宅子。
三人便先跟着去瞧了国子监附近的宅子,先去的一家旧些,比起苏州的宅子小了一半,甄父是个爱干净的人,见里头脏乱生出不喜,只是想想如今家里生计还没找好,还是问了价儿。
“这处宅子须得两千三百贯。”
宝珠与大郎听了具都咋舌,对汴京物价也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不过一家子面上未曾表露,又去了离国子监稍远白来步的另一间宅院,这宅子比前头那间要大些,进门倒座房是底下人住的地儿,穿过影壁才见正堂,正堂两边各一间偏房,正厅宽敞,待客也合适。东西厢房亮堂,墙角种了几株梅,院内挖了个池子,这时节荷花袅袅荷叶亭亭,听房牙说这原屋主中了进士外放到临安做官,故要卖了这间宅子。
只是价儿更高了,两千八百贯。
两处宅子看过,天也渐晚了,甄父便说明儿再继续看,房牙也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意思,同三人告辞过后便先回去了。
宝珠只在书里看过什么汴京瓦子夜市繁华,如今身临其境,倒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本朝有些像上辈子书里所述的大宋,只是国号年号都不大对,在位的皇帝名讳更是从未听过,且本朝开国四十余载,如今正是盛世,兵力强盛,四海安定。
甄父一路沉默,只看到些新奇玩意儿问宝珠要不要,宝珠也瞧出自来了汴京,阿爹心里有些难受,离乡背井只是其一,最主要的是怕日后生活难以为继。
“阿爹。”宝珠轻唤。
甄士德回头,只见宝珠指着前面一家酒楼,幡旗轻动,谓之丰乐楼,门口扎着彩帛装饰,汴京城内,为了招揽生意,这些店家无所不用其极,无论是什么,都装扮的花枝招展,只想多引些食客入内。
甄父只当她饿了想吃饭,虽怕带来的银钱置下房子以后不够花销,又想只不过一顿饭,吃了也穷不了,不吃也饿不死,三人便迈步进去。今儿没带宝瑢出来,她是极想出来瞧热闹的,只是一来他们是办正事,宝珠机灵能拿主意,大郎魁梧能吓唬人。
店里头人声嘈杂,四角已亮起灯盏,店内灯火通明。
甫一坐下,除了来招呼的跑堂,还来了个闲汉问要不要跑腿,等这闲汉走了,又有腰系青花布手巾的焌糟娘子来斟酒,甄父推拒了,却又来了个身着布衫的小孩儿,端着白瓷缸子来卖辣菜,闻着有些滋味儿,三人花几文钱买了一碟子。
北菜多大开大合,或大烧大炖,端叫一个鲜香入味,三人点了个紫苏鱼、煎鹌子,并一碗百味羹,等菜上来宝珠问小二,
“你这酒楼招工?”
天儿实在热,小二离远了些,汗巾子抹了汗,这才回道,“可不是,灶下大师傅有事儿不干了,正招厨呢。”
“工钱如何?”
“若是熟手,一月十二贯。”
不说大郎,便是甄父也惊讶,一月十二贯,这比董姑父的俸禄还高些,虽不甚体面,可在这汴京城里过活可谓绰绰有余。
宝珠塞了两个铜板给小二,她正是见到门口招人的牌子这才进来的。
“阿爹你瞧,这汴京城三百六十行,各个行当都有人干,咱们有手有脚的,还怕日子过不下去不成?”这汴京城活计多,阿爹跟大哥都有本事,没什么好怕的,“听说这汴京城还有个樊楼,咱们得空也去见见世面,我想阿爹的手艺便是在那樊楼也是格外吃香的。”
甄士德这才反应过来宝珠要进这酒楼吃饭的意思,原先的郁郁这下子也彻底烟消云散去。
“如今不熟悉这汴京城,孙家那事儿又还没过,暂且不好贸然开食店,生出麻烦只怕牵连姑母一家,咱们只先各自找个活计赚些日常花销。”又听宝珠继续说道,“等过两年孙家的事儿淡了,咱们也熟悉了这汴京城,继续赁个铺子开食店,姑苏人人爱吃的甄家食店,没道理在汴京城开不起来。”
店里灯盏映出的火光旺盛地倒影在阿爹和大哥眼中,似乎也在二人心里燃起了光。
从这酒楼出来,三人又转了一圈,瞧了杂耍,又买了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带给宝瑢,甄父又特地绕回去将方才没舍得买下的珠花买下
——这自然是给徐氏的。
摸着带出来的散钱花的差不多了,三人这才慢悠悠地往回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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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早先想着下午看屋要耽搁,便留下话晚上不回来吃,这会子到家一家子都吃过了。宝瑢欢欢喜喜接下宝珠带回来的小玩意儿,还有一包水晶糕跟蜜渍杏脯一并都递给她去。
宝瑢也爱出门,只是今儿因有事没带她一起,先前在苏州什么游春赏景,逛街买东西她是最感兴趣的,若有什么节日,必定也要穿戴一新,姊妹俩夜里自然又睡在一处,宝珠将今儿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又给宝瑢重复了一遍,
“汴京真是繁华,这都亥时了外头街上还热闹的紧呢,州桥夜市更是灯火通明恍如白昼,要我说你先别画那些花草了,明儿咱们去外头看看,若能将汴京城风光都画下来该多好。”
这一说真将宝瑢说的跃跃欲试,“那我明儿也跟你们一道出去。”
那边房里甄父同妻子商量该买哪一处宅院,家里小事甄父心里尚且能有个底儿,大事他却心虚,总要听徐氏主意,徐氏又信宝珠,故家中什么事儿多是一家人商量着来办的。
“要我说国子监附近那两处宅院都不错,可头一个宅子太小了些,另一间大不少,先前的屋主考得功名做官去了,其余几处都在更偏僻的街巷之内,价儿虽便宜不少,可每日人来人往太过嘈杂。”
单听他说那几处宅子,徐娘子不假思索便说国子监附近那两处宅子好,虽贵些,但来往的都是清贵人家,且先前那屋主中了进士又去做官了,这风水也好。二郎是读书的根苗,住那儿也好沾些文气,这会子早些将宅子买下来,也好叫二郎念书没有后顾之忧。
再者说如今宝珠宝瑢也大了,住到那乌七八糟的街巷她也不放心。
徐娘子思之觉得愈发有理,便叫甄父明儿别去看旁的宅子了,直接将今儿去瞧得那间宅院买下,一家子也好早些搬过去,总不能一直住在董家。
家里银钱都换成了交子跟金叶子,除去这一路花销余下的约莫三千四百多贯,那些珠宝首饰没来得及置换,也装进箱笼一起带来了,这一路格外疲惫也正是因每晚睡觉都要留人看着箱笼,万幸此行平平安安。
别看甄家这些年虽攒下不少家底,可赚来的银钱多又投进店里了。
不说二食店,只一食店买下旁边的铺子,打通了又重新整修了一遍,也需得花费不少银钱,况且一食店不敢兑出去,店值再多银钱现下也到不了自个儿手里。
“若买了宅子余钱便不多了。
”徐氏叹了口气,“大郎要娶妻,二郎要读书,女儿们得攒嫁妆。”
甄父将徐氏揽紧,“只苦了你了,等咱们安顿好,我便去谋个营生。”
夫妻二人耳语至夜半时分,这才闭目歇下。
在汴京读书是个大花销,虽有姑父一家帮衬,但往后总不能什么都指着人家,否则再亲的关系也要磨没了。
对于买宅一事,夫妻俩又去问宝珠,宝珠也是偏向在国子监附近,一来国子学、太学、广文馆各式学馆里头学生数不胜数,且能专心读书的为人应当都颇为正派,回头做些小生意再合适不过的,二来二哥确实是读书的料,自小见过二哥的先生都要赞他聪慧,若能将宅子置在国子监附近,于二哥读书有利。
那房牙似乎也猜到甄父意向这一间宅子,这便也是牙人厉害之处了,问过你买房的用途,再有问过心里价位,首先推荐的就是你合心意的地段。
头一间带你去稍次一些的宅子,再带你去瞧好些的宅子,两相比较有了落差,这时差距便显现出来了,心里有了喜欢的宅子,再看别的就不过尔尔,这些都铺垫好了再谈,生意做起来便十有九成了。
一家人虽看好了国子监不远处的宅院,但为了议价,另外几间宅院也都去瞧了,其余地段不抵这处好的,不过宅院倒是大许多,还有几座宅子在外城更偏僻些的地段,路过几处巷子都是臭气熏天,有些屋主为了多赚些租钱,将自家院子还要再往外搭窝棚,以此租给那些外来的“游户”。
甄父还问了如今汴京城商铺的价儿,好些的地段贵的令人咋舌,且住起来也不方便,还是暂且歇了买铺子的心思,现下还是给二郎读书为重。
周牙人帮着与原房主商量了几回,最终两千五百贯将这宅子拿下,里头有些旧家具也一并赠了,如今一家子能有钱买下这么大的宅院已算不错了,汴梁天子脚下,每日来往船只络绎不绝,能在这偌大的汴京城有容身之所极为不易,如今住在城内的,更多的是赁房住的外来户。
要去衙门缴纳契税,又要定契,房牙熟门熟路都办妥当了,这房牙是官牙,连中人费花了二十五贯,不过这契税房牙也是要签字捺印的送一份去衙门的,往后有什么差错是要担责的,故而这笔银钱花起来是极有必要的。
宝珠见这房牙很有些本事,干脆又问起这落户的事儿,这房牙确实懂些门路,宝珠另给了十贯做定钱,办成了再另给十贯,这钱不必与牙行分账,周牙人更是尽心,连着跑了两日,一家子落户的事儿办的妥妥当当,原先还想着有什么不好办的地方得寻姑父相帮,实际上这些房牙于此更为精通。
前后这四十几贯赚得连宝珠实在有些羡慕,人都说只要有本事,汴京城遍地是金子这话果真不假。
一家子如今住在姑母家中能见识到,柴米油盐不说,连寻常时候喝的水都是有价儿的,董家后院的水是苦水,寻常时候只能用来洗刷,吃的水都是要从外头买,虽两家亲近,但甄家夫妻都是不想麻烦别人的性子,长久住下去也是不便,故而一家子都想着尽快搬到宅子里去。
只是那宅子毕竟没怎么住过人,灰尘也厚,须得先打扫,且虽留了些旧家具,但还有不少要添置的,姑苏的食店跟宅院都贱卖了,一家人攒下家底实在不易,如今又要从头开始,思及此,宝珠一颗心隐隐作痛。
这处宅子虽不算大,但院里地方也够,更值得一说的便是有一口甜水井,徐氏干脆辟了两垄地,用石头围起来了撒了些菜籽,如今不比在姑苏,生计暂时无以为继,只得省吃俭用些了。
徐氏还想着等安稳下来了,去抓些鸡养着,到时也能拣些鸡蛋给几个孩子补身呢。
这院子里原屋主应当养了不少花草,搬走以后院里也空落下来,只留下一株腊梅,墙根处杂草丛生,腐烂的枝叶徐氏都堆到一起,准备回头撒到地里做肥,这般收拾了几日才将院子厘清楚。
来汴京这几日,去看房时也算是将这内城外城大致摸了个清楚。一家子安顿好过后各有打算,徐氏见那房牙挣得多,心里也有些想法,只是尚不知道该如何入行。
连日来的忙碌且不提,只说到五月初五端阳节这日,金明池对在京务工的大小官员及亲眷开放了。
金明池竞渡的场子早早布置下了,年年金明池只在三四月份对百姓开放,这时节踏春赏花正是好景。
到了端阳节就不开放了,端阳节这日是皇家开放给汴京城内众多官眷游玩的日子,马球、蹴鞠、投壶各有其乐,其中最热闹的便是那金明池竞渡,无论是文臣武将,各家好男儿都齐上场,又选出最好的十队,在端阳节这日赛船。
端阳节竞渡不算最热闹的时候,三月水军争标,官家亲临,那场面才是极为热闹。
据说前朝时这金明池更为辉煌壮观,本朝太祖登基后觉得太过奢靡这金明池便无人维护,太宗皇帝也不愿费心,自官家即位后,为彰显皇家恩泽,便遣工匠修过一番,三月放榜后在金明池宴请新科进士,此宴完毕金明池便对普通百姓开放至四月初一。
端阳节园内热闹也不遑多让,只因汴京城内大小官员都能前来,这京官也分三六九等,无论是为了游玩,还是为了自家小儿女说亲,亦或是为了攀附权贵,都使得人主动前来凑热闹。
这日普通百姓无缘进园内的,于是便登高或是爬到树上看,因董姑父大小也是个官儿,便也能拿到帖,带着两家都去瞧热闹了。
正当节日,外头赁车都不好赁,还是常赁车的车马行同董家相熟,这才匀出两架车来。
如今汴京做官的人家,置办宅子都极为不易,只因那些俸禄远买不了宅子,普通的小官或是住官署,或是赁宅院,品阶低微的小官要想体面都极为不易,更别说养马了,这马也金贵,并非喂些草料便能养好的,如此金贵的马匹,还得专人来打理才行。
且京城六品以下官员,在城内骑马也是有律法规定的,故而寻常人家出行大多只能坐轿。
金明池园外摆出一条长街,卖些饮子小食,往前还有什么绣片珠宝,更有甚者摆出桌子来赌彩头,这会子天还早都只见得外头已是人头攒动。
今年董家表兄同国子监那些学子也组了一只队伍,正是第八艘龙舟上。这年月文人不单要能出口成章,也须得会同人家掰手腕子。
听说今儿有皇家子弟前来为这竞渡开锣,故而这园子四周均大内兵士看守,亦有禁军来回巡逻。
宝珠跟着在姑母后头,一入内便见一座极为气派的临水大殿,也是此时她才真正知晓这汴京之官多如牛毛。